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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汽车(中篇小说)(续)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九河一生  2017年11月29日11:41

为什么死者家属现在才露面?他害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你就知道,摊上这样的事,谁家大人不难过?

王子厚听了这话,便缄默不语了。

王子厚开完证明,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接到保险公司的电话,说是你家汽车所受损失,我公司不予理赔,因为死者有家属,你们可以找死者家属赔偿,如果家属不赔,可以告到法院。

听到这样的消息,王子厚的头脑登时就有些发蒙,他站在大马路上,愣怔了足有五分钟。王子厚愤愤地想,这些保险公司,你们求我买你们保险时,跟三孙似的,现在我受损失了,该着你们掏钱了,又开始推三阻四了。找死者家属赔偿,怎么找?警察连面都不让我们见,我找谁赔偿啊。

白如芳知道后,给所有她认识的人打电话,终于没什么结果。

一家人烦心了两天,王子厚才把事情告诉了老张,老张二话没说,立刻就联系了一家修理厂。老张说,这家修理厂叫中金汽修厂,一类汽修,厂长姓毛,跟我很熟,我的车长年就在他们家修理。你们先修车吧,后面再说保险的事,就全权委托毛厂长给办理,所有保险公司他都熟,回来让他托托人,一准行。你们就放心吧。

第二天,中金汽修厂派来一辆拖车,就把可怜兮兮的别克凯越拖走了,王子厚和老张全程陪同,到了中金汽修厂,老张把毛厂长介绍给王子厚,毛厂长五十多岁,红脸膛,短平头,一说话,满脸都是笑意。

王主任,在这修车,您就放心,我这是一类汽修,配件都是原厂件。你上的是小保险公司的保险,遇上这样的事,他们肯定拒绝理赔,要是在大保险公司,像人保、平安什么的,这根本不算事,人家财大气粗,为了留住客户,变通什么办法也要赔付。当然,像您这样的事,确实百年不遇,我给您想想办法,托托人,咱可丑话说在前头,王主任,我能力也十分有限,不敢给您打保票,办成办不成的,只能给您试试。

毛厂长绝对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商人,说话让人十分受听,但又决不把弓拉满,一定是给自己留着后路的。王子厚不多说什么,就冲着他敢于接修这样的车辆,一点也没有嫌恶之心,这是别家汽修厂所做不到的。王子厚除了心存满满的感激之情,说一番感激感谢的话,就再没多说什么别的话。

在中金汽修厂拆解后,毛厂长找了金州市岸西区物价局出具了评估结论,更换前机盖、右前大灯、右前叶子板、冷凝器、中网、前杠等配件,加上喷漆和修理费用,总计要一万元挂零。当然,也没忘记让那家保险公司的保险员来拍照定损,保险公司定损结论与物价局定损结论稍有出入,定损九千六百元。中金汽修厂一边修车,一边由毛厂长出面托人走关系,走了多条路径,竟然都没有走通。

当老张把这一情况告诉王子厚时,王子厚与白如芳所托的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陆陆续续来了消息,所有的路径似乎都被堵死了。

王子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冥思苦想解决办法,最终决定只有走电话投诉一条路,死马当活马医,有病乱投医,什么路都要走一走,万一能走通呢,那也是造化。他打开电脑,用了一个多小时起草了一份电话投诉底稿。他的心砰砰跳动着,明显加快了。他找到这家保险公司的投诉电话,他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投诉电话。对方告知要录音。

喂,你是保险公司吗?我是你们公司的一名客户。有件事情我要投诉。你贵姓?

我是保险员李庆明。您说吧。

某年某月某日晚七时许,我的别克凯越三厢小轿车金ASM189(在你公司投保),停泊在我所居住的小白楼合肥里小区,汽车右前角,被一跳楼自杀女子意外损坏。当晚,我向你公司报险,你公司当即派员照相。我同时向小白楼派出所开具了相关证明。本车经金州市中金汽修厂拆解后,由岸西区物价局出具了价格定损结论为10084元整。并由中金汽修厂修复。

期间,我与你公司多次交涉,你公司均答复,此类损失不予理赔,理由是自杀者有家属,应找其家属赔付。

我现在向你公司投诉此事,我的理由是:

跳楼女子目的是要自杀,并不是有意损毁谁的财物,现在无意中损坏了我的汽车,应当是纯属意外,此系百年难遇的事情。应当与高空坠物无二。属于意外险的范畴。

失去女儿,家属必定处在巨大的悲痛中,从人道主义出发,不应再牵涉家属。警察为死者家属讳,根本没有公布家属是谁,并且也从没有让我会见家属。

如果我将此事起诉到法院,走代位赔偿程序,你公司必然败诉,最终要为此次意外损失埋单。

我无意走此法律程序,不愿对簿公堂,如果你公司将我此次意外损失如数理赔,明年,我仍然在贵公司投保,且在网站、杂志或报纸等媒体撰文予以表扬,你公司赢得的是正面形象,还会获得巨大收益。

