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创作:篇幅虽短 韵味无穷
平均篇幅在万字左右的小说会被规划为短篇小说,而这个篇幅对于很多长篇小说而言只能够对重要情节做下铺垫。所以如果将阅读长篇小说比作马拉松,那么短篇小说更像是接力跑。
不少作家试图找寻短篇小说故事与叙述间的平衡,不想通过显而易见的矛盾,而是愿意从细微处出发,通过日常波澜不惊的细节描述给读者展现平静生活下的波涛暗涌。最有代表性的当属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丽丝·门罗,她的小说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但是读者却通过她的描写,感受到她笔下主人公所处环境的复杂性,以及她们所面临的挣扎与苦楚。
现在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将目光转向短篇小说,去挖掘其中更多的可能性。读者在阅读这类作品时也常常遇到惊喜,让每一次阅读都像是一次探险。
文学意义无关体裁长短
对于短篇小说创作,很多作家态度有些微妙,比如他们觉得长篇小说的篇幅更为宏大,需要作家有深厚的文字功底以及对结构的掌控能力;相比之下短篇小说的创作难度低,无法与长篇小说相匹敌。
针对短篇小说,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就曾这样说过:“我始终觉得,短篇小说无论是外在体积或者内在容量,都不能与真正出色的长篇小说抗衡。可我还是那么热爱短篇小说。因为我相信,在某种意义上,人生可能是一部长篇,也可能是一连串的短篇。”“文学对人类的贡献也并非体裁长、短之纠缠,而是不断唤起生命的生机。好的文学让我们体恤时光,开掘生命之生机,从惊鸿一瞥里,或跌宕的跋涉中。”
铁凝的短篇小说集《飞行酿酒师》(人民文学出版社),讲述的虽然都是普通人的普通故事,甚至是些细微的琐碎的日常生活故事,但读后让人深思。人民文学出版社策划部主任宋强在接受《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记者采访时说,这部作品带给人很多惊喜,作者将目光投至当下都市的人情百态,描摹都市里富人、职员、逃婚女子、保姆、动物喂养员、进入暮年的老人等各个阶层的生活片段。“长篇小说像是一个巨幅的山水画,有些瑕疵其实读者并不在意。而短篇小说其实就像是雕刻一个精致工艺品,每一处下笔都在考验作者功底。”
的确,短篇小说一出生就带有着简练的因子,这使得它比长篇小说的切入点更为直接而锋利。当短篇小说与当代社会进行碰撞时,往往会激起不一样的火花。比如《飞行酿酒师》中飞行酿酒师徒有虚名,在面对专业问题提问后恼羞成怒,最终到地下车库划车以泄私愤。读者在读到这里时往往会心一笑,然后陷入沉思当中。
贾平凹最近推出的短篇小说集《故事生灵》(长江文艺出版社),作品将人类心中的欲念意象化。如《猎人》中那个对大自然贪得无厌的猎人,心中一直住着一只饕餮;《库麦荣》中那个心中住着蝴蝶仙子的山村姑娘,终于冲破世俗的束缚,实现了自己的艺术之梦。小说中颠覆的写法所指向的还是当代社会人性的困惑与不足,我们对于家庭、自然、社会等关系互动,所带给自己的影响。
葛亮的《七声》(中信出版集团)则是以白描手法写出七则南京和香港的人物故事,包括了外祖父母毕生不渝的深情(《琴瑟》),一个木工师傅的悲欢人生(《于叔叔传》),一个叛逆的女大学生素描(《安的故事》),一个餐馆女工的卑微遭遇(《阿霞》)等。相比于他叙事庞大的长篇小说,葛亮则用短篇娓娓道来他熟悉的人与事,给读者的震撼力不减。不过这样的短篇更显得他的叙事温润、清澈,对生命的种种不堪充满包容和同情,但也维持了一种作为旁观者的矜持距离。
波澜不惊下暗潮涌动
很多人喜欢读短篇小说在于它的故事性,很多作者也深谙其道,往往采用反转的方式增加故事的震撼性。很多作家都在淡化短篇小说的故事性,他们通过克制而隐忍的笔触去勾勒出一幅日常生活图景,但背后波涛暗涌,让人读后心惊不已。
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的短篇小说集《小夜曲》(上海译文出版社),用音乐与文字建立联系,主人公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者,他们从事的音乐虽然每天都在传递美好,他们却自己独吞生活与理想的落差。如《伤心情歌手》讲一个落寞老歌手去妻子窗下献歌,不惜琐碎地营造浪漫,结果是为了离开她去追寻名利。《不论下雨或晴天》里,日记本上的几行字破坏了男主人公和生活焦虑的旧情人之间的暧昧,最后二人在爵士老歌中找到了对彼此暂时的宽慰。
