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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深山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齐七郎  2017年11月22日10:17

老谷骑的是一辆暂新的“捷安特”,这自行车在当今骑行圈算不得好,前三后六的十八速,V刹,骑行圈现在的好车是三十速油刹。那车是十年前给还在上小学的儿子买的,后来,一个朋友买牛奶抽奖中了个杂牌的山地车转送给了老谷,儿子上学骑车狼乎,就先让儿子骑那杂牌,“捷安特”就放在家里收藏了。十年以后,儿子大学毕业啥都不骑了,那杂牌山地车老谷进进出出的买菜日常用,“捷安特”则成了喜欢骑行的老谷的远途越野车。

今天老谷是远途骑行,上午下雨,中午在家吃过麻酱面,不顾市里预警的山区有暴雨有落石危险,把“捷安特”扛到楼下,前后轮胎补足了气,背上包骗腿儿上车就出发了,出发的地方是东直门小街。目的地是一直往北的怀柔大山里。

老谷是个闲人,十多年前被企业买断工龄轰回家,眼下除了每天早上出去骑行个十几公里锻炼腿脚,全天都是泡在住家附近的和平棋社。老谷喜欢下围棋。

那天,在和平棋社,挂彩下棋的老谷被一个民工样儿的人给杀花了。在棋社混了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开始是二十块钱的小挂,后来,筹码挂到二百块一盘他又输了,彩棋输得这般惨,到让他的心沉了下来。他在棋社坐的是头把交椅,这几年虽然没在这彩棋上发大财,但是日常的烟钱酒钱也没掏过腰包。顶注的二百块那盘输了以后,这天的棋社生活也就结束了,和平棋社还是小赌怡情的那种,彩棋挂彩五块十块甚至二十都行,民工样儿的人叫怀民是老谷后来才知道的。

怀民那天是路过棋社进屋凉快来了,外边摄氏三十五、六度,棋社里虽然乌烟瘴气的空气质量不好,有空调还是凉快些。那天是正在看棋的怀民犯忌了,犯的是“观棋不语”的忌,看到个穿着讲究的老人棋盘角部的一大块棋,没能撑出两只眼马上就死了,围观的很多人都没言声,怀民按住老人已经夹起颗黑子的手,然后用手指在棋盘上点了个二路长,老人的棋已经是崩了,抬头看了眼陌生的怀民,将信将疑地按照怀民的指点走了,又走了几步,每当往棋盘上放子的时候,老人都要抬眼看一眼怀民。棋活了,和老人下棋的老谷不干了,因为这是一盘挂了数子输赢的彩棋,而怀民则不知。

棋社的彩棋有挂彩方式很多种,有一种是“输赢彩”,说好钱数,棋局结束输方掏钱,还有一种是“数子彩”,棋局结束数子的,赢一个子输方给一块钱,怀民给搅局的那盘就是挂“数子彩”的,本来老谷赢多了,让怀民这一搅和,老谷只赢了九块钱。

和老谷对局的那个老人带着胜利的微笑起身离座了,在这个棋社下彩棋,老人这盘是输钱最少一次了。老人离座,老谷指着怀民说:“来一盘吧。”怀民愣头愣脑地就坐下了,这让棋社里所有观战的人觉得好玩,大家都知道老谷的棋厉害,这外来的民工样儿的人居然敢坐下。老谷掏出钱放在棋桌上说:“二十块一盘不数子。”怀民也乖乖的掏钱放到了桌上。彩棋数子输赢一般都属于高手狼吃低手羊,高手为挣彩,低手为学棋,面对怀民这样的生人,老谷觉得还是“输赢彩”比较靠谱。怀民掏钱的时候手有些抖,口袋里只有五十元,那是他一个星期的伙食钱,工地已经有三个月没给工钱了,但是怀民觉得这棋他能赢。