反之,我们就对簿公堂,对簿公堂的结果可想而知,你们必然要败诉。

我是金州市作协会员,我要在网站、杂志或报纸等媒体撰文,并发动一批作家朋友共同撰文,讨论此事,掀起点风波,你们试想,你们的形象必然是负面形象,这一定会影响你们的效益,不仅影响你们的经济效益,也一定影响你们的社会效益,外在和潜在的损失可想而知。

王子厚努力让自己使用普通话,尽量避免金州市口音,一字一句地进行了长篇大论地投诉。

对方非常有耐心地听完了王子厚的长篇电话投诉,然后,马上说道,王先生,您先别急于见报,我将此事上报总公司,两天后,给您答复。

王子厚心中窃喜,自己的投诉真的见效了,他们怕见报,怕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

好吧,我等着你们两天以后的答复。如果你们的答复不能令我满意,我还会把这件事曝光出去。我会好好地折腾折腾你们。

好吧,王先生,你耐心等待两天。

两天后,李庆明给王子厚打电话,总公司经过研究同意对你的此次损失进行赔偿,走意外险赔偿,有百分之三十不计免赔,你自己要担负损失的百分之三十。

王子厚听了大喜。便说,你们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我担负三十就三十。说吧,什么时候办手续?

你把所有材料准备齐全,明天来公司办理。但是,先生,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要撤销你前天的投诉。

没问题,我撤销。

第二天,王子厚兴冲冲地带着所有材料,来到了保险公司,在前台递上了所有材料,但是一位刘姓保险员,似乎是一位主管,当即拒绝赔偿。王子厚立刻给李庆明打电话沟通情况,李庆明说与刘姓保险员通话解决,结果通话长达半小时之久,仍没有做通刘姓保险员的工作。

碰了一鼻子灰的王子厚,气冲冲地回到单位,下午又准备了一份电话投诉底稿。又一次拨通了保险公司的投诉电话。

你们一定还留着我上次投诉的电话内容,现在我再次进行投诉。上次投诉后,贵公司李庆明先生,两天后,即给我打电话,请我撤销投诉,第二天即让我到你公司办理理赔。说真的,当时,我非常感动,我当即决定,明年还在贵公司投保,我先后拒绝了一些保险公司开出的诱人条件,铁了心要在你公司投保。

可是,今天上午,我到你公司办理理赔,你们姓刘的一名保险员,好像是一名主管人员,拒绝理赔,姓刘的坚决维护公司利益的行为无可非议,但是他死扣条文规定,不从大局出发,不从大处着眼,只顾眼前利益的做法,我实在不敢苟同。我找李庆明先生协调,李庆明先生苦口婆心,仍未能劝动姓刘的,最终李庆明先生答应向公司上层再次协调。

我现在再一次投诉,申明我的立场,希望你们尽快妥善解决这件事,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和你们对簿公堂,也不想弄得沸沸扬扬,我想顺理成章地解决,你好我好,最好不要让我翻脸不认人。如果不给我妥善解决,我就把这件事曝光,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好的,王先生,我们一定把你的意见转告总公司,妥善解决你的问题。还请先生不要曝光,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

毛厂长听说了此事后,又满脸都是笑意,王主任,您这是文闹,闹得好啊,他们最怕曝光了。没想到,您走的这步棋比我们托人走门路还要有效得多啊。高,实在是高。

最终保险公司按照他们自己给出的定损金额九千六百元的百分之七十给予了赔偿,总计是六千七百二十元。不久就打入了王子厚的银行卡中。

毛厂长也非常够意思,只收了六千元,说是纯粹帮朋友忙,只收成本费及开票的税钱。

王子厚出于感激之情,用剩下的七百二十元,请老张一同参加,在金百利餐厅,宴请了毛厂长。

之后,王子厚把修好的汽车从中金汽修厂提回家,一家人对汽车的去留问题,真的是犯了犹疑。

九、去留问题

汽车虽然修好了,在小区里一个比较安全、且有树荫的地方停放着,一身的亮银色,依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可是它在王子厚全家人的心上,仍然留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卖掉吧,确实如王子厚所说,严重贬值,不会卖出好价钱。不卖掉,继续开,那阴影咋办?

