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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年的见证:科幻电影“姓”人文

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 | 马涌  2017年10月31日10:03

原标题:35年的见证:科幻电影“姓”人文

文艺九局

说到“科幻片”,你会想到什么?

是机器人、飞船、激光炮、穿越、外星人?

还是——诗、美学、宗教、乌托邦、终极追问?

两种答案都不算错。科幻——科学幻想——既然打通了理性的“科学”与感性的“幻想”,就注定拥有一种内在的矛盾张力,使它能够演绎看似全不相干的不同内容。

而落实到科幻电影上,科幻题材包括的机器人、外星人、宇宙飞船等等题材本身就非常适合用来打造电影的“视觉奇观”;但在另一方面,“科学”又成为突破现实藩篱的绝佳突破口,进而去探讨更加形而上的话题。

假如人类能够长生不老?(《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假如人类能够回到过去?(《回到未来》)假如人类可以篡改记忆?(《盗梦空间》)假如人类可以抛弃肉体?(《黑客帝国》)……以往在现实中无从探讨、只能借助神话传说的变体来领会的玄思,却可以借助“科幻”,以理性的方式构架假设。

正因科幻电影自身蕴含的这种“矛盾性”,使得它目标观众的定位时有“失准”:认定“科幻片=特效大片”的观众,冲着视觉奇观走进电影院,却冷不防被甩了一脸文艺片式的晦涩思辨。于是不满足于“特效大片”的电影,往往以叫好不叫座收场。

比如,科幻影史经典《银翼杀手》,以及其时隔35年、刚刚上映的续作《银翼杀手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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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映于1982年、年龄比主流电影观众都大的《银翼杀手》,被誉为“赛博朋克的奠基之作”“最伟大的科幻电影之一”,由大师级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异形》系列、《角斗士》《黑鹰坠落》导演,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得主)执导,哈里森·福特主演,在《第一滴血》《虎胆龙威》等铁血肌肉片横行的上世纪80年代好莱坞,大胆讲述了一个充满颓废与晦涩的“反乌托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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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未来的2019年、被当作工具使用的短寿“复制人”、追杀复制人叛逃者的“银翼杀手”(blade runner)……电影本质上提出了“什么是人类”的终极追问:当出现了一个与人类外形无异、心灵相近,却是由人工制造出来的新物种,它是否可以被称为人类?在《银翼杀手》的世界观中,行星移民成为社会主流,而经历核战争与核污染的地球则成为滞留人类的醉生梦死之地。和放浪形骸日渐麻木的人类相比,在短暂生命中追求灵魂光辉的复制人是否如他们所说,“比人类更像人类”?

深刻的母题决定了整部电影的电影形态,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部未来背景下的“文艺片”:意味深长的镜头、高度文学化的台词、间杂意识流的剪辑风格、阴冷奇诡的“赛博朋克都市”视觉美学,让《银翼杀手》和迎合大众趣味的爆米花商业片划清界限,也因此在票房上折戟沉沙,许多评论者直言雷德利·斯科特故弄玄虚。直到上映近十年后,才藉由录像带被影迷“重新发现”,并逐渐成为一代经典,尤其是其开创的独特美学风格,成为了后世“赛博朋克”科幻的样板,被《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等赛博朋克经典作品继承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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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银翼杀手》在视觉上可称开宗立派,其对未来世界的细节把控,精确到布景里的每一张海报和每一样道具,在缺乏电脑特效技术的年代大量使用高精细度的模型和真实布景进行拍摄,打造出了到今天都很难超越的逼真质感——用电脑技术模拟真实物件的纹理和质感,至今仍然有技术上无法逾越的上限——但在此之外,其最主要的价值在于深邃的人文思考,以及与之匹配的美学构建。影片最后经由复制人口中说出的一段名台词,打通了“诗意的悲美”与“科学的壮美”的边界,至今仍被当作影史上最为经典的台词之一: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ve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auser Gate. All those ...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in rain. Time to die.