“不猜先了,你拿黑子吧!”老谷还算局气,实际上也是有些托大,在棋社里,他是有这棋份儿的。怀民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配合笨拙地捏起一颗黑子,很随便的放到了棋盘的中央,棋社里会下棋的人都知道,那是天元,除了对围棋理解有着很深道性的人,很少有人第一手棋这么走的。听说老谷下棋,棋社里很多人都撂下自己的对局过来观战了,有人说:“下五子棋呢吧。”这是说给怀民听的。老谷抬眼看了一眼怀民,用中指、食指配合着将一颗白子优雅的放到了靠近自己这边右下的星位。让所有观棋人没想到的是,怀民这第二手棋跟着老谷这子挂了一手。接着,老谷把四个角的星位占满,怀民则都是跟着挂,棋下到这个时候,棋社里观棋的人不再说是五子棋了,因为他们知道,有一种棋叫模仿棋。这跟着一路的缠绕虽然不是模仿,但是在他们的眼中,怀民也就是个棋社里的虫儿,一个连布局都不懂的虫儿。……

骑行出三元桥,沿京顺路一路向北,G101国道经顺义在怀柔转G111国道,过了雁栖湖,平整的公路就开始进入有爬升的山区,骑行在山区的道路就意味着要无休止的爬坡或者是速降,爬坡时还好,虽然有些累,只要把轴轮调至省力模式即可,速降的时候,时速瞬间能够达到每小时60公里,老谷这车是V刹,这样的刹车模式速降有些害怕,一旦V刹崩了,那快的速度就可能掉到几百米深的沟里。

长途骑行的人很寂寞,老谷的单人单车的骑行就更加的寂寞了,寂寞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怀民。想怀民那迷茫的眼睛。

下规矩棋叫“一本道”,有民间业余高手执上手棋的时候喜欢走骗招,以自己摆弄得烂熟的套路引诱下手上当,骗招只能是上手对下手使,骗招是个双刃剑,使用不当最容易伤到的是自己。

棋社的那盘棋还在进行着,这边是老谷一个接一个的把棋盘上带点的星位占满,那边是怀民在老谷每个走过的星位处不假思索地低位挂,棋社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棋只有老谷的布局,怀民这个民工样儿的人没有布局。老谷把星位占满,接着就在自己这边的右下角开始占角,围棋讲究的是“金角银边草肚皮”,围观的人都知道,老谷和怀民在棋盘上的绞杀开始了。点着一根烟,然后悠闲的摆定式,老谷懂很多的定式,他家里有本《定式大全》,老谷把里面的所有定式都背得烂熟。

棋下着下着,老谷一步怀民一步,棋社里有些水平的人就看出来了,老谷在使他那屡试不爽的大骗招了,那骗招如果走完,棋盘上将摆满四分之一的黑白子,观棋的人觉得,骗招过后输赢已定。老谷的骗招还没有使完,几十手棋下过,他们发现,使骗招的老谷棋下得越来凝重了。

这个时候,老谷开始抬头看怀民的眼睛了,茫然的眼神,让老谷摸不清棋路。一个角部战斗结束,当棋社很多人期待他们走第二个角部的时候,老谷把棋推了,推是棋局认输的一种,文词是推枰认负。推掉棋盘的棋子,老谷把二十元钱也推给怀民,然后从口袋里艰难的掏出了一张五十元钱的绿票子,对怀民说:“再来一盘?涨点吧?”意思是说,挂彩由二十涨到五十了,这是老谷这些混迹棋社人的惯常伎俩。

让大家惊讶的是,怀民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把五十凑齐,没有离座要走的意思。

自行车进了隧道,刚刚从阳光处适应了隧道里的黑暗,老谷就有些后怕,这不到一米宽的自行车道左侧总是有车呼啸而过。

不能走回头路,据说如果不走这隧道,要翻一座很高很高的梁子。老谷只能是胆战心惊地硬着头皮走了,这种感觉他在棋社对局的时候也曾有过,一般都是碰到高手,和怀民那次对局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尺长的龙,翻来覆去的算很多遍都不能算清,以他这水平,算不清的棋是不能落子的,可是那次是真的算不清,长考以后落子,他的手刚刚离开棋子,怀民马上就把自己的一颗子按到棋盘上。

