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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是雨做的云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江秀生  2017年11月06日10:21

绵延起伏的千山余脉,层峦叠嶂,慈母般拥抱着高高崇起的大黑山,日夜奔忙的鸭绿江水,紧贴大黑山脚下,疾驰而去。正可是,青山滴翠,水澈天蓝,蝶舞蝉鸣,鸟语花香。放眼望去,让人心旷神怡。

大黑山脚下,有一名唤江口的小山村,住守着三十几户祖祖辈辈为生存而疲于奔命的庄稼人。两个年轻人曾经有过的爱,就在这里发生,他们是明贵和小霞。

也许是雄伟苍翠大黑山和洁净如玉鸭绿江水的恩赐,明贵不仅长得魁梧英俊,勤劳善良,而且琴棋书画,无师自通,特别能拉一手好二胡,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才子。小霞更不用说了,她高挑个儿,活泼直率,两只大眼睛如一汪甘泉,清澈透底,美丽动人。

明贵和小霞同岁,都曾在乡中学读书,而且都是家里的独苗。

明贵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是因为爹早逝,妈患有心脏病且腿脚不利索干不了重活,家境窘迫,所以他初中毕业就毅然放弃继续升学机会,回家种地,与妈相依为命。小霞爹会瓦匠手艺,农闲时节到城里建筑工地打零工赚钱,所以,他家是全村数一数二的富裕户。

小霞虽然家境殷实,可惜没考上高中,悔得她哭一场又一场。本来认为女孩读书无用的小霞爹,一见小霞哭就心烦,呵斥道:

“哭,哭!不上学你活不成啊?”

小霞妈推开小霞爹,安抚小霞说:

“一个姑娘家,咱不图大富大贵,学点针线活儿,过两年嫁人生孩子是正事。”

小霞气得不行。

小霞找明贵诉苦,问明贵:

“你就在这穷山沟里呆一辈子?”

明贵说:

“到哪都靠双手活命,再说我不能离开妈。”

“你就甘愿种地?”

“总得吃饭吧?

“没出息!”

小霞气呼呼跑了。

小霞虽然生明贵的气,但她觉得,别说在江口村,就是在全乡,她和明贵也是最亮眼的淑女帅男。有时有人当面逗哏小霞说她和明贵是天生的一对儿,小霞嘴上说“扯淡”,心里却美滋滋的。

一天,小霞在家里对着穿衣镜欣赏自己。她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心说,这模样,这身段,与城里人有什么两样?不就是生在农村命不济吗?她的手下意识划过前胸,忽然凭空尔来的异样感觉,风驰电掣般袭遍全身。

小霞妈端一筐芸豆进屋,瞅着发呆的小霞,说:

“想什么呢,快晌午了,择菜!”

小霞边择菜边想心事,真的该嫁人了。小霞自然想到明贵,因为在小霞眼里,只有明贵能配得上她。

小霞爽快,她直接找到正在庄稼地里锄草的明贵,问:

“你想娶媳妇不?”

明贵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立马一个大红脸,说:

“你咋问这个?”

“要娶就娶我罢。”

“你疯啦!这事也是闹着玩的?”

“我是认真的。”

明贵哪里想得到,他低头思量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回去问我妈。”

“没出息!”

这话没把小霞气死,她一溜烟跑了。

明贵望着远去的小霞,心一下子悬了空,小霞的话如同一颗石子,击穿他本已青春荡漾的心底,激起千层波澜。在明贵眼里,小霞除任性外,确实是个好女孩,想想自己已老大不小,也真该娶个媳妇帮助伺候妈。

明贵回家问妈,妈吃惊地说:

“真的?”

明贵说:

“嗯。”

明贵妈做梦也没寻思小霞能看上他们这个穷家,急忙说:

“你俩倒挺般配,可是妈身体不好,又没家底,对不住小霞呀!再说,人家爹妈能同意吗?”

隔天,明贵把妈的话学给小霞。

小霞不加思索地提高嗓门说:

“我乐意!”

小霞把要嫁明贵的意愿直接与爹妈说,爹妈果然不同意。

小霞爹对小霞如此独断专行异常气愤,破口骂道:

“混账东西,你要造反哪!”

小霞妈怕事情闹大,急忙安抚住小霞爹,回头对小霞说:

“明贵这孩子好是好,就是家里太穷,又贪个病病恹恹的妈,甭说别的,结婚连套行礼铺盖都置办不起,那样的家,嫁过去不是活受罪吗!难道你愿意受穷?”

