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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纳兰泽芸的《拔下钥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郎咸勇  2017年10月31日11:50

  纳兰泽芸的小说《拔下钥匙》,讲述了普通人陈乐平极度不普通的故事,窃以为,作者以此为题,乃是以简洁传神之笔触,摄取了刹那间的精彩,从而刻意凸现了公交司机陈乐平人生中最耀眼、最辉煌的一瞬间。

  是啊,正如《诗经》所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拔下钥匙”就是这篇小说那炯炯传神的大眼睛,它是陈乐平生命的升华、灵魂的闪爆,真正起到了慑人心目之用也。

  小说起笔即言,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初冬午后”,遂而暗示了故事发生的突发性和偶然性,同时也暗暗契合了陈乐平的普通人身份。

  随后,作者使用简洁流畅的语言进行了环境描写,“淡云。微风。令人微醺的阳光”,你看,天色蔚蓝,云淡风轻,阳光明媚,景色宜人,这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好天气啊,环境如此美妙,绝无事故发生的任何征兆,就更让故事具有突发性和真实性。

  此段文字,淡如微风,清似小溪,秀丽纤巧,平易自然,堪称惜墨如金之典范也。

  随后,作者以“他驾驶着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7路无人售票公交车,行驶在高架路上”一言委婉交代了陈乐平乃是一位公交司机,也展示了其平凡岗位,当然也蕴含了他将在这平凡岗位上奏响自己那轰轰烈烈的生命壮歌,因为行文至此,读者能隐隐约约从中品咂出些许的弦外之音啊。

  之后,作者描述了车内场景,但见“满满一车的乘客”,他们“有的在小声交谈,更多的是在打瞌睡”,作者尤其刻意展示了“一对小夫妻在逗着怀里的婴儿,那婴儿长得白白胖胖的,惹人喜爱”一个特写镜头。

  这里,作者不厌其详地描述了这“一车的乘客”,就暗示了他们的生命安危系于陈乐平之手,再过一会儿,陈乐平为了这一车人的生命安全,将舍生取义,慷慨赴死。

  纵观此段车内场景描写也,平和柔静,水波不兴,然就在波澜不惊的文字后面,却是激流汹涌,漩涡狰狞,这就让读者无不为一车乘客之安危而紧握一把冷汗。

  同时,作者还忙里偷闲,展示了一笔温润柔和的景物描写“由车窗透进来的初冬暖阳,像一只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人们的脸”,窃以为,这不仅仅是纯自然景物描写,同时也含有象征意义,表明陈乐平将以自己那阳光一样祥和的生命之光,普照乘客,庇护乘客。

  接着,作者对陈乐平进行了大段的心理描写。

  首先,他想到了自己那并不富有却温暖祥和的家,想到了过几天休息时要把老父亲推出来晒晒太阳了,这就刻画了陈乐平的孝子心肠。

  有孝子心肠者,必有善良天性,有善良天性者,必能舍己为人,这就为危急时刻陈乐平“拔下钥匙”遥遥暗伏了一笔;同时,也以其父亲的病暗示了陈乐平的病,就为后文他突发脑溢血,埋下了伏笔。

  接着,他又想到了妻子,他觉得这辈子自己最亏欠的要算妻子了,接着又描述了善良妻子嫁进门后的情形:

  第一,她照顾患病卧床、神志不清的公公,二十多年,从没半句怨言。

  第二,5年前,她患了脑瘤,她觉得天都要塌了,但他让妻子不要怕,有我在,天就不会塌,我就是你的天,终于,他陪着妻子一起战胜了病魔。

  这里,作者乃是以陈乐平妻子的善良,侧面映衬了陈乐平的善良。

  于是,就想到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在介绍甄士隐之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时,有这么一段文字:“甲戌侧批: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

  由此可见,曹雪芹之描写甄士隐嫡妻封氏之“情性贤淑,深明礼义”,乃是为了侧面映衬日后之香菱也。

  窃以为,二者有师承关系。

  闲话少叙,且归正题。

  作者描述了妻子患了脑瘤,陈乐平觉得天都要塌了,欲说,他信心满满地鼓励妻子“不要怕,有我在,天就不会塌,我就是你的天”,他终于搀扶着妻子战胜了病魔,走出困境。

  这就描述了这对贫寒夫妇的相濡以沫,相依为命,而当妻子战胜了病魔后,没想到自己又要罹患灾难了,这就展示了其人生的深度不幸;尤其是,他竟然在此关键时刻,能毅然将自己的安危弃之脑后,就让读者对他不幸遭遇的依依同情,转化为对其舍己救人的深深敬重。

