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李大忽悠在村里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为人机敏圆滑。

据说其祖上就是靠嘴吃饭，一应费力气的活计从不沾手的；平日里东游西逛，今天帮这家儿调解个纠纷，明天帮那家儿说合宗买卖，也不图经济上有啥进项，只为混个肚儿圆。

历来这类人都不愁没市场，看人家儿家庭和睦了心里便痒得难受，指不定哪天就给你捣鼓出点儿事儿，先放火再救火的手段早就玩儿到极致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忽悠的父亲是这样儿，爷爷也是，到他这儿也不知传了多少儿辈了！

（一）悲催的童年

俗话说 “出了山海关，一路泪哭干！”出关外一路向北那可是苦寒之地，过去年月但凡有点儿奔头，一般人也不会选择这条路，那是一条不归路，说九死一生毫不为过。

父亲这辈在老家实在混不下去了，便随着同乡下了关东。等到了地头上一看，一家人心凉了半截——真真儿的是穷山恶水地广人稀！

同乡好赖帮扶着安顿好住处。这一大家子五口人，得吃得喝得生活啊！东北内旮瘩，可不比老家跟前儿，有乡里乡亲们互相照应，在这儿再苦再难也得自己扛着！

第二天一大早忽悠他爸把老婆孩子留家里，兜里揣着仅有的俩钱儿就出门了。最近的镇子也有二十来里地，一路连滚带爬的赶到那儿天已近中午；街面上几家店铺稀稀拉拉的冷清的很，挨家问过，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帮工、伙计。爱咋咋吧，索性饱饱的吃上一顿午饭，总不能饿着肚皮不是！

往后咋整呢？忽悠他爸一路走一路寻思，到家也没想出个门道儿；忽悠那年才七岁，鬼精的很，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要不你带我去要饭得了，反正离乡背井的也没人认识咱们！”

忽悠他爸一拍大腿：得，就这么干！

做戏是忽悠家的祖传本领，抄起打狗棍，腰一蹋背一驼眼角一搭拉活脱脱一个老弱病残；忽悠也不含糊，抹两把锅灰在脸上，就地打上几个滚儿，成了！

去哪儿开张呢？近处不能去，怕有人认出。俩人一琢磨，热闹的地儿富人多，那就远一点去镇上！父子俩一个提瓦罐儿一个端着饭碗子，一路乞讨着奔着镇子上来了。

东北人向来实诚、善良，最见不得人受苦；这一老一少的看上去也确实可怜，纷纷拿出自己的口粮；小忽悠嘴甜的很，婶子大妈叫的那是一个亲，有位热心肠的老奶奶看他父子穿的单薄，还拿出了家里穿不着的衣物送给他们。忽悠抽泣了两声眼泪就下来了，趴在地上边叩头边心里偷着乐，这演技也没谁了！

这天是镇子上的大集，买的卖的人声鼎沸，父子俩在市面儿上转了一圈，选了一个空地停了下来，小家伙儿双膝一跪扮起了可怜。

“各位叔叔伯伯婶子大妈，我们一家是来这边投奔亲戚的，但是亲戚早就搬走了……我爸得了肺痨做不了工挣不到钱，想回老家也没有盘缠……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快要饿死了，求求大家帮帮我们……我给您磕头了！”

小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顿时把人们吸引了过来；忽悠他爸一听自己得了肺痨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小兔崽子，回去在收拾你！便配合着低下头，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嗽起来。

人群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啥世道诶！这么点的孩子跟着大人遭罪，可怜，太可怜了！”

“可不咋滴，这背井离乡滴在外落了难，咋整啊你说！”人群中一位肩背褡裢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说到。“大家帮帮他们吧，好心有好报呢！”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儿的烧饼递了过去。

大家一看有人牵头纷纷动了起来，有送吃的有送穿的，有一位戴眼镜儿的老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小钱放在了碗里。忽悠他爸边咳嗽边不停的给人作揖，忽悠那小头儿磕的更是跟捣蒜似的，只一会儿便收获满满。

街边小酒馆儿的老板走了过来，打量了他父子一眼，看这小家伙眼珠子黑乎乎的滴溜烂转蛮机灵，收个小伙计也不错，顺便也能帮到他们，省得一老一小的到处走街串巷的辛苦，便打定主意，和忽悠父子打起了商量。

