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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和70年前的故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张吉宙  2017年11月10日13:48

我用了三年时间,创作了三部长篇儿童小说,分别是《青草湾》、《燕明刀》和《孩子剧团》。

故事都与童年有关。《青草湾》和《燕明刀》写的是70年代的故事,《孩子剧团》写的是70年前的故事。

书写童年,离不开回忆。当我静下来,试图回忆童年的时候,蓦然发现,原来,童年就住在我的心里,依然是那个孩童的模样,一点都没长大。也许,这才是童年,永远都不会老去。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看望几个老人,她们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们住在同一条胡同里。她们不停地提我小时候的事,别看上了年纪,她们的记忆力可真好,有些事我都记不清了。但在她们的心里却那么鲜活,生机勃勃。感动之余,我发现,还有那么多故事,就藏在岁月的褶皱里。

她们提的最多的是我的姥姥,姥姥把我从小抚养大。她去世多年了,我很想念她。童年的故事里,她是主角。如果没有她,我的童年便失去了温度。

来不及回忆,来不及感慨。当年我们住的那幢老屋不在了,那条胡同也不在了,还有那棵大槐树,那盘石碾,那眼老井,那棵丁香树,那棵桃树,那棵顺筋树,那堵爬满葫芦蔓,开满葫芦花的土墙,那只芦花鸡,那群小芦花,那阵箫声,吹箫的人,很多人,都不在了。但我却在寻找,我能找到。

有个地方我是必去的,那就是青草湾。它是我童年时空的坐标,诗意与苦难交织在一起的生活的栖息地。虽然,它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湾里几乎没有水了,湾沿上的柳树也被砍伐一光。那时,它们的树龄都超过半个世纪了。那片槐树林早不见了,一棵槐树也没有了,原来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我甚至不停地想:怎样才能恢复它们的原样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文学的方式,让这一切重新焕发生命的光彩。要不然,那些远去的笑声,歌声,以及成长的价值,生存的意义,都将永远地停留在岁月的深处。所幸的是,文学可以帮我,更重要的是,可以帮助今天的孩子。

有一次,在村街上碰到一个孩子,我对她说:“我带你去青草湾玩吧?”

她眨了眨眼睛说:“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我告诉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一群小伙伴,天天去那里玩,那里有大片的槐树林,有盛开的槐花,有一搂多粗的柳树,有小鸟,有蝉鸣,有野花,有碧绿的青草地,有大白鹅在湾里游来游去。夏天的晚上,青草湾畔的萤火虫就打起了小灯笼。

她完全被青草湾迷住了,被我的童年迷住了。她很羡慕我的童年,因为我的童年充满诗意。每个孩子都有一颗诗心,能够贴近我的童年,没有距离感。

倘若没有青草湾,我的童年生活就缺少了诗意,我的一生就缺少了诗意。我很庆幸,在那个年代,在那种生活条件之下,我还能拥有一湾碧水。

我决定书写青草湾,它给我的童年生活注入了诗意的因子,变成了对生活的深度表达。但是,我让生活的深度,沉潜在青草湾的水面之下。尼采说过:“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我给今天的孩子呈现的是美丽的水面。然后,我自豪地跟孩子们说:“瞧!这就是我的童年。”

我从青草湾畔出发,成长的脚步在童年的大地上叩响,再也停不下来。

我沿着一串苍茫的足迹,走进了那片辽阔的田野,寻找童年的欢乐。秋天,我和小伙伴们在那里拣秋,挖田鼠洞,放猪。直到有一天,一把刀币的出现,让我与历史相遇。

两千多年前,我生活的村庄之旁,曾是乐毅伐齐的战场,发生过一场著名的战役——火牛阵。“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单纯的童年与厚重的历史之间,产生了绵绵不绝的联系,预示着故事的发生。如何讲述这个故事,如何处理好历史与现实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大人与大人的关系,大人与孩子的关系,虚与实的关系,体验与想象的关系。我想了很久,终于看到一束光芒,照进了历史的深处,照亮了生活。

我将燕明刀和豆面灯,做为重要的文学意象,相互交融,直抵人的精神世界。

当地风俗,过正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做豆面灯,夜幕降临的时候,仪式便开始了,送灯、守灯、猜灯花。这是中国节庆文化的组成部分。

一盏小小的豆面灯,从历史的深处走过来,摇曳闪烁,一路照亮黑暗。我小心翼翼地点亮了它,生怕它被风吹灭。如果没有它,我的童年就会缺少光彩和温度。我在思索:今天的孩子能把它点亮吗?无论在《青草湾》还是《燕明刀》中,我都将一些优秀的传统文化的因子注入其中,目的是让孩子增加对历史的了解,对民族文化的了解,并加以传承和发扬。我认为,这比故事更重要。燕明刀属于历史,豆面灯属于传统,记住历史,传承文明,文化自信。这是我要告诉孩子的。

还有这样一种童年,承载着烽火与硝烟;有这样一群孩子,捍卫着民族的尊严。

70年前的胶东大地上,活跃着一支由少年儿童组成的文艺团体,他们被称为孩子剧团。这些孩子,最大的十六岁,最小的才七八岁。

最初,这个故事我是听来的,讲述者是村里的一位老人,他说的很简单:有一年村里过八路,有个孩子,不满十六岁,就跟队伍跑了,听说参加了一个孩子剧团。他还说,那些年,这样的事很多,不管大人还是孩子,突然间就跟着队伍走了,参加革命去了。

我当时就有找到他们的冲动,尤其那些孩子。我觉得我与他们有缘,一定会在某一天跟他们相遇。

终于,我从一本革命回忆录里,读到了四个字:孩子剧团。这本书收录了几十个参加过胶东抗战的老战士的回忆。我不由得浑身一震,心想:我终于找到你了!

书中,不少人提到过孩子剧团,尽管只是片言只语,但给我提供了一条寻找他们的线索,顺着这条线索,我查阅了大量的史料,逐渐认识了他们,虽然,他们的面目还比较模糊,但一个个在我的心里活跃起来,就像当年活跃在战场上一样。我完全能想像得出,他们战斗时的身影,坚毅的面容,不屈的呐喊,孤悬敌后的悲壮。我跟他们一个个对话,和他们一起,走上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走上了宣传抗日救亡的道路。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艺术来源于真实的生活。在整个创作过程中,文学与生活的源流关系,让我再次产生了深深的思考。

书中有个章节,写的是主人公十月和小雪被鬼子追杀,两人躲到一个石头小屋中。谁也想不到,山路旁的一块大石头,竟然是一座小屋。这块石头,三米长,两米高,内部被凿空了。石壁上刻满了浮雕佛像,这些佛像,大小不一,或坐或卧,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西壁最多,有二十七尊佛像,三尊较大,高约七十厘米,其余的高约二十厘米。南壁只有正中一尊,高约四十厘米。东壁有七尊,门东三尊,门西一尊,另外三尊只有模模糊糊的线条,似人非人。

这个石头小屋就在平度的大泽山上,我去过,并仔细地研究过石壁上的佛像。

当年,孩子剧团在大泽山战斗过,遭受过日本鬼子的追杀。我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但我来过这个石屋,我想:他们也来过。

我还将继续写。因为,童年的故事最多,最美。

谨以这三本书,献给所有人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