小霞斩钉截铁地说:

“穷死饿死我自己选的,不用你们管!”

铁了心的小霞,惹得爹妈生了好几天气。小霞爹更是气得几次动手打小霞都被小霞妈拼命拦了下来。可是,气归气,就凭小霞的脾气,谁能拧过她。已经没了辙的妈不得不放弃阻拦,宽慰小霞爹说:

“唉!打小都惯成了,有啥招,随她去罢。”

也没用媒人,小霞和明贵好上了。

小霞自从和明贵好上以后,自己家可就成了客栈了。反正家里承包的那几亩石多土薄的山坡地,只能种玉米,爹一个人就够用。养得一头牛放到山上,吃饱了自己回栏。两头猪和十几只鸡,妈随手照料,不在话下。小霞不爱干家务活,就是勉强干也是毛手毛脚,心不在焉,所以家里的活计,爹妈压根儿就不稀得要她搭手。这可好,小霞一天到晚赖在明贵家,不是丢三落四地帮助行动不便的明贵妈干点零活,就是和明贵一起下地,嘴挺甜,“姨,姨”叫得明贵妈吃了蜜糖似的一天到晚眉开眼笑,病都见轻。

明贵最怕小霞跟他下地,她干不了什么活不说,不是一会儿抱住明贵的后腰使劲儿晃动,搅得明贵无法干活,就是搂住明贵的脖子跳起来亲一口。明贵一边干活,一边还得防着她突然袭击。有时小霞与明贵一起下地,还特意拎上明贵那把破二胡,歇息时命令明贵给她拉《二泉映月》,她说就爱听瞎子阿丙那如诉如泣的声调。有时即使在大庭广众面前,小霞也毫不忌讳会地勾肩搭背往明贵身上黏,明贵躲都躲不开。小霞的举动,年轻人除了羡慕倒不怎么在意,上岁数的人可受不了,咒骂说这不是伤风败俗吗!有好心人劝小霞妈赶紧把婚事办了罢,说就算早点也比没等过门便把孩子生在娘家强。小霞根本不吃那一套,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听那些老古董吃饱了没事干,闲在那里倒嚼胡诌,我们已经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行动自由!明贵虽然对小霞的过份亲热不习惯,但是他也反对街坊的议论,他认为,毕竟不是过去了,开明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体现,只要不违法,不做过格的事,就不怕。街坊的议论,明贵妈反而乐不可支,心说,这下可算板上钉钉了!

明贵心里想着一件事,就是怎样守住生他养他的这个小山村,让妈过上好日子,让祖辈苦苦支撑的乡亲不再受穷。

一天,明贵对小霞说:

“我们得做点什么了。”

小霞说:

“能做什么?就咱这点儿文化!”

“对,我们首先需要知识,需要学习。”

“学什么?”

“昨天收到同学来信,告诉我辽宁大学正在咱们乡招收函授学员,我们报名罢。”

“行!”正呆得腻歪的小霞,想也没想就应允。

第二天,明贵和小霞一同到乡政府,找到文教助理,递上辽宁大学经济管理专业的函授学员申请,并即刻被免试录取,他们交了钱,发了书,开始了系统的大学学习。

明贵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所以,他除了下地干活和帮助妈料理家务外,全力以赴学习和钻研。与此同时,明贵还与小霞商量两人减少相聚,节省时间和精力用来学习。可是这一条,小霞说死不干,她说一天见不到明贵就睡不着觉,还说在一起能增加学习兴趣,明贵拿她没办法,只得罢了。

小霞起初在明贵的带动下,还把学习当回事。可是,随着学习的深入和考试的频繁,小霞就逐渐没了耐性,特别一看那些《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史》,《社会主义经济概论》,《市场营销论》等教课书,心里就发闹。结果一考试,与明贵科科优秀相反,小霞几乎科科不及格。勉强坚持了一年,无论明贵如何劝阻,小霞还是退了学。小霞爹骂小霞败家子,妈唠叨说学不学不打紧,白瞎了那些学费和书钱。

小霞就当没听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春风吹进了贫穷落后的山村,再也不想受穷的庄稼人,小心谨慎地摆脱历史的羁绊,一些思想骚动的年轻人,率先走出大山,闯荡外面的世界,寻求向往已久的幸福之路。

