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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的重建与坚守——读关仁山长篇小说《金谷银山》

来源:文艺报 | 郭宝亮  2017年11月01日07:09

《金谷银山》内容简介

本书是关仁山继中国农民命运三部曲之后的一部转型之作。

小说以京津冀协同发展为大背景,展现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国北方农村一幅波澜壮阔的生活画卷,是一部当代中国农民新《创业史》。

燕山白羊峪青年农民范少山,从小喜欢梁生宝,以梁生宝为榜样,他在北京昌平卖菜致富,却赶上在天津打工致残的父亲回乡,雪灾和贫困困扰着村里还没有搬迁的17户农民、空巢老人、残疾人和儿童,绝望之际村民老德安自杀身亡。这给范少山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主动回乡,有力回答了脱离土地的农民还能否回归故乡的问题,带领乡亲们走上绿色、环保的脱贫致富之路。为了挖掘祖宗留下的谷种,与外国种子抗争,终于在太行山上找到具有传奇色彩的金谷子,种在了白羊峪的土地上,获得成功,引起轰动。在农大孙教授的指导下,他利用本村的苹果园,培育无农药苹果,使之成为中国第一个“永不腐烂”的苹果,被称为“金苹果”。为了打通白羊峪与外界的道路,范少山带领乡亲们奋力开掘。他们进行了一系列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使一个在贫困绝望中即将消失的小山村脱离苦厄,还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旅游观光村,过上了城里人也羡慕的绿色生活。范少山并未止步于此,他还下山推动土地流转,建成了万亩金谷子种植基地,在成就新农民梦想的同时,也使中国北方更多的农民受益。他们砥砺奋进的创业故事为时代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激昂旋律。

本部长篇小说的主人公范少山,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他在农村和城市间奔走,并与恋人杏儿在城市和乡村搭建了电子商务平台,让更多的城市人也在白羊峪的生态成果和旅游风光中,见证了山村绿色生态之美。本书塑造的范少山这一新农民形象有眼界、有智慧、有胸怀、有风骨,是新时代农民英雄,他的奋斗精神像历经风霜的长城一样为时代竖立起一座纪念碑。闫杏儿、白腿儿、余来锁、田新仓、泰奶奶、范老井等人物形象也是生动传神,栩栩如生。小说改变了作家自己旧有的写作格局,打破了同类题材的阅读惯性,挖掘了新的艺术品质,小说语言朴素平实,传神灵动,既有山药蛋派的幽默诙谐,又有荷花淀派的清新明快,为农村题材写作提供了新的艺术经验,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

继“农村三部曲”之后,关仁山又推出了他的最新长篇《金谷银山》(作家出版社2017年10月版)。小说以最大的热情、最朴实的笔触,描摹了新型农民范少山带领乡亲们艰苦创业的感人故事,从而谱写了新时代的一阙“创业史诗”。难能可贵的是,通过这部新的创业故事,关仁山深刻反省了当下农村农业的发展前景,提出了家园的重建和坚守问题。

关仁山没有回避当前农村存在的诸多问题:贫穷、闭塞、荒芜、伦理失范、人心不古……他笔下的白羊峪就是其中的代表。这个燕山脚下只有17户人家的自然村,近年来人们走的走,迁的迁,年轻人出外打工,剩下村里的老弱病残无人看顾,呈现出一派荒芜景象。最关键的还是村里没有主心骨,村支书费大贵自顾自地搬下了山,住进城里的别墅,从而使基层组织纪律涣散,人心冷落,伦理崩坍。由于山太高,路难行——白羊峪自古只有一条路:鬼难登,空手上山还时常有人跌落深谷——上级组织决定让白羊峪全部搬迁下山,而白羊峪人却穷家难舍,不愿搬迁,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僵持着,几乎毫无希望地苟延残喘着。这是关仁山为主人公范少山设置的典型环境。家园将芜,是放弃还是坚守?这成为摆在范少山面前的一道严峻的难题。

主人公范少山本是白羊峪的一个普通农民,5年前只身来到北京昌平以卖菜为生,家乡的贫穷和妻子的背叛,使范少山漂泊的心始终找不到停歇的港湾。一次偶然回乡,邻居范德安在贫穷孤寂中的自杀事件令范少山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并从此萌生要回乡带领乡亲们创业摆脱贫困的念头。放弃城里的生活回到农村,这是一种逆向的流动,不仅不合时宜,而且基本上是自找苦吃。况且,范少山在城里还认识了贵州姑娘闫杏儿,二人在城里打拼,肯定比在农村更具有优越性。然而,范少山为什么这样义无反顾地回到乡村呢?关仁山在此并没有从观念出发简单地书写范少山的迎难而上,像当年梁生宝那样带领乡亲们克服困难、艰苦创业的外在事迹,而是写出了范少山的内心逻辑。范少山之所以代表了新型农民形象,是因为他已经不像梁生宝一样,是封闭在土地上的老一代农民了。范少山由乡村到城市,再由城市返归乡村,正是城乡融合之后的结果。农民进城,作为改革开放后的一大新鲜事,极大地拓展了农民的眼界,也使城乡的融汇成为可能。然而进城的农民工的身份却是很尴尬的,他们似乎永远也难于融入城市。范少山在城里卖菜为生,打拼5年,虽然可以赚到比农村多得多的金钱,但却很难找到归宿感,打工只能是一种暂时的无奈之举:“范少山觉着自己个儿在北京就像一滴油花,漂在水面,看似光亮,却总也溶不进水里。而一滴油花能做什么?反而将水弄脏了。范少山是个啥人?城里人认为他是乡下人,乡下人认为他是城里人。他就像画好油彩扮上妆的演员,一登台,却被观众轰了下来。”范少山的归宿在哪里?只能在白羊峪。这是范少山回归乡村的心理基础,因而是令人信服的。而城市的生活经历,又使范少山具备了一般农民所缺乏的市场眼光。范少山回归白羊峪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显露出他的商业考量,这显然超越了梁生宝那一代农民。种金谷子,种金苹果,发展绿色农业,凿山修路,开发溶洞旅游……都是具有商业卖点的阳光项目。但范少山没有仅仅考虑商业的收益,他还是有着远大抱负和宽广胸怀的白羊峪人。对故乡的热爱、对乡亲们的牵挂和对乡村秩序衰败的强烈忧虑,使他雄心勃勃地要重建家园,不仅经济上让农民富起来,而且更重要的是要让乡亲们在精神上充实起来。

