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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气韵幻想儿童文学的艺术通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崔昕平  2017年11月10日13:40

延续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论坛的话题,关注我国并不发达的幻想类儿童文学,呼吁儿童文学的寻根之旅,呼吁开拓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原创幻想文学路径。

实际上,中国本土幻想资源是极为丰富的并自具特色的,丰富的童话资源与辽远的神话资源都未得到应有的开发。

丰富的童话资源有待挖掘与承继

我们曾多次在多种儿童文学相关论述中读到周作人的这样一个观点:“中国虽古无童话之名,然实固有成文之童话。”学界对此也多持认可态度,但实质性的童话阅读与评介,或者说对童话文体的关注重心,却始终与儿童文学自觉期的“言毕丹麦”传统一以贯之,对国外经典童话投以了大量的关注,而对古代中国童话则多停留在了概念层面。

作为一个文明延续浩浩汤汤五千余年的古国,中国童话的发端,与别国童话一样,源自于广袤的民间故事,散见于历代文人典籍之中,其中那些充盈着丰富的创造力、想象力与趣味性的作品,散发着自有的吸引力,吸引并哺育着一代又一代儿童幼小的精神世界,满足着他们享受故事、开拓思维、习得语言、丰富生活的需要。然而,我国古童话缺少了像《贝洛童话》、《格林童话》那样不断发掘、整理、传诵、升华的自觉过程,而是直接进入到文人创作童话这样一个自觉发展阶段。于是乎,中国古童话与中国现代童话之间呼应与承继明显不足。这便造成了中国本土童话在实际阅读场中的被动隐身。

比如去年王泉根教授编辑整理的《代代相传的中国童话》。借助王老师具有学术意义的划分,古色古香的中国童话中包括:《叶限姑娘》等宝物、奇梦类童话,《鹅笼书生》等鬼魅、精灵类童话,《湘妃竹》等神话、传说类童话,《一行和尚》等禽言、兽语类童话,《井下仙国》等仙遇、西游类童话,《富人的新装》等英雄、异士类童话。它们根植于华夏先民对于自然与自我的原始认知,融汇着本土宗教信仰与人生价值取向,记录和传达着历朝历代人民百姓的生活样态与理想愿望,体现着古中国文明背景下的幻想思维与随之诞生的幻想文类的独特韵味。

辽远的神话资源令幻想文学元气充沛

众所周知,充盈原始先民斑斓幻想的神话是各民族文学艺术之母。中国神话同样为中国文学艺术的浪漫主义创作孕育了取之不尽的创作资源。虽然伴随着人类告别童年期并逐渐走向理性的自觉,神话这种借助幻想与想象认识世界的方式已经不复存在,正如马克思所论,神话已经成为人类文学艺术史上无法逾越的高峰,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但是同时,神话也是传统文化之根,是最本色、最古老、最具生命力的民族精神之源。

虽然相较于古希腊神话而言,中国神话的系统性较弱,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格局使中国神话具有了“多元性”的特点,各民族均创造了具有本民族特色的神话传说,除汉族神话外,还有丰富的壮族神话、满族神话等少数民族神话。从内容及演化看,中国神话亦可分为脍炙人口的“创世神话”“英雄神话”,及“自然神话”“冥界神话”等诸多类别。

中国神话如此丰富的创作资源,是本土幻想儿童文学创作丰富的艺术资源。王晋康是国内著名的科幻作家,首度为儿童创作的幻想小说,便极富创意地以神话为切入点,神话幻想作品《古蜀》将西部昆仑神话和中国古代典籍中关于古蜀文明的点滴记载、四川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的出土文物三者巧妙糅合,复原了一个半人半神、似真亦幻的古神话世界。湖南儿童文学作家方先义的《山神的赌约》,以我国古代神仙谱系中幻化于世间万物的山野诸神为原型,展开大胆的艺术想象。方先义曾坦言,“我感到有必要建构一个中国本土的神的秩序。我选择了《西游记》中身份卑微的山神展开想象,试图建立起一个神在基层的工作格局。”今年,方先义再度创作了与《山神的赌约》呈系列化关联的《土地神的盟约》。山神、土地神、河神……传统道教神仙谱系中的各路神明逐一被“唤醒”,作品充盈的中国传统幻想文学的民族气韵令人振奋,也令人感受到了作家以幻想回望本土神祇文化的愿望与践行的努力。

古代神话与童话有助于孩子更好地理解自己的传统

这些远古流传的神话塑造了丰富多姿的文学形象,这些形象,有许多已上升为“原型”。这些“原型”,如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等神话故事中所塑造的英雄原型,反映着本民族早期的道德观念,积淀成为民族精神的底色,构成了文学艺术宝贵的创作资源。河南作家王晋康的《古蜀》中,塑造了如百神之首西王母、日神羲和、蜀王杜宇等。作品深入开掘了这些神话人物原型的特质,借助零散于各种典籍中的神话人物记录和考古发现,成功塑造了一批半人半神、栩栩如生的英雄形象。河北作家吉葡乐《青乙救虹》的人物原型,则借鉴了上古神话《精卫填海》中充满牺牲精神的精卫鸟原型,讲述了一个先天魂魄不全的女孩青乙的心灵成长与自我牺牲。湖南作家周静的《一千朵跳跃的花蕾》,闪现着女娲创世神话的影子,湖北作家萧袤的《童话山海经》的创作灵感与大量幻想原型直接来自《山海经》。这些从中国远古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原型、动物原型,为儿童读者带来了完全新异、又扎根本土的幻想文学阅读体验。