小霞在明贵的支持下,不惧爹骂,不听妈拦,毅然到省城打工,她带着闪亮的梦想,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乡和亲人。

小霞进省城后,先在几家小饭馆打工,几经周折,落脚省城有名的四星级民营企业“一江春水大酒楼”,做前台服务员。在完全陌生的城市,小霞象一只失群的孤雁,无依无靠,寂寞空落。小霞这才意识到,爹妈和明贵离得远,再没人护着她,更没人容她撒娇,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没了,从此命运只能靠自己把握。小霞下定决心甩掉了在家时任性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姐脾气。小霞除闲暇时想起爹妈和明贵外,完全换了一个人,使出浑身节数没昼没夜拼命干活,有时甚至低声下气地任凭人使唤。小霞做事风风火火,对顾客热情大方,迎来送往,井井有条,对那些喝点酒便没了人形对她动手动脚的款爷闲汉,她都手疾眼快地躲开,即不许这些人占她的便宜,又不丧酒店的生意,特别在三十多岁已离婚多年的总经理何大为面前,她百依百顺,不时透出一丝娇媚。小霞漂亮的模样和与众不同的殷勤,自然博得何大为的青睐。所以,不到一年,小霞就被提拔为大堂总管,再过一年,就荣任副总经理了。小霞升任副总经理,不用说更是如虎添翼,上下左右大小人等,一呼百应,不仅工资成倍增长,而且还有薪外红包。与此同时,小霞还进入省城一所广播电视大学中文系学习,增强文学修养,提升城市素质,补缺她之前辽宁大学函授退学的缺憾。小霞时不时与何大为牵手搭腕出入社交场合,俨然一对夫妻。瞅着眼红的店内人背后嘀咕说,小霞走运是用她自己的屁股从何大为那儿换的。这些议论,小霞听了也不往心里去,她不肖与这些人争辩。因为,她已经融入城市主流社会,已经获得曾经无限向往的荣耀。

明贵完成学业,获得大学文凭,乡领导看他是棵好苗,发展他入了党,鼓励他把学得的知识派上用场。在乡政府和村委会的支持下,明贵组织乡亲成立了“江口旅游产业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明贵带领乡亲,以政府扶持和股份担当为经济支撑,首先把得天独厚的鸭绿江哨口观瀑、千山余脉原始森林踏青、大黑山险峰揽胜、异国风情眺望等自然资源开发并推向市场,创建旅游产业,吸引八方游客,为江口经济腾飞积累了前所未有的原始资本。绽开笑脸的乡亲竖起大拇指,夸明贵是好样的。明贵的事迹,还上了市里的报纸。

转眼三年过去,小霞没有回家。

小霞进城第二年,开始每月给爹妈寄钱。每次寄回钱,小霞妈都颠儿颠儿地当众数得咔咔响,因为她要让全村人知道,女儿在城里多么出人头地。小霞爹不仅高兴起来,而且还断定明贵再怎么蹦跶,也无法与他女儿攀比了。小霞升职副总经理后,她妈说想女儿,进城探望一趟。谁知这下可见了世面,她回来不仅用村里人从未听说过的新鲜词儿吹嘘城里那人,那楼,那气派,还手舞足蹈地说,女儿都用上没有电线走在大街上就能打电话和别人唠嗑的“哥哥大”了,实际她说的是当时最时髦的被称做大哥大的移动电话。连电话都没有的村里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哥哥大”是什么玩艺儿,纳闷“咯咯嗒”不是母鸡下蛋的鸣声吗?

明贵妈久不见小霞,心里不落地,埋怨明贵当初不该放小霞进城,她想去问小霞妈,怕遭到斥责。所以,明贵妈只能催明贵进城去看看,但是,明贵笑笑说不急。

明贵妈唠叨说:。

“笑,笑!都多大了,你不急我还急抱孙子呢!”