路很长,不能骑太快,他只能是两眼紧盯着那一眼望不到的地方,他觉得那一眼望不到的地方有些像怀民的眼睛。

那天的棋,五十块钱彩的那盘老谷又输了,加到一百块,最后那盘是两百块,老谷输得一败涂地,观棋的很多人都不敢看老谷的眼神了,棋盘上的棋子一推,大家就都散了,怕老谷难堪,老谷在棋社从来就没输过这般的惨。民工样的怀民要走的时候被老谷拉住了,两个人出了棋社拐了个弯进了一家饺子馆,老谷要了俩凉菜要了瓶二锅头,他想和怀民盘盘道。

几口酒下肚,他问怀民师傅是谁?他觉得,怀民棋下得这般了得,一定是师出名门,他想在今后对棋社的人说“输给聂卫平、马晓春徒弟”这样的话,怀民笑了笑说,没师傅,摸黑白子都很少。这让老谷觉得诧异。

这是与怀民的第一次接触,直觉告诉老谷,怀民是个实诚人,老谷的心像个秋后的核桃,表面是层绿绿的翠,中间却有一层坚硬的隔壳,他始终把自己的心包裹在这壳里。

那次以后,老谷特想与怀民深交,这应该不仅仅是怀民在棋社把他杀花了这么的简单。

终于从黑漆漆的隧道里钻了出来,又看到了阳光,又走到了有郁郁葱葱植被的阳光小道上,迎面而来个骑行人,老谷招手打了个招呼,骑行人都这样的,有时候遇到爬坡的骑友还要大喊一声“加油”。都是孤独的人,都是吃苦耐劳的人,相互有个鼓励,老谷也觉得应该。

后来,有几天怀民没来棋社,这让老谷下棋的时候都走神儿了,莫名其妙的输了几盘能赢下来的彩棋,虽然挂的都不多。

那天是下午,约好几个孩子来下指导棋,棋社里经常有家长带着学棋的孩子在这里下棋,一盘棋家长给个二三十块的报酬,局后也不用复盘,这些孩子有专门学棋的地方,到这里来是为了练棋增加对局经验,每当这个时候,老谷都会被棋社的老板请到里间,棋社的大厅烟熏火燎的怕孩子们受污染。

正在等孩子们到齐,怀民来了,老谷心里一动,找个缘由和老板商量这指导棋就让怀民替着下了,老板也知道那天怀民给老谷杀花了的事,琢磨了琢磨,同意了老谷的建议。

小屋子里一溜儿摆了六块薄薄的木质棋盘,给安排的带轱辘的转椅怀民坐不习惯,他站立着抓一把棋子,一个一个的按对局顺序放在各个棋盘上。棋下到最后,老谷也跟着摇头,这哪里是指导棋,六个孩子水平高的有两个,那是有业余4段证的,怀民愣是一块都没让活。依然是没布局少定式。后来,当孩子背记棋谱的时候,孩子的家长对老谷说,不能再这么下,这种野路子的棋会把孩子带坏的,老谷明白家长不懂围棋,却没办法对他们解释。但是他却认为,怀民的棋比自己强很多。

后来,是怀民拉着老谷去喝酒了,怀民只喝了一瓶啤酒,酒桌上,老谷接着套问他棋艺何来。喝酒时,只要了一盘老虎菜和两份饺子,结账的时候,怀民抢着掏出五十块钱。

那天,怀民说的话,老谷听起来像个离谱的故事,但是,他相信怀民说的是真的。

骑行在柏平公路,坡度很大,路静静的,除了鸟扑簌簌的飞过去,就是老谷自行车压在路上的声音,偶尔会有一只喜鹊在空旷的路上跳跃觅食,也有几株坚强的野草从路中央的缝隙中生出。老谷慢慢的骑,一边骑行一边想怀民,想怀民在这里当民工时候的样子,吃啥、喝啥、想啥和干啥,是什么情况让他的棋力大涨。

每天都到棋社,老谷像坐班一样的准时准点,到了以后拿着杯子去沏茶,杯子是个把罐头内容吃光了的铁盖玻璃瓶子,瓶子外边是毛绒线编织的防烫外套,茶叶是棋社老板茶叶桶里的,喝老板茶叶桶里的茶,棋社里下棋的只有老谷有这个待遇,其他人到棋社不要说喝茶,就是下棋也要交十块钱的门票钱,棋社里看棋是不花钱的。