家园的重建和坚守,首要任务是脱贫。而想要让所有的人脱贫,就要将他们先重新组织起来,走“集体”创业,共同富裕的道路。同样是“集体”创业,共同富裕,范少山与梁生宝也大大地不同了。比起梁生宝,范少山的创业更具有复杂性和挑战性。梁生宝在共和国初创时期的创业,尽管困难重重,但农村的形势还是比较单纯和明朗的,梁生宝按照党指引的互助合作化方向前进就可以了;而范少山所面临的具体形势,则是在市场化全球化的冲击下,农村传统农业形态向城市现代工业形态转型的大环境中,农村农业如何发展仍处在摸索阶段。80年代实行的一家一户的联产承包模式已经不完全适合现今的农村农业发展,必须重新探索新的农业发展模式。范少山根据自己在城里经商的经验,按照市场规律和生态理念,实行自愿入股的现代公司体制,使土地流转起来,进而把农民组织起来,建立新的“合作化”模式,走新的“集体化”之路和绿色发展之路。这也许是农村未来发展的方向。以现代公司的运作模式,经营农业,将生产与销售链接起来。女友杏儿在城里的营销渠道,以及利用互联网的操作方法,都显示出范少山不凡的现代新型农民的特质。小说中大学生雷小军回家乡创业,在县上成立了蔬菜协会,对农户实行产、供、销各个环节的服务且越做越大,其中也有范少山的影子,表现出关仁山对未来农村农业发展的理性思考。这表明,如今的农材已经同梁生宝时代的农材完全不同了,城市化的过程,并不是要消灭农业,而是要在城乡一体化的总体格局中,要让自给自足的传统农业模式代之以真正市场化的现代农业模式。只有这样,农村和农业才有活力,家园才能得以重建和坚守。

家园的重建与坚守,更深层次的还在于精神层面,向传统吁求力量是范少山十分明确的追求。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银杏树,以及对康熙亲题古村训的寻找,都是试图实现传统与现实无缝对接的努力。特别是对失传谷种的寻找,使小说充满了象征意味和传奇色彩。金谷子曾经是白羊峪一带的特产,早年间是皇宫里的贡品,可是“文革”期间,金谷子绝种了。范少山要重新找回金谷子种子,他从太行山老姑爷爷的坟墓中找出金谷子种子,难道不正是向传统找寻力量和希望的象征吗?家园重建与坚守的核心是要重建新的乡村伦理秩序。乡村伦理秩序在过去是由家族的亲情纽带来维系的。曾几何时,家族伦理关系失去了约束力,子不孝,父不慈,兄不友,弟不恭,妯娌失和,婆媳反目。老德安的自杀,原因复杂,儿子不孝肯定是原因之一:“老德安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娶了媳妇,离开了白羊峪,就跟他一点儿牵扯都没有了。”还有那坑蒙拐骗的,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老德安的儿子范少军,在南方打工常年不顺,看到白羊峪变了样,纠集一批人回乡闹事,又是糟蹋金苹果,又是乱砍果树,浑身戾气,无赖流氓,妄图以此横霸一方。范少山果断出击,毅然报警,以法治的力量镇住了这帮“浑不吝”。然而,口服不如心服,没有心理上自觉归化,乡村伦理秩序是建立不起来的。范少山以德报怨,为这些回乡的“捣乱分子”修房子,安排工作,以“村训”教化迷途的游子,范少山以共产党员的凛然正气、宽广的胸怀和无私的大爱,感化了范少军等一批游子,他在新农村的建设中重建了新的乡村伦理秩序。

《金谷银山》在风格上诙谐轻松,大有赵树理之遗风。以轻写重,以实写虚,是小说艺术中的重要手法。

所谓的以轻写重,就是说关仁山所写的题材是极为严肃和重大的,但关仁山却以诙谐幽默的轻喜剧的方式来处理。小说中,余来锁与田新仓对寡妇“白腿儿”的爱情以及争风吃醋的描写,常常令人忍俊不禁。范少山与闫杏儿、池春英、欧阳老师之间的爱情纠葛与误会也都采用了这种方式。我在阅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常常猜想关仁山的写作状态,一定是很轻松惬意吧。关仁山完全放开了手脚,小说一气呵成,文顺气畅,不枝不蔓。他把无尽的笑和欢乐连同思考一并留给了读者。

所谓以实写虚,是说关仁山在小说总体上是写实的,但又在写实之上氤氲着一层虚的光晕。这是《金谷银山》不同于《麦河》与《日头》的方面。小说基本围绕范少山结构小说,但作品中出现的雷小军、孙教授、欧阳老师、泰奶奶、范老井与狼群的故事,以及日本商人田中二喜等,又从虚的层面拓展了小说的时间与空间,从而使小说打通了历史、现实与未来,连结了乡村、城市乃至世界,小说圆润饱满,极富艺术感染力。

由此看来,《金谷银山》也可以说是关仁山新的转型之作。写新人,写英雄,写家园的重建与坚守,以及以轻写重、以实写虚的艺术追求,表明关仁山已经攀登到了新的美学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