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冯涛称,石黑一雄的这部小说集就像一个完整的乐章:“他的作品挖掘隐藏于现实之下的深渊,它的描写是克制隐忍的,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有一股情感巨流在肆意流动着,一旦读者触及到了其中的内涵,可能会震惊或潸然泪下。”在冯涛看来,这种最为本真的情感就可勾勒出读者内心的共鸣。
对于这种情感暗流的描写,很多作家在小说中夹杂着超现实主义的元素。比如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的短篇小说集《南方高速》(南海出版公司)。在科塔萨尔笔下,现实与幻想交织让读者在冷静的笔触下发现了孤独中的不平常。他从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简单寻常的事件出发展开叙述,每一个词都在悄然扭转表面上的正常,渐渐抵达一个完全超出预料的情境。最终读者被巨大的情感共鸣所裹挟,获得了精神上的高潮。
《飞行酿酒师》里的《七天》让宋强印象深刻,保姆得了贪吃症,可能与她家乡的环境有关。雇佣她的主人因为吃了她带来的特产,也变得每天疑神疑鬼,每天量身高,害怕自己发生异变。这个带有黑色幽默的小说里,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一种隐秘的描写被展现出来,含情脉脉的窗户纸被捅破,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与之类似的还有葛亮的《戏年》,只不过他让主人公变得更为克制,所以读者通过他的眼睛开始捡起记忆中的碎片,那些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关于爱情,关于亲情,关于苦痛也关于离别。克制的文字下那些似乎已经褪色的画面,深植在记忆的深处,等待读者一触即发,提醒着他们的年轻蒙昧与成长,得到与失去。
“短篇小说往往会带有一种黑色幽默或者超现实主义的成分,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宋玲告诉记者。“短篇小说对于人物的刻画以及对于情节的描写会更为直接,这会导致它们唤起我们对于隐藏在日常生活背后那种细腻的情感。”
“它们用间接的描写,直接抓住现实和不容忽视的人类困境,这是我觉得现代短篇小说了不起的一点。”宋强表示。
把想象空间留给读者
对于短篇小说的内涵,作家徐则臣觉得应该在于它的复杂性,“我不太喜欢那种一眼看透的,如果十个人看一篇小说有同样的判断,那对于这个作品我肯定是不喜欢的。”
对于小说的结尾,徐则臣还有更高的要求:“如果一部作品的结尾太平淡,那我也是不喜欢的,我喜欢小说里众多元素相互交织。具体到了结局,就是不要一锤定音。”
对于很多人觉得短篇小说不够开放,徐则臣觉得恰恰相反,他以自己的《耶路撒冷》为例,作品篇幅很大,但是论作品开放程度,并没有超过他的一些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可以张力更大一些,很多东西我不想交待的很清楚,读者可以沿着人物的性格逻辑、故事逻辑进行解读,把决定权交给读者。”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短篇小说似乎可以为读者创造无数种路径,徐则臣觉得最重要的当属留白:“让读者去发现他们想要的,他们的解读更为重要。作家只是完成其中一部分内容,我完成一个文字内容,剩下的交给作家和评论家完成。”
徐则臣一直提醒掌握短篇小说戏剧冲突的问题:“过去戏剧化的冲突是我们读者喜欢看到的,对于一个写作老手来说,制造这样的冲突是不难的。而你如何压制住制造高潮的冲动,发现暗处的力量,发现我们忽视的生命力,让它自主流动,这是困难的。现实生活中欧亨利式的结局很少,而我们只能通过隐忍的笔触去发现平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