沏好茶,找个位置坐下,老谷就开始等怀民。已经等了几天了,最近三天怀民都没有过来,以往,老谷一到棋社沏过茶就在各棋桌转,看到有点意思的棋就驻足看一会儿,有的时候还要不露声色支招,一个疑问的“哦”、一个肯定的眼色都能让人受益,被支招的一般都是这里熟识的老棋友。等怀民这几天,老谷除了下彩棋或是给孩子们的指导棋,每天都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围棋杂志,杂志里有阿尔法狗和李世石的对局,阿尔法狗是会下围棋的计算机,李世石是韩国乃至世界的顶尖棋手,等怀民,老谷是想和他一起摆摆这棋谱,老谷特想知道怀民对这棋的理解。

那天,怀民接近傍晚才过来,老谷把一盘数子的彩棋迅速结束,拉着怀民就找个桌子坐下,这天,他们两个把杂志上的那盘棋棋谱摆了三遍,一边摆一边拆棋,老谷从怀民的拆招里学了很多的复杂的计算,怀民则是不知不觉中对围棋的布局有了一些理解。摆棋的时候,老谷闻到怀民的身上有那刺鼻的油漆味道,怀民觉察到了,向老谷解释,最近工地忙了,大坑里开始立塔吊了,大坑边也开始围护栏,这些都需要他刷漆。

老谷明白了怀民这两天为啥不能来。

骑行似乎到了柏平公路的尽头,有铁栏杆人为的把路拦截,东峪村的一个老人家在这里摆摊卖冰棍、汽水,问过知道,是前方因为洪水落石把桥砸断,再看里程碑,已经是柏平公路九公里处附近。

把自行车丢在山坡下,这里有个标识牌——“望京台”,爬坡的地方修有石阶,拾阶而上,上面是个“一览众山小”的开阔山顶。

老谷喜欢看云,城里面因为雾因为霾,看云都成了奢侈事。登上这台子,老谷把云看了个过瘾。围棋有千变万化,云也是千变万化,围棋算不清楚有时候很苦恼,但是,老谷就是喜欢这看不清弄不懂云里雾里的状态。

看云,老谷想到了怀民的手。

手指短而粗,皮肤的纹路在本来就黝黑的颜色中更像木刻画的线条,指甲里是永远洗不净的垢,怀民说机修工和油漆工的手是很难用香皂洗干净的,修汽车和修自行车都属于机修工,怀民说自己是油漆工。工地就是棋社再往西的能够见到的那个大坑,大坑四周用瓦楞铁给围了,瓦楞铁的蓝色是怀民给漆的,工地的规矩是瓦楞铁围挡每新到一个项目都是怀民这样的油漆工给罩一遍新漆,有讲究的工地还要在瓦楞铁上画个口号和公司字号。

想到怀民的手,又想到怀民用这皮肤有黝黑纹路和指甲缝带垢的手指——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一颗黑子或白子摆在那三百六十一个点的其中一个点上,然后是表面耐烦心里不耐烦的等老谷落子。他觉得老谷的每次长考都是多余的。

以怀民的棋艺,老谷觉得他在工地刷漆有些耽误了,他想帮帮他,但是又不愿意让怀民在棋社里靠下彩棋混日子,他觉得自己这么混行,怀民不行。与孩子们下指导棋,那些家长不愿意让孩子们来,觉得怀民名不正言不顺。

那天,一个孩子家长拿张报纸给老谷看,说有个比赛是不是可以让孩子参加,老谷接过报纸看——“晚报杯”业余围棋地方选拔赛,一个高水平的业余比赛,家长说报名费200,能下十多盘棋,鼓励了家长带孩子去参加后,老谷想到了怀民。这比赛是业余类较高水平的比赛,他觉得怀民如果参加一定能扬名立万的,可200块的报名费又是怀民一个月的伙食费,想过以后,那天,他自己去棋院交了两份的报名费,自己的和怀民的,报名以后,他就开始等怀民到棋社来,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老谷自己有很长时间不参加这样的比赛了。