白如芳主张去大悲禅院拜佛,让佛菩萨帮助咱消灾解难。你想啊,小区里这么多车没有中招,偏咱家的汽车中招,这事就透着邪性,必须拜佛诵经才能真正化解掉这场灾祸。

王子厚心想,毛主席周总理在进城前,还登上了五台山,拜见了老和尚,随手还抽了一个上上签。虽然这是电影演的,但也是史实啊。伟人们进城前,都要拜佛图个吉利,我一个普通百姓为什么不能去呢?不错,我是中共党员,我信仰的是马列主义,可是拜佛不是为了从此改变自己的初衷和信仰,而是让自己的妻儿从此消除心理阴影,今后会坦然乘坐这辆饱经沧桑的汽车。

于是,一家三口人都去了大悲禅院。

白如芳和女儿最虔诚,见佛就下跪磕头,嘴里还要默默祈祷。王子厚跟在后面,胡乱地磕头,也不知如何上香。白如芳不时地要指点他几句。

王子厚小声对妻子说。我第一次来拜佛,佛菩萨一定会原谅我不如法,我想,只要心诚则灵吧。

白如芳也悄声说,那也得像点样子,像你这样扑通一下双腿下跪,非常丑陋。再有,那香点燃了,不能用嘴吹灭,人嘴里有浊气。佛会怪罪的。你跟我学着做。女儿都比你强。

天啊,还有这么多讲究。

王子厚便学着白如芳和女儿的样子,非常笨拙地跪拜上香,慢慢地也逐渐得法起来。他抬头瞻仰着佛菩萨庄严的宝相,也偷偷观察周围人们虔诚礼拜的样子,不禁也庄严肃穆起来。

拜佛完毕,白如芳又引导着王子厚父女来到一个大殿,在一个窗口排队交了一百元,为那位自杀者超度,由那些居士们用毛笔在一张黄纸上书写了一道超度灵符,那居士一边写一边解释道,待过一段时间,由庙里的大师们给这些有情众生统一念经超度。

做完了这一切,白如芳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仿佛人生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一样。三个人转身向外走,在一个僻静的院落,他们邂逅了一位中年僧人。僧人一身灰衣服,上身是对襟褂子,头顶有六个受戒点,瘦削的一张脸,面色较黑,一双大眼睛闪着慈祥的光芒。王子厚认定这个僧人是正式的不掺假的佛门中人,他说话定有权威性。

他主动迎着僧人走去,后面白如芳和女儿也会意地跟上来。

阿弥陀佛!大师您好!王子厚冲僧人双手合什虔诚地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你好!僧人平静地看着一家三口人。

我们想耽误您一点时间,想请教大师一件事。王子厚说。

施主您请说。僧人很客气,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白如芳说,还是由我向大师说一下吧。她简要地把女子跳楼砸坏汽车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还把一家人来大悲禅院所做的一切也简单说了几句。

僧人听到这里,便说:你们没有对不起她,相反,你们对这位有情众生做得够多的了,汽车不用卖掉,这没有什么,继续开,以后开慢点,放心吧。

王子厚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妻子和女儿的表情,说明她们的内心也释然了,一家人不停地向僧人道谢。

就这样别克凯越避免了被抛弃的命运,继续幸运地留在了王家。

王子厚心安理得地继续开着它,而白如芳和女儿,也非常坦然地乘坐着它,但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个谁都不愿旧事重提的敏感话题。

……有一天,王子厚一个人驾驶别克凯越去办事,他明明记得存在了那家临时存车场,而且还交了十元钱存车费,手里还有一张存车票据呢。这是一家临时存车场,是一块建设用地,被临时圈起来。他在大片大片地汽车中穿梭往来,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一遍一遍地寻找着,可是别克凯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遍寻不着。他找存车人员交涉,存车人员也帮着他一块寻找,最后累得王子厚筋疲力尽、双腿发沉,就是找不到。他像疯了一样,继续找啊找,他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决不能丢失,决不能丢失,它已经多灾多难了,再也经不起打击了。哦,天啊,他最终在一个角落里,终于找到了自家的“宝马良驹”,可是宝贝已经面目全非,所有的车门被人拆掉了,四个车轮子被拆掉了……这一回所遭受的打击,比那天夜里还要惨不忍睹!

我的车啊,你这是怎么啦,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我要杀了他,他又是哭,又是骂。他哭宝贝你为什么这么多灾多难,他骂贼人可恨,为什么盯着我们家的宝贝不放,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它……

唉,子厚,子厚,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怎么啦,做噩梦啦,你梦见咱家的车怎么啦?

王子厚听到白如芳焦急的声音,便慢慢地睁开了眼,他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