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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娟《红雪莲》:在逃离和奔赴之间

来源:文艺报 | 赵宪臣  2017年11月10日06:45

杜文娟的长篇小说《红雪莲》是关于逃离和奔赴的书写,这是我在阅读这部小说之后一个深信不疑的判断。通常情况下我在阅读作品过程中,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冒出一些词语,这些词语都与我对作品的领悟判断相关,而且随着阅读的深入这些冒出来的词语往往会愈加挥之不去。逃离和奔赴这两个词就是伴随着《红雪莲》倏然而至,让我对这部小说的理解有了清晰的路径可循。

逃离当然是指向了小说一开始就出现的人物柳渡江,这个人物是小说前半部的叙述重点,这位革命后代的出场方式先声夺人,是在解放战争中大军南下渡船上与读者狭路相逢的。从中突显出革命父母为了革命无暇它顾,就连自己的儿子近在眼前,也在匆忙中忽略。这也种下了“文革”中当父母被打倒,柳渡江决然地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前因。正是断绝关系后的反思,促使柳渡江选择了援藏。不过藏北苦寒之地无法忍受的孤独,种种生活不便最终迫使已改名为楼卫东的柳渡江完成了对西藏的逃离。小说并没有简单地把柳渡江的逃离归结为对理想的背叛,对艰苦的屈服,也写出了对此种逃离的理解,写出了一个逃离者的不同寻常,这种不同寻常就是柳渡江短暂的援藏支教所播下的种子在日后开花结果。欧珠久美和柳巴松这两位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就是柳渡江在支教和逃离中的收获,没有他在支教中的最初启蒙,就没有电力专家欧珠久美的眼界大开,这一点欧珠久美也是时常感念,对这位当年的支教者充满敬意。而最为感念的则是柳巴松,这位在柳渡江逃离西藏途中捡到的藏族遗孤,在父亲般的关爱中长大成人,他对谜一般的父亲有着探寻的急迫,所以寻找答案就成了柳巴松援藏的充分理由。在“文革”那个理想冲动的年代,柳渡江自愿进藏是盲目冲动的选择,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当他的满腔热情被严酷现实击碎,逃离不可避免。对柳渡江来说这种逃离是决绝的,他能忍受住没有身份的黑户生活,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和风险十分清楚,但他宁愿就此消失也不愿重返。这是一个为个人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也在愧疚中煎熬了一生的失意者,在“文革”的背景下,这种失意打下的是时代烙印,并不能由柳渡江一个人担责。在那个年代有勇气援藏并在条件最差生活最苦的藏北坚守数年,对一个内地青年来说已挑战了个人能够承受的极限,逃离也是有情可原。小说中没有一个人物认定柳渡江的逃离是一种人生耻辱,都对他的不辞而别流露出同情与理解。

奔赴则在小说中指向了两个人物,南宫羽和柳巴松,两人虽然奔赴方式相同,都是援藏,但动机和初衷并不相同。南宫羽是在经历了感情的无着无落后,心理负担过于沉重,她的援藏实为换个地方选择另一种活法,是为自己疗伤之举。柳巴松的援藏最初就是为了破解自己的身世之谜,也是为破解父亲柳渡江给他留下的那些难解之谜,因而在柳巴松的奔赴中还有寻找。在小说中这两个人物的进藏目的都获得了圆满达成,南宫羽的西藏经历,以及参加电力联网工程的感同身受,终于让她抛却了心理重负,重获新生。她与藏北红雪莲的奇遇和不解之缘,以及与早期援藏者的接触也让她深深融入到藏区生活之中,这是一个曾有一颗不安定的心却终于安定下来的女人,她的援藏突显出西藏有洗礼灵魂的魔力。对柳巴松来说,援藏及对父亲柳渡江当年生活轨迹的寻找,让一个曾经的顽劣少年抵达受拥戴的援藏医生的转变,有着一个人成长的鲜明印痕。关于寻找的言说在小说中并不是单一的书写,作者还在冀苗苗一家对先人的寻找中加大了力度,把追寻前人的举动,作为一种奔赴西藏的正当理由保存下来。秦姨这位令人尊重的老者,也在寻找与奔赴中完成了从人到菩萨的蜕变。无论是柳巴松的寻找还是冀苗苗一家的寻找,都在寻找中升华了对西藏的认知。读《红雪莲》很容易读出人物灵魂救赎的意味,这种灵魂的救赎来自对苍茫雪山的敬畏,来自对藏地神性的膜拜,来自对自然风光的追慕。

从杜文娟有关西藏题材的作品来看,她是一位一直“在路上”的作家,写路上的见闻,沿途的风光是她的长项,在长篇小说《红雪莲》中,这一长项也得到了尽情发挥,以至她的小说留给读者印象最深的就是“在路上”的书写。柳渡江的进藏及逃离是在路上,南宫羽等人的奔赴也是在路上,正是有了这些人物在路上,于是读者得以见识了西藏的地理风貌、自然生态、风霜雨雪、花草树木以及突发的灾害;见识了藏北的荒寒冷硬,藏东南林芝的美丽迷人,多姿多彩,就是把《红雪莲》称为是自然生态小说也不为过。从杜文娟的小说中可以直观到,作家只有写自己熟知和亲历过的场景时,才会得心应手,这部长篇小说可以说是她多次行走西藏的回报。作家笔触的鲜活生动,也依凭于行走时的细致观察和精心体悟。杜文娟在西藏的行走,走出一部《红雪莲》,行走的意义由此突显。

这部长篇小说略感不足之处就是在对柳渡江这个人物心理把握上还没做到深入探悉,在前半部对这个人物心理涉笔较多,到了后半部作家显然对这个人物力有不逮,本来更应该在心理层面有所发挥,却没发挥出来。前半部的人物心理只是揭示了为什么要逃离,而在人物逃离之后,那种被压抑的心理本来更为活跃,杜文娟却选择了极少涉及甚至规避,让这个人物靠别人的转述存活,自己没有完全地活起来,这就是后半部读起来总感到有缺憾的缘由。这可能与作家对这个人物不是太熟知有关,所以写起来只能尽力而已。相反,南宫羽这个人物身上因为有作家自己的影子,属于知根知底,在心理把握上就十分充分,显示出人物血肉的丰满。作家只有熟知人物了解人物,才能写好写活人物,这一点在《红雪莲》中得到了再次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