大家都忙的时候,时间过得就快,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

这年春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四月,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花就撇开冰冷的春寒,争先恐后竞相绽放,把江口村里里外外,渲染得通红通红。明贵的事业也如日中天,与映山红花赛伴儿争艳。

一天下午,邮差送来小霞的信。

小霞刚进城的时候,几天就给明贵寄一封信,诉说在城里打工的苦闷,表白最牵挂的人是明贵。明贵也给小霞写信,报告家乡的变化,鼓励小霞在城里多积累经验,励志为家乡服务。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霞不仅绝少往明贵公司打电话,而且给明贵的信也越来越少,语言也越来越淡漠。明贵冥冥中感觉到什么,但是他宁愿相信小霞忙。

明贵轻轻地拆开信,轻轻地铺开信笺。

明贵认真阅读小霞那异常熟悉的每一个字,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心一点一点儿被揪紧:

明贵:

原谅我的信越来越少。

信越来越少不仅是因为忙,更重要的,是我在彷徨中历经心灵的碰撞。几年如火如荼的城市拼搏,使我从一个任性不谐世事的乡下黄毛丫头,成长为自食其力且有一定成就的成熟女孩。几年间,我见惯了人生百态,读懂了世事炎凉。俯仰之间,五年过去。五年,在人生的旅途中,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是,五年,世界发生了多少变迁呀!我们都曾有过无知,憧憬,挣扎与企盼。

明贵,我们已经长大,已经更多地认知人生的真谛,已经有能力接受一份天职承负一份责任,已经有权力对自己的命运,作出抉择。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天真无邪中相知相爱。那时我们小,把爱看得那么简单,那么轻而易举,完全超脱了凡尘的造化。爱,婚姻,究竟是什么?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我终于有了苦涩的感悟。爱是永恒的吗?不是,它是随遇而安的尤物。它是天堂,也是地狱,需要的人死死抓住它,不需要的人远远抛弃它。当你真的需要它的时候,它反而会去得无影无踪。

       明贵,你知道,我打早就盼望离开农村,盼望像城市人那样活着,当我真的享受到城市人拥有的一切的时候,又被我们的爱痛苦地撕咬。我突然觉得,我们的爱,已经走向末端,任何努力,都显得苍白和徒劳。海誓山盟,并不是爱的归宿,我们没有走在一条路上,所以,我们不可能牵手终生。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还苦苦地煎熬呢?

明贵,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曾经的卿卿我我,早早暮暮……

还有必要读下去吗?

明贵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瞬真的到来时,还是将他一下子推入万丈深渊。

明贵两眼发直,目光慢慢移离信笺。一腔怒火,蓦然袭上他的心头,难道五年,竟是如此结局?

明贵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举起双手,愤怒地要将小霞的信连同那段情,一块儿撕个粉碎!可是,他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僵在半空,如同一尊凝固了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明贵慢慢地收回僵在半空的双手,慢慢地从地上拾起信封,慢慢地将信笺送进信封。他象注视陌生人一样,打量那沉掂掂的信。

突然,明贵发疯一般向鸭绿江冲去。他听到大江奔腾豪放的嘶鸣。他向着大江,向着大黑山,高声责问:

“这是为什么?!”

大江没有说话,自顾急急而去。大黑山不知如何回答明贵,只能疑惑地扯开嗓门大声重复他的话:

“这—是—为—什—么—?!”

明贵木然地站在鸭绿江边,直至日薄西山。

小霞临走头天夜黑,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依偎在明贵身边,誓言生生死死,决不背叛她对明贵的爱,她当着刚升起的一轮明月,与明贵拉钩铭志。

一阵飞鸟归巢的欢快笑声,划破天边红透的晚霞,也惊醒明贵漫无边际的思绪,他蓦然间回过神来。他望着奔腾如斯的江水,望着沉静伟岸的大黑山,问自己:

“我是男子汉吗?这是人生不可逾越的天堑吗?这值得吗?”

明贵收回无序的思绪,整个人渐渐变得理性和明快。不是么?太阳今天下山,明天又会重新升起,五年情缘,不过一场误会,权当一场记忆罢!

明贵扫一眼天际最后一抹红晕,然后果断地将小霞的信平放在水中,任凭它随波逐流。

信,默默地在水中荡漾,如同一片流连忘返的羽毛。荡着,荡着,呼地一波轻浪,将信滑入大江深处,刹那间被滚滚激流吞没。

随之,明贵的懊恼,怨恨,失落,伤痛,伴随落日的沉寂,悄然散去。

一切都过去了,明贵大踏步走回。

明贵急速给小霞写了一封信:

小霞:

这没什么,既然我们没有做好牵手终生的准备,那么这个结局就天经地义。祝你好运!

