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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作家王凯新书分享会:他笔下的军人,的确有那么点儿不一样 

来源:十月文艺 | 雨晴  2017年11月09日14:47

作者:王凯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09

当一些文学作品通过花里胡哨的炫技把自己打扮成光鲜亮丽、易碎空心的花瓶时,我们也许会被瞬间拉回到那个最为原始的追问:如果文学即人学,那么人存在之价值又是什么?

答曰“生命不息,思无止境”。或笛卡尔所言“我思故我在”。

所谓“思无邪”,今年出版了《导弹和向日葵》和《沉默的中士》的作者王凯解释:“我写的东西完全是原生态的野路子,我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写,也没有太多观念上的束缚或者引领。一切的前提是我得在写作中做到尽可能的真诚。不论他(她)是让人喜欢还是令人讨厌,至少能让我自己相信,他们或许真的就生活在沙漠中的某处。”

王凯,《沉默的中士》《导弹和向日葵》作者。新一代军旅实力派作家, 1975年生于陕北黄土高原,长于河西走廊军营,1992考入空军工程学院,历任学员、技术员、排长、指导员、干事等职,现为空政文艺创作室创作员,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当代》《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小说若干,著有长篇小说《全金属青春》及小说集《指间的巴丹吉林》,曾获全军文艺优秀作品一等奖,全军中短篇小说评奖一等奖,第三届人民文学新人奖,首届茅盾文学新人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提名。

文风:稳得扎实,他是一个沉默的人

得知出版社要为自己的新书《导弹和向日葵》与《沉默的中士》举办新书分享会的活动后,作家王凯对十月文艺出版社的责编说他很紧张。甚至紧张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自己少说话,多听嘉宾谈。如他所言,不到2个小时的新书分享活动,前1个小时里,王凯竟真的几乎没说一句话。

他只做了3件事:为嘉宾传递话筒、往嘉宾的水杯里倒水、给自己的水杯里倒水。除此之外还呈现了3个扭转动作:向右扭头听石一枫(作家)谈,向左扭头听陶纯(作家)谈,再向左扭头听傅逸尘(评论家)谈。

仿佛他不是自己新书的作者,而仅仅是从书中走出来的“沉默的中士”。翻开《沉默的中士》,扉页上短短两行“我始终觉得这些沉默不言的士兵,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脊梁,也是军事文学永远的主角”,尤为应景。

或许恰是因为他本沉默,所以才得以用扎实的文风稳妥地写下了那些沉默的兵尤为丰富的内心风景、情绪波动甚或精神风暴。

比如《导弹和向日葵》中,在写到叶春风先后得知同他一同到大漠的另外三个兵(车红旗、钟军、兰甘)后来都有晋升,而自己却依然在锅炉房原地踏步的境况时,王凯这样描写了他表面看似波澜不惊但内心却颇不平静的图景:

刹那间,旱地惊雷晴天霹雳,我成了一个被反向电流瞬间击穿的二极管。地球像磁带一样吱吱倒转,重新处在了一群小脑袋恐龙的统治之下。

我之所以没被车红旗和钟军去新兵连的噩耗击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兰甘在给我垫底,一个独眼龙从一个瞎子那里找到的全部优越感我都能从兰甘身上找到。

这种想法虽然像冬天的腋毛一般隐秘而扭曲,却至少维持了我脆弱的心理平衡。

这下好了。兰甘后来居上,新兵连都不用去就直接进了机关,天理何在!

“接地气又有极强的叙述能力,幽默中充满极强的人生智慧。”石一枫和傅逸尘异口同声地评价道。

人物:准得真实,他是一个谦逊的人

长篇小说《导弹和向日葵》创作之初,王凯打算写五章,但写着写着心里却愈发没底,于是在完成前两章之后,便尤为紧张地发给了《当代》杂志的编辑石一枫掌眼:看此小说是否还有值得写下去的意义,如若没有便索性扔下不写。

“我记得很多年以前,我也很年轻的时候,王凯老师的皱纹也比现在少一点。一天,我收到一份空军大院的来稿,看了之后特别感动。无论是把我当时看过的军事文学作品,还是把我当时接触到的所有写当下现实的、写年轻人成长的小说都算进来,那份来稿都足以让人眼前一亮。小说的名字是《沉默中的中士》。”石一枫如此形容他和王凯第一次素未谋面的文字结缘。

至于如何评价令王凯心里没底的《导弹和向日葵》,石一枫说:“仅看了几万字便已非常期待,最终的成稿也完成得特别漂亮。他(王凯)用一种开创性的新写法,把他笔下近乎所有的当代军人形象都塑造得栩栩如生。”

比如写军人思恋姑娘:

那间小浴室虽然黑得像菜窖,白雪歌依然很感兴趣。美中不足的是她来时总带着同屋的李凝。……不过我也不能要求太多了是不是?只要白雪歌带来的不是男人,我都不会计较。

每次蹲在煤堆旁边,一边看着墙上的温度计,一边听着小浴室里的说笑声,想象的翅膀根本夹不住。目送白雪歌抖散湿漉漉的短发,把脸盆卡在腰间,散发着迷人的香味离去时,我都会钻进小浴室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有几回她们走后,我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扒个精光钻进浴室,在残留的洗发香波味道里接着展开想象。跟白雪歌共浴的场面如此活色生香,每次洗到最后我都不得不把水调凉,好让我身上那枚上架的导弹从发射状态缓缓退出。