散落于各种典籍中的中国童话,同样传递着中国古典文字、文学的韵味,蕴含着中华民族自有的幻想模式与原型。《叶限姑娘》的故事模式完全与《灰姑娘》相同且描写更为精美,《神奇的玻璃瓶》与阿拉丁神灯的幻想异曲同工,《富人的新装》与《皇帝的新装》构思完全相仿,《广异记》中所载《骏马之谜》,早有骑“扫帚”飞天的桥段……这些完全可在世界童话史上大书特书的文本,在套书中俯仰皆是。除却尘封的中国童话,呈现出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熠熠生辉的文学魅力,尽显中国先民超凡的幻想力与人生的智慧,更是中华民族文化价值观的传承使者。阅读了这些中国童话,孩子们的童年记忆里,将不再仅有“白雪公主”误吞的“毒苹果”,还有了“玄石”贪饮的“千日酒”,孩子们的想象模式,将不再只是巫师城堡,还会有左丘明《群神会》中的互人国、巨人国、小人国、黑齿国、夸父国、卵生国……

更具价值的在于,中国神话、童话植根于中国古代文化之壤,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精神之源。透过她们,我们可以感知先民的思维模式、生命观念和价值标准。反之,她们也借助自己的力量,深刻影响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她们或表达对自然万物起源的敬畏,或表达战胜恶劣自然的愿望,或歌颂崇尚正义、蔑视邪恶的精神,或赞扬勤劳勇敢的品德等。这样的传统价值观念,借助当代神话幻想类儿童文学作品,再现生机。如《山神的赌约》借鉴古典志怪小说的叙事风格,讲述人、神之间曲折生动的善念、贪欲之争,塑造了以山娃等为代表的淳朴正直的乡野生民众生相。《青乙救虹》,同样以“为了环环相扣的恩情”来推动故事情节,一切皆因美善而引起冲突,又因美善而终得化解,弘扬了信守承诺等简单而质朴的价值观念。这些作品,均讴歌美善的道义力量,传递着正直、善良、坚强、勇敢等具有恒久生命力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对当代中国儿童人生观、世界观的塑造极其精神归属感的获得具有重要意义。

珍视传统,精研细读

如上所述,中国本土丰富的幻想资源、和她们所传递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加之原始思维与童心思维的天然亲近,均构成了神话与儿童文学艺术追求的诸多共通之处。以传统幻想文学资源丰沛本土原创幻想儿童文学的路径,对于本土儿童文学的艺术开拓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推而广之,即便对于文学艺术整体而言,这份资源的意义在当代也在不断走向认同,她们对原始野性精神的张扬,对神奇瑰丽、大胆夸张的浪漫主义手法的运用,对返璞归真的民族属性的承继,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一笔宝贵的创作财富,我们已经看到成人文学界如贾平凹的《老生》对《山海经》的创造性呈现和演绎。在当代影视作品中,更是随处可见中国神话元素的发掘与利用。

然而,在充分运用中国传统幻想文学资源、漫溯传统文化精神之源,以当代作品传递古风新韵的艺术实践中,也存在这样那样的一些值得幻想类儿童文学创作警示的问题。

首先,创作者对待宝贵的财富,需要深研精读。当下,对中国传统神话的当代“再利用”,存在着功利化的倾向。在新媒介力量的推动下,神话更多地被当做“利润”操纵下、媒体争相利用的“卖点”。大量蕴含深邃民族文化的神话资源,被随意地解读,甚至被篡改、被解构。诚如电影《长城》中,上古神兽“饕餮”完全成为了商业操纵的一张文化牌,被从内而外地“杜撰”后植入作品。“传媒的关注在使中国神话得到某种意义上拓展的同时,也导致了神话语言的萎缩或衰败。”(陈阳《新媒介背景下中国神话的传承与发展》)这是我们以神话幻想展开儿童文学创作必须警示的问题。深研精读是探寻并开拓中国神话创作资源的必由之路。

其次,当下也产生了一些拼贴化、标签化、生搬传统神话元素的作品,实为创作的大忌。这样的作品,完全的主题先行,追求思想内涵的表达、价值观念的传递,使叙事文学的艺术性被冲淡,仅仅停留在了儿童读物的层面,而上升不到“文学”。即使立意高远,创作者也需不违文学创作的初衷,要在情感表达与精神气韵上追求与神话艺术资源的相通相映,自然圆融。

总之,我们既要提倡弘扬传统幻想文学创作资源,又要警醒简单臆断式的解读以及可能由此造成的文化戕害。热切期待更多优秀的、承载民族精神气韵与民族文化底蕴的、焕发恒久艺术魅力的幻想类儿童文学作品呈现在孩子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