明贵写完这几个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明贵劝慰平复了妈妈的千肠百结,请告诉妈妈,生活永远会光辉灿烂。

明贵一心扑在建设家乡的事业上。

明贵不仅担任“江口旅游产业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还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

明贵带领乡亲,不仅把旅游产业搞得红红火火,而且在持续开发旅游产业的基础上,又成立了“大黑山农业集团”,废除延续几百年的毁林开荒种地的旧习惯,把已有的山坡地全部退耕还林。选择有经验的庄稼把式,承包山脚及鸭绿江沿岸的有限耕地,精耕细作提高产量,满足全村吃粮。发展鸭绿江生太渔业养殖产业,占领县内外市场份额。发展板粟,蓁子,核桃,山楂绿色产品。创建水果深加工产业,打开国内外市场。归屯归户,建立农民住宅新村,把祖辈厮守的毛草屋,变成别墅式新型住宅。之后的不足四年功夫,江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迅速成为全市的致富典型,明贵更是名声大振。

这年,市政府组织民营企业家考察团进省城招商,明贵被邀为代表。

省人民大会堂。

一阵热烈的掌声,感谢明贵的演说。

小霞作为企业家代表,坐在最后一排。

会散了,小霞等在会场大门口。

小霞递给明贵一张字条,明贵一愣,没想到是她。

也许因为事发突然,明贵没有任何准备,两人不由得相视苦笑。

小霞什么也没说,她转身离开。

明贵打开字条,上写:

“一江春水大酒楼”,不见不散。”

明贵局促不安地坐在小霞富丽堂皇的写字间,一张桌球案大小的老板台,隔开了两人的世界。

明贵沉默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小霞望住明贵的眼睛,说:

“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明贵低头盯住明亮的桌面,说:

“是。”

“我在考察团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

“巧了。”

“祝贺你的成功。”

“过奖。”

明贵机械地应答,显得格外笨拙。

又沉默许久,小霞打破尴尬说:

“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

明贵努力回归思维,整理心绪,然后,他慢慢地说:

“我们都没有错,向往和奋斗是人生的不同选择,成功和失败某种意义是偶然而不是必然,只要努力,成功属于每一个人。而爱恨是人生难以绕开的生存法则,归根结底回落于意识的苏醒,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因为我们没有攥紧那个机会,所以各奔东西无可厚非。”

“你就这么大度?”

“我们虽然不能成为夫妻,但是我们是乡亲,是朋友,是为社会福祉奋斗的同道人。所以,人生痛苦是暂短的,幸福是长久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忘却是最好的纪念。”

“你不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没待明贵回答,小霞便开始讲她自己的故事,那么的随意,又那么的轻描淡写,就象在叙述别人。

小霞说,她嫁给了何大为,在没嫁给他之前,他已经占有了她。

小霞说,她的虚荣,她的向往,她的成功,都在何大为的呵护下生成。

小霞说,她有了钱,有了她期望的一切,她满足了。爱,不就是实现人的欲望吗?可是,何大为不满足,他去了深圳,在那里有了工厂,也有了二奶,他们的婚姻破碎了。小霞说,她得到的是协议离婚书和这座酒楼。

小霞讲完了她的故事,明贵胸中不由得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明贵抬起头,细细打量似有所思的小霞。她,如此的雍容华贵,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天真烂漫。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明贵正在凝想,忽听小霞问:

“我为什么没有守住爱?”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明贵始料不及,怎么回答呢?想了一会儿,他说:

“爱是生命的港湾,爱如果成为诱惑,爱就是水中浮萍,浅薄而飘摇。”

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明贵与小霞差不多同时站起来。

小霞眼睛闪出泪花,说:

“我能亲你一下吗?”

明贵没有说话,他想离开。

小霞只往前挪动一步,便停了下来。她觉得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她和明贵之间。这堵墙,看不见,又挪不开。

小霞不知道如何能够挽留住明贵,她思忖良久,只说:

“今天必须走吗?”

明贵说:

“必须走。”

小霞一阵莫名的哀怨和悲凉。

她终于明白,人不可能回到过去,她没有办法也不可能重新获得明贵的心。所以,她也没有必要为此而无谓地悔恨。世事造就命运,环境决定取舍,这就是人世间永恒的哲理。

小霞眷恋地但又异常坚定地对明贵说:

“你走罢。”

“再见!”

明贵迈步走出,没有回望随之奔出的小霞,他心里一阵酸楚,难道,物欲不羁,纸醉金迷,浮躁狂妄,华而不实,是我们这一代人需要的吗?警惕呀!

明贵毅然跨过喧嚣的街道,挤过熙攘的人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