老谷想见怀民只有在棋社等,他们交往的时间仅仅只有两个星期,见面也只有三次。怀民有手机,老谷看到过他拿手机看钟点,很廉价的手机,老谷看那手机,还觉得应该是二手货,可老谷一直没有怀民的电话号码。与人交往,老谷应该属于封闭型的,有人说,像老谷这样的人,他的心应该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在棋社,虽然与棋友每天也嘻嘻哈哈的,但是,老谷在这里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他的手机里存着很多棋友的电话,那电话号码都是他人主动和老谷交换的,老谷很少主动要别人的电话号码。

”鬼谷庐“。鬼谷子的名号老谷倒是听说过,那还是因为自己姓谷,古人除了李白、杜甫和苏东坡,老谷还知道黄龙士,最近又知道了芈月、梅长苏和甄嬛。 “鬼谷庐”三个字,让老谷的脑子里闪现出了这些古人名字。看到“鬼谷庐”,老谷觉得怀民说的那事有戏。

进得牌楼,要上下很多的石阶,登台阶对于老谷不是啥难事,骑行都能一天百公里,这点台阶算不得啥,看到有些人没登几节就喘粗气,老谷笑了笑,健步如飞的就到了沟里的宽阔地了。

这沟不够大,走到沟底上坡有个鬼谷洞,另一侧的很多台阶上去有个“老祖宫”,山路旁有供奉孙膑庞涓的小庙,转悠到最后,才在绿荫遮得极深的地方,发现了“对弈亭”。

“对弈亭”在一个小山包上,被郁郁葱葱的植被遮挡着从远处看不出,顺着山路走上一段,老谷看到了那个亭子——想弄得古色古香但是使用的却是钢筋水泥的材料。他觉得对弈亭这里缺少很多的东西,除了怀民说的死活图示,最起码应该把那王积薪的“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的围棋十诀弄到这里应个景儿。

想起了怀民说的话,这里的老板想把景点植入些传统文化,准备在一个小山包建个亭子,亭子起名“对弈亭”,从开始往小山包修路的时候,包工头就塞给怀民一个小册子,让怀民把上面的内容弄明白,然后想方设法装饰到这亭子的周围附近,怀民是油漆工,过去有彩绘的活儿都是由他来干的。一本封皮都掉了的书,里面有很多的线条和黑点白点,怀民最后也没明白怎样把这线条和黑点、白点装饰在这亭子的周围。山沟里吃住,没电视没网络只剩寂寞,后来,怀民用溪水旁捡的鹅卵石子二十多个,其中一部分给粘了些沥青,在一块略微平整些的石板上划上几道线,就仿那书里的图案摆着玩,开始的时候摆几下就困了,后来,越摆兴致越高,在山沟里寂寞地待了两年,怀民在山沟里把那黑白的鹅卵石子也摆了两年。路修好了,亭子建了一半,包工头有了城里盖楼的活不愿意在这山沟里干了,带着怀民和其他的几个木工、瓦工一起走了。

从棋社的玻璃窗,远远地能看到蓝色瓦楞铁的围挡,那次饺子馆喝过酒以后,怀民不来棋社的时候,老谷有时就不自觉地从这扇玻璃窗看一眼蓝色的那里 。

那天以后,怀民再也没有来棋社。

那天,从棋社都能听到“轰隆”的那一声巨响,后来,有棋友进来说,旁边工地的塔吊倒了,来了好几辆救护车,还有晃着灯的警车,老谷听到这,心里也跟着“轰隆”了一声,然后他就急着往工地走,这次他没有长考。到工地他向门口的保安打听怀民,一会儿的工夫,过来个工头样的人问他是怀民的啥人,他支吾了一会儿说是怀民的老乡,工头说怀民伤了,在医院抢救,老谷打听以后,蹬着自行车就往附近的和平里医院奔。