  随后,他又想到了读大学的女儿,女儿是他的骄傲,她懂事争气,从来不与人攀比,成绩却一直是佼佼一流,她“用勤工俭学的钱为他买东西,驾驶座上的小枕头就是女儿送的”,女儿说爸爸颈椎不好,垫个小枕头会舒服些,还带红外线按摩呢。

  这就再次以女儿之善良侧面映衬了陈乐平的善良。

  前面几段心理描写,作者描述了陈乐平一一想到了父亲、妻子和女儿,如此面面俱到,颇有点与人生依依告别似的,就给人以不祥之兆。

  故事在徐徐展开着,情节在层层铺垫着,随后就迎来了故事的高潮。

  当车要下高架路时,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阵模糊,头剧烈地眩晕起来,接着又剧烈地疼起来,他感到很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立刻意识到了突发脑溢血,因为父亲就是因脑溢血,40来岁就瘫痪了,“他自己40来岁时也患上了高血压”,这就呼应了前文陈乐平心理描写中思虑父亲病情一节文字。

  在此危急关头,他顾不上自身痛苦,也来不及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是想到了“突发脑溢血会很快失去意识”,“稍有疏忽,这么大的公交车极有可能失去控制,造成群死群伤的恶性交通事故”。

  情况正如他所想到的“突发脑溢血会很快失去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腿、手和身体都已经不听使唤了,意识也渐渐模糊”,于是,他凭着超强的意志力,“咬牙对抗着”,坚持着,他终于挺到了那熟悉的蓝色候车亭,然而他“坚持不到终点站了”,只好“提前停车”。

  在这里,文章有一笔,是颇值得好好品读玩味的,那就是“他似乎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什么意思?这当然是天堂里迎接陈乐平的细乐之声啊,这一笔文字,既暗示了陈乐平之生命垂危,即将驾鹤西归,也表明了唯有像陈乐平这样能够舍己为人、具有博爱大德之人,才能飘然高举,升入天堂。

  于是,就又想到了《红楼梦》第九十八回林黛玉去世一节情景,当时,探春、李纨和紫鹃等大哭起来,大家哭了一阵,“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

  于是再次感到,《拔下钥匙》之于《红楼梦》也,确是有师承关系的。

  陈乐平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他还是凭借最后的技术惯性做完了如下动作“打右转向灯,靠边,平稳停车,开门,熄火,拔下钥匙”。

  这是一位老司机的娴熟技术使然,更是一位品高德劭之人的强烈责任感使然,同时也呼应了前文中他看到“满满一车的乘客”一言,因为,作为一名公交司机,高尚的职业道德,早已让他把乘客的安全融进到自己的生命中。

  平淡普通的动作,作者绝无口吐莲花,舌绽春雷,却给人以日月辉映之感,正应了那句“入妙文章本平淡,等闲言语变瑰奇”,也应了白居易《与元九书》里的话“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

  而在语言形式上,这里连用短句,就呈现了节奏紧凑、铿锵有力的效果,使得气氛异常紧张,从而奏响了陈乐平最后一刻、轰轰烈烈的命运交响曲。

  同时,这里也第一次出现了“拔下钥匙”的字样,就回扣了题目。

  于是,陈乐平在渺茫歌声的吸裹下,向黑暗的深渊中沉沉坠去,因为那深渊太深,经过36小时的抢救,他也没能爬上来。

  这里再次出现了“渺茫的歌声”,就又呼应了上文。

  公交车终于安全停泊了,“人们从他的口袋里找到了公交车钥匙”,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流泪了”,因为他在生命的最后瞬间,还怕车辆失控,于是他“拔下钥匙,牢牢锁住那扇通往死亡的门”。

  他“牢牢锁住那扇通往死亡的门”,挽救了一车乘客,而自己却是乘着歌声,驾鹤仙去,永入天堂。

  圣人之心,与天地兮相通,信夫。

  这里,又一次出现了“拔下钥匙”,就再次回扣了题目。

  文章最后一言“他叫陈乐平,上海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交车司机”,从而异常简洁地交代了他的名字,小说随之戛然而止,可谓峰回路转,神来一笔;同时,这里再一次紧扣了“普通”字眼,再次契合了陈乐平的普通人身份,更映衬了他那横空出世、天高地厚的善举。

  而纵观小说,作者在文中刻意嵌入了三句话,“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初冬午后”、“ 他驾驶着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7路无人售票公交车”和“上海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交车司机”,这三句话就构成了一条线索,贯穿小说始终,既有结构上的串联照应之用,也涵盖了陈乐平的“普通”人的身份和他那感天动地的“不普通”的壮举。

  小说读完了,品味之余,笔者感觉到了小说中投伸出一股悲天悯人情怀,一如清风扑面,又似明月入怀,且隐隐有宗教意味,就给人以爽心明目、沁人心脾、蝉蜕尘寰,云游物外的超然享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