《一座营盘》的作者陶纯说:“军事题材小说,我们只不过写了穿军装的人的生活,最终落脚点还是在写这样一群‘人’。军人和社会上的人没有更多区别,他只是外形有一身军装,跨着钢枪戴着钢盔而已。王凯的‘军’和‘人’是既分开又相融洽的团体,军是一个外套,是军装,是军人的外形,最终直指的还是本真的人、真实的生活、波动的内心。”

《沉默的中士》中,连队里唯一一个看守车场的兵养了一条狗:

没过几天,连队都知道车场又养了条狗。我(指导员)本来给狗准备了“汤姆”的名字。……

看来我动作慢了,小狗已经有了新名字。大家都管这条狗叫“副场长”,因为他们戏称张建军(沉默的中士)为车场“场长”。……

这帮家伙真是有着无限丰富的想象力,有时我自嘲高明,有时却也不得不服他们。连队生活本身是单调枯燥的,好在他们能够从中寻找快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就能滋润整个生活。我懂得这一点。

何况,“副场长”这个名字起得真不赖。

此时此刻,仿佛王凯自己就是他笔下的指导员。他在小说中写出了部分自己,又写出了诸多自己的一个。他的低姿态让他熟识连队底层士兵的悲欢,他的真实坦诚又让他深谙连队知识分子冲动与克制间的挣扎。

结局:狠得现实,他是一个真诚思考的人

如今虽已经在城市生活了不短的年头,但内心里,王凯却更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驻守在大漠中的军人。“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很小的时候我便跟母亲随军来到了河西走廊的空军基地;军校毕业后又再次回到那片戈壁滩,从技术员到排长,从连队指导员到宣传科干事,从少尉到少校,直到快三十岁时才离开。”

“那时我很想离开基地,然而真的离开以后,却又不能不时时怀想。漠风永不止息的河西走廊和巴丹吉林沙漠,电线杆子比人多。在那种特殊的地域环境下,人显得特别渺小,但同时也因特别爱胡思乱想而会觉得人很特殊。”

中篇小说《终将远去》里,那些把一生中质量最好的时间都留在部队的兵,随着他们的终将远去而带来着终将无法远去的思考。

(参谋长,)我们连报了一个准备转四级的兵,叫李峰。我们把他排在第一,结果没留下!

报第一没留下?参谋长说,不会。今年基本上都是按基层上报的名单留的。除非本专业没指标。

我哪敢乱说。刚宣布完命令,让他退役!他被前段时间外单位调过来的一个兵给顶了!我急得语无伦次,那个兵从飞行部队调过来,什么专业都不懂,一过来就晋四级,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说的那个兵叫什么名字?

李峰。他工作表现特别出色——

不是,我问那个后调来的。

他叫向记录。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动静,只剩细微的电流声。我紧张起来,我可能哪里说得不妥惹恼参谋长了。

向记录的事你不要管,不要问,也不许再提。参谋长的声音里突然长满了皱纹,就这样吧,回头好好做做你们那个李峰的工作。我相信你们报上来的名单是经得起检验的,我也相信你说的李峰是个好兵。不过有些事没办法说。

再比如《沉默的中士》结尾,呆立在车场值班室的我(指导员),眼睁睁地看着张建军被带了出去。无奈地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感受着小小的房间在一瞬间变得辽阔而空旷,只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苍茫的戈壁中回想。

还有《导弹和向日葵》中浪漫的叶春风和现实的白雪歌之间无疾而终的爱情……

有些事没法说,有些事不能做,有些爱情还没开始就已注定悲剧。

傅逸尘评价:“十多年后,再来回忆当时天南海北相聚在一起的兄弟,再来反观自己军旅青春的时候,我不得不说王凯的叙事很残酷,有的时候下笔也挺狠的。他为人物设置种种难题,不停地让他他们置身于精神的困境、情感的波折当中。但同时又对他们怀揣着深挚的爱与悲悯的情怀。不仅有人性的温度,还有人性的光彩。他在真诚塑造‘人’的基础上,辅之以浓烈的抒情性刻画‘军人’,让叶春风这般的军人知识分子始终怀揣着浓重的理想主义情怀与英雄主义情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一首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导弹和向日葵》书中的白雪歌、叶春风、胡天、兰甘、钟军、车红旗……名字均由此诗而来。

王凯说:“我只是把有的字换了一下。我比较喜欢唐代的边塞诗,王维诗笔下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就是我们那里大戈壁的风貌。”

身为一名军人,王凯又稳、又准、又狠地把一生中最美好那几年的军旅生活书写成章,怎能不让人感慨良多?

身为一个40来岁的人,王凯又扎实、又真实、又现实地把新时代军人的挣扎无奈与选择困境,以过来人那种幽默且充满智慧的口吻串联成册,又怎能不引人无限深思?

(11月4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凤凰网读书会、言几又书店联合主办“军旅文学的新突破与新一代军人的多面人生——军旅实力派作家王凯《导弹和向日葵》《沉默的中士》新书分享会”。本文所引王凯、陶纯、石一枫、傅逸尘之言语,绝大多数均来自此次新书分享会的对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