怀民是第二天才死的,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天后才死去的,正在安装的塔吊的铁架子轰然散架了,把怀民的脑袋砸得像个血葫芦,怀民正在给脚手架刷防锈漆,工头给老谷说怀民的时候,特别强调怀民那天没有按照规定带安全帽,老谷看到他的时候,血葫芦已经被白色纱布缠满了,可白纱布有渗血的印记,老谷能想到纱布里面的血葫芦样子。见到了活着的怀民,躺在那里呻吟,当老谷来到他旁边的时候,一直闭眼的怀民奇迹般的微睁了眼,看到老谷断断续续的微弱的说出了一句话:“京北大山……,柏平公路6公里处……,鬼谷庐……”,后来,医院和工地的人都问老谷怀民说了什么,警察也问过,老谷说没有听清。

怀民就这样的闭上了眼睛,他的手伸到了白色被子外面,样子像是要抓些什么,那手,比平时看到的时候有更多的黑色斑迹。老谷看到了怀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那手,那眼神,让老谷迅速地逃离了医院,他不知道怀民姓啥,他不知道怀民的老家在哪里,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怀民的后事,他只知道怀民对他临终说的那句话的意义。

身上的钱都花完了,来的时候没有想到能住上这多天,钱带的不多。在这里的费用也不是很多,在路边的宾馆住一晚是160元,因为他住下的时间是周三,当周末的时候宾馆的老板也没有给他加钱,其他客人在这里住,周末比平时要贵五成。每天早晨喝玉米面粥吃烤红薯和酱豆腐小咸菜等,中午从山里回来喝瓶啤酒吃上一碗面条,午饭后回宾馆的房间休息一会儿,下午接着进沟里,晚餐有的时候是炖一条虹鳟鱼,有的时候是小鸡炖蘑菇,晚餐他要喝上一个小二锅头,这里的酒是从城里拉来的,他喝着像是真酒。

柏平公路……六公里处……鬼谷庐,老谷进进出出多次,他没能找到怀民说的那个让他奇异神奇的地方,他准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了,他还惦记着怀民,他想看看怀民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

最后一顿晚餐,晚餐后,借着酒劲儿,老谷又去沟里了,爬那多的台阶让他身上出了很多的汗,他又来到“对弈亭”,在那对弈处坐下,晚风徐徐吹得身上的汗干了很是舒服,天上的云彩慢慢的变红了,漫天的红云,把这沟都映得暖暖的。他想行个告别礼,站在“对弈亭”处,对着大山,对着鬼谷子,也对着曾经在这里用鹅卵石摆死活的怀民行个礼,怀民已经死去了,在这里给他行礼,老谷觉得应该。礼拜最后,突然,他发现顺光方向有异,到沟里来了几次了,很少在这个时间在坐在这里鞠躬行礼,傍晚的顺光远处,白天看着的阴暗处有一小片山岩被晚霞打亮,那一小片陡崖山岩隐约间有凸凹的坑点,他寻小路向那个方向靠近,发现了从未见过的死活棋图案一片一片的在那崖上,见状他急忙掏出笔和本画了起来,九块,只有九块类似围棋死活图让他记在了本子上,这些图案是他烂熟于心的《官字谱》里没有的。他知道,怀民一定在这里看到过这个……

天黑了,他了下山。山依然翠,云依然环绕,鸟依然鸣。

老谷走了,走的时候,他问宾馆的老板,能否在这沟里给他盖个小院子,价钱好商量,他说沟里的地方很多,找个向阳的地方平整出一块地来就能盖个几间房的院子。老板说,盖院子为啥,如果是一个人闲了就来住吧,吃宿都给便宜些,盖院子的成本有些大呢。他说他想在这里有个属于自己的院子,他喜欢这里的清净气氛,另外也想带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到这里长住,住在沟里比在宾馆要方便些。他觉得这老板做事靠谱,谈妥以后,后来没过几天,他就把第一笔工程款打过来了,他卖掉了城里拆迁时补偿给他的一居室,儿子和离了婚的前妻都有自己的住房,今后如果再住城里只能是暂住租房子了,他没有跟宾馆老板说今后的打算,但是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个字号——“老谷围棋道场”,把那些想打职业段的孩子封闭集训到这里,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他觉得怀民的围棋悟性一定是与这“死活崖”有关,他给那有九块死活图的崖壁取名“死活崖”。

下山的时候,他依然是骑行,依然经过“分水岭”隧道,依然有独自骑行的寂寞,他依然想到了很多怀民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