(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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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是这种面对终极追问,比传统文艺片更具象、更深邃、更诗意的阐释,构成了一部科幻片跻身“伟大”行列的必要条件。

用这样的目光,我们再来审视正在上映的《银翼杀手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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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片上映前,我曾一度担心,时隔35年的经典会被“很合时宜”地改编成充斥着飙车、爆炸、枪战、大混战的主流观众喜闻乐见的爆米花电影,然而万幸的是我多虑了。

由雷德利·斯科特亲任制片人的《银翼杀手2049》原汁原味地继承了前作的整体风格;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曾执导科幻片《降临》,气氛营造与静中有动的叙事节奏与前作气韵相接;大咖级配乐师汉斯·季默延续了其在《星际穿越》《敦刻尔克》的个人风格,全片氛围配乐拉满,极具玄奥感与震撼力。在制作层面上,除了CG技术的大量使用使得场景有些过于“光鲜”了之外,《银翼杀手2049》可挑剔的地方并不多,而针对“35年老粉丝”的种种“情怀彩蛋”更是相当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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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翼杀手2049》围绕2049年一位担任银翼杀手的新型号复制人K(瑞恩·高斯林饰)与前作主角的后代展开。前作中复制人被“设计”出来的短暂寿命是故事展开的主要动力,它拷问的是人类肉体的界限。 而《银翼杀手2049》的故事背景中,复制人的寿命已经可以与人类无异,探讨的重点则转移到精神层面。K被植入的童年记忆,提出了“人类的记忆是否可靠”这样的命题,而该片的女主角——K的AI女友乔伊,则探讨了高度情感化的人工智能与人类“灵魂”的边界,构成了对人类“灵与肉”的进一步追问,而最终归于“银翼杀手”世界观的核心问题:复制人(人造物)能否真的“比人类更人类”?诸多情节上的巧妙安排构成了两部影片叙事上的互文特性。这种紧贴前作的互文性可能会使《银翼杀手2049》的原创度略显不足,但作为一代经典的续作无疑是合适的。

正像35年前,《银翼杀手》没有迎合好莱坞的主流市场而拍成硬汉枪火片一样;35年后,《银翼杀手2049》也没有拍成一人一车拯救世界的特效大片。它紧紧扭住了科幻片中关键、但又不讨好市场的人文思想内核,从这个层面讲,《银翼杀手2049》确实继承了“最伟大科幻片”的精神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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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继承不是毫无代价的。继承了沉重的人文思想内核,就必然要被这种沉重所拖累;披着科幻外壳的文艺片,最终只能获得文艺片的小众地位。《银翼杀手2049》虽然在影评人和科幻粉丝中间口碑上佳,但在北美和中国大陆的票房均不理想,在猫眼电影app的观众评分低至6.7分,仅好于12%的科幻片,基本属于“烂片”范畴,观众的差评包括“没看懂”“气氛压抑”“节奏太慢”“打斗不精彩”“没有大场面”“音乐太多太吵”等等。很明显,这正是前文所述的“矛盾性”导致的观众报复性低分,这些评价集中反映了目前主流观众对于“科幻”二字的基本期待——当然,如果35年前也有观众评电影的app,票房惨淡的《银翼杀手》的评价也不会好到哪去。

35年过去,当年“过于先锋”的影像语言纵使已经经典化,却依旧未能被主流接受。在这种大背景下,《银翼杀手2049》的执拗就更有些偏向虎山行的悲壮了。

我个人而言,并不担心早就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雷德利·斯科特会想不开或者下跪求票房,我担心的是《银翼杀手2049》的境遇,很可能会成为中国电影业者的“前车之鉴”。

中国的科幻,早年是与“科普”的概念混杂在一起的,之后才逐渐获得独立的艺术品格,但依旧是小众;中国的电影,近年来借鉴西方成熟的电影工业,获得了长足进步,但也时有不够成熟之处。前些年因《三体》引起的科幻热,科幻电影俨然成为了电影产业发展的风口,在这个节点上目睹《银翼杀手2049》的票房现状,难免会让“聪明人”把中国科幻电影的未来押宝在“机器人、飞船、激光炮、穿越、外星人”上。

这种基于市场的思路让人无从反驳,但作为一个科幻电影的爱好者的私心,依然希望能在国产科幻片中看到 “人”的光辉。我们早晚会有一批科幻票房大片,这是毋容置疑的;但也应该有一些科幻,让我们在10年或者35年之后,依旧回味并重新发现它们的价值。

——科幻,本来就通向未来。(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文艺九局 马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