大家伙儿纷纷表示同意，为老板仁义之举伸出大拇哥；老板冲人群抱一抱拳，转身招呼忽悠他爸：“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讨生活了，来我后厨帮着做些家务吧，虽然没有多少工钱，但每天客人撤下来的饭菜你可以带回家去，也省得一家人挨饿！”

忽悠他爸正巴不得呢，赶紧着应了下来。忽悠感动的泪跟掉线儿似的，正准备磕头致谢被老板给拽起来。

（二）江湖是个大染缸

酒馆儿就在马路边上，在镇上算是较大的一家，平日里接待的大都是附近的乡亲和来往的客商，所谓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小家伙儿一身的机灵劲可算是发挥了出来，如鱼得水的游走在客人中间，跟个小大人似的能说会道，有时候抖个小包袱编个小笑话儿，总能引得客人哄堂大笑，有个赏赐啥的也不推辞。

转眼就是三年光景，忽悠长成了一半大小子，整日混迹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中间，好得没学会，江湖习气倒学了不少，这忽悠的功夫见长，整天介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但有一样儿，自从他来以后这生意好做了不少，所以老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处由他了。

忽悠他爸本就没啥毛病，每天忙完家务大部分时间就在后院儿杵着，但也安逸。可是这“饱暖思淫欲”，没过多久人便不安分起来，慢慢的打起了老板娘的主意。

也活该出事，这老板整天忙店里的事情，很少顾及家里，老板娘呢正是虎狼之年，一来二去的，二人便勾搭在了一起。忽悠的老爸打祖上修炼的就是嘴上的功夫，把老板娘哄的心花怒放；有道是隔墙有耳，这风流事儿总是见不得人的，得做长久打算才好。二人一合计，把家里的金银细软一卷，连夜跑路了！

老板这个气啊，心说我养你一家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拐我老婆！一怒之下便报了官。其实二人没走多远，这下惊动了官府自知断了退路，便一路向北向西奔了外蒙地界儿。

忽悠在店里也做不下去了，被老板赶了出来；人家还算仁义，没为难他一个小孩子，只是扣发了当月的工钱，好好的日子一下又陷入了困境。悻悻然回了家，把实情和娘一说，忽悠娘气的差点没吐了血。

出了这档子事儿，在当地是没脸待下去了，正赶上老家捎来口信儿，忽悠的姥爷病重恐怕挨不过这个年了。娘俩一商量，走，回老家！

好在这几年攒了几个钱，又找同乡拆借了一些，娘儿几个带着太多的心酸与不舍回了老家。

回家的日子生活依然艰苦，但是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忽悠十二岁那年全国迎来了解放，穷苦人翻了身，一家人有了自己土地。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们一下找回了自信，春种秋收忙忙碌碌，付出总会得到回报，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左邻右舍的都翻盖了老房子，只有忽悠家还是老前清的土坯房，这下他坐不住劲了，鼓动着老母亲去请求娘家支援。两个舅舅也是劳苦人家，日子上刚有了起色，本来也是自顾不暇的，碍于老姐姐的情面于是纷纷解囊。本家叔伯们也赶了过来帮忙照料着，很快新房就建好了。

欠下的二百来快的债务也不是大事儿，家里几亩地一年收两茬儿庄稼，很快就能还清了，何况还是欠亲戚的，也不急于一时。

（三）大忽悠的春天

不知从啥时候起，村里的乡亲们学会鞣制羊皮，做成的皮袄拿到北京或天津的市场上去卖非常畅销，几乎家家都在做，发展的异常红火；忽悠一琢磨，去西北倒腾羊皮应该会有销路，说干就干！从两个妹妹那儿凑了些钱，坐火车就出发了。

包头在内蒙古腹地，周边牧业比较发达，牧区养羊主要以食肉为主，羊皮只是作为副产品，所以便宜的很。由于是蒙族牧区，内地人很少到这边来，忽悠乍一出现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

“北京的大老板过来收羊皮了，大家快去看！”

忽悠投身的店老板放出风去，不一会的功夫，店外就聚集了很多附近的牧民。忽悠打房间里走了出来，冲着人群频频招手；也别说，这一套干净行头穿在身上确实精神不少。

“各位兄弟姐妹，最近由于工厂扩大生产，急需一批优质羊皮，我刚才走访了一下，羊皮的皮质和规格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谁家里有货的可以带过来，由店家帮忙登记数量和价格，请大家放心，我们是首都周边的大型企业绝不会让牧民兄弟吃亏！”

这忽悠话一套儿一套儿的，时不时的甩出句京片子，人群中马上有人呼应：“我家有”！“我家也有”忽悠暗喜，心说有货就好！

店主家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今年二十一岁，正是少女怀春年纪，见忽悠谈吐不凡，早有几分仰慕，听说要她帮忙登记便痛快儿应下了。

羊皮收购非常顺利，只一上午就有200张之多；眼看着手里现金所剩不多了，忽悠便和店家打起了商量——

“叔啊，你看我这大老远过来也不方便带太多现金，附近也没银行转账，你看要不这样，你先做担保，等收够车皮让大妹和牧民代表跟我回去取钱，你看可好？” 店掌柜瞅了眼闺女，看闺女认可的点了点头，也没迟疑当下便同意了。

两天后，忽悠压着满满一卡车羊皮驶离了牧区，店主的大女儿和两个年轻的后生带着账目一路随行。出了内蒙地界姑娘越发的活跃了起来，见什么都新鲜，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忽悠本就对姑娘有非分之想，一路上也是极尽所能的讨姑娘欢心，于是在路途中住店的档口二人便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就和预想的一样，车刚进村口便被乡亲们团团围住，你三十张我五十张，才半天的功夫一整车羊皮就被抢购一空了。付清了买羊皮和运输的费用，每张皮净赚两块钱，这一车可就是四五千大钞啊！不仅如此，还白白的捡了一个俊俏媳妇！忽悠做梦都能够笑醒！

把货款和账目交给了两个后生，反复叮嘱两个人路上要多加小心；姑娘选择留了下来，让他们带话给老父亲并说明情况，希望老人家能赶过来出席二人婚礼，俩后生连连允诺，满心欢喜的走了。

待一切安排停当，俩人在一起欢欢喜喜的过起了小日子。忽悠年过四十才得娶亲，内心喜悦之情自是不必言表；新媳妇对婆家这边也是相当满意，过门儿就当家，没有公婆和叔子姑子需要照顾。忽悠人也不错，虽说年纪大了点儿，人长得还算方正也不差精明，知冷知热的。

过了些时日，包头那边岳父岳母和小姨子也赶了过来，那边儿的父母都是明理之人，既然女儿同意了也就顺水推舟坐实了亲戚。唯一的遗憾就是离女儿离家太远了，见一次面儿都不容易。小两口也是百般安慰两位老人，一再承诺往后多多走动！临走时忽悠又塞给二老两千块钱，二老本来不要，见推脱不过便收下了。

事情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变了神州大地，也为这个僻静的小村庄带来了活力和生机。勤劳朴实的父老乡亲们拿出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干劲儿，渐渐的山青了水绿了街道靓了，大家伙儿的钱袋子也鼓了！

忽悠这一年收获最大，连续跑了几趟羊皮的买卖，虽然没有第一次赚得多，但也攒下了一些资本；这年年底，一个小生命降临到他们家。

“是个带把儿的——大胖小子！”

当接生婆微笑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时，他几乎要高兴的跳了起来！赶紧的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喜钱递了过去。

忽悠家得了个大胖小子这事儿经接生婆这小嘴儿很快就传遍全村，一连几天陆陆续续都有人过来贺喜，光鸡蛋红糖就收了几大箱子。想想自己的种种过往，忽悠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心里明白，是乡亲们善良热心，不和他计较罢了。

满月酒席宴上，久未走动的两个舅舅突然的到来让忽悠感动的跪哭不起…

“娘啊，你要在多好啊！您活着时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光跟着儿子担惊受怕了，到头来还……

娘啊……娘！儿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有了自己的儿子……您有孙子了……娘……您老人家可以瞑目了……”

两个娘舅眼睛红红的将他从地上搀起，看到外甥媳妇怀里的大胖小子亲热的不得了；作为忽悠的直系长辈，帮孩子起好了名字，这才宾主落座。

“外甥啊，老姐姐不在了，有些话只得我们老哥俩说了…” 大舅顿了一顿接着说。

“过去的就算过去了，只当是那时年轻不提了，现在成了家有了孩子，日子也有了盼头，从今儿再不可任性了，遇事多想想她们母子，一家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你娘…地下就安心了！”

“是啊，外甥如今也过四十了吧~有些事我们不说你也都懂，家里日子过红火了我们老哥俩跟着你高兴、舒心啊！” 二舅接着话茬儿继续说道。

忽悠听得眼圈儿一红，又落下泪来，媳妇儿在一边儿也跟着不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