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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转型与文学镜像

来源:《浙江社会科学》 | 胡友峰  2017年10月26日16:56

内容提要: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发生了从“形象”向“拟像”的转型,导致了文学的异变。这种异变主要表现在文学形态从“读”转向了“看”,文学功能从“文学性”转向“娱乐性”,文学趣味从“精神性”转向“世俗性”,文学理想从“审美救世”转向“娱乐消费”。这种异变引发了文学审美空间的变化。电子媒介时代文学走出异变的途径在于:摆脱媒介的形式偏好,面向文学的实践召唤:恢复文学的想象和形而上学功能;呼唤一种“尊灵魂”的文学创作原则。

关 键 词:电子媒介/审美范式/转型/文学镜像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电子媒介时代文学变革与文论话语转型研究”(10CZW00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胡友峰,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

 

在我们这个时代,电子媒介随着广播、电影、电视、网络等现代电子媒介的迅速发展而得以蔓延,它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影响已经触及我们身边的各个角落。电子媒介的发展,信息呈现出爆炸性的增长。“和语言一样,每一种媒介都为思考、表达思想和抒发情感的方式提供了新的定位,从而创造出独特的话语符号。”①那么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也必将伴随着新的话语符号和审美范式,并对我们的审美活动产生巨大的影响。审美范式从古典的形象转向现代的影像再到后现代的拟像,审美对象也从实体的审美对象转向了虚拟的仿像,审美范式的转换直接影响到审美活动的建构。在电子媒介时代我们又会有怎样的审美范式?它的表现形式是怎样的?这种审美范式对文学又有着怎样的影响呢?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去深入思考。

一、审美范式转型:从形象、影像到拟像

《科学革命的结构》是当代哲学家托马斯·库恩的经典之作,这部作品之所以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在于库恩提出了“范式”这一范畴。库恩是从科学发展的视野来论述范式问题的,他认为每一个时期科学都有着自己的发展规范。范式就是通过某一具体的科学形态来引导当时的科学发展,如古代科学的经典范式就是亚里斯多德的物理学,托勒密天文学对中世纪科学来说也是一种经典范型,伽利略的物理学是近代科学的初级阶段,而微粒光学则意味着近代科学的发达阶段。当代科学的范式则是由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奠基的。“取得了一个范式,取得了范式所容许的那类更深奥的研究,是任何一个科学领域在发展中达到成熟的标志。”②库恩在这里是从科学发展的视野来论述范式这一概念的,一个新的范式的出现就意味着一种科学的革命。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某一时期也遵循着一定的范型,这些范型构成了一个时期人们共同认同的规范,范式在一定时期也就形成了一定的共同体,这些共同体有着共同的规范。如科学家共同体、文学家共同体等。而这些共同体的形成就意味着某一规范在其中的共同遵守。“每一次革命都迫使科学共同体抛弃一种盛极一时的科学理论,而赞成另一种与之不相容的理论。”③落实到美学问题上,审美范式则是指在某一阶段某一群落中共同遵循的审美法则,这些法则包括了审美理想、审美观念以及审美趣味等等。而不同的时代,由于审美范式的更迭,审美活动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按照麦克卢汉的观点,“媒介即信息”,媒介作为信息,其发展与一定社会的经济文化现状密切相关,特定的媒介会对特定社会的文化起到一种塑型的作用,因而也对作为文化要素之一的美学的发展形成一定的影响,从而影响乃至决定特定社会审美范式的转换,产生不同的审美效果。可以这么说,媒介的发展影响和制约着审美范式的选择。很难想象,在远古时代我们会欣赏电影,电影作为现代影像阶段审美范式的产物,在远古时代还没有出现。因而,我们在研究审美范式的转型时,首先要弄明白作为信息的媒介是如何发展演变的,通过媒介的演变我们可以透视审美范式的转型。根据媒介的演变以及审美活动的演化,我们可以将审美范式的演进历程概括为三个阶段:古典阶段、现代阶段、后现代阶段。

1.形像:古典阶段

古典阶段的美学是一种静观的美学,康德美学是这种静观美学的典范,“审美无功利”思想贯穿着审美活动的始终。从审美主体的角度来看,古典时代的审美遵循审美无功利的范式,审美主体面对审美客体时,与审美客体形成一定的心理距离,对客体采用的是一种超然的态度。如果从审美客体的角度来看,主体在审美无利害思想的指引下对客体的静观只会关注物体的外在形象,而不会去关心事物的实际利益。至于形象,在德文中“形象”也就是“图像”,也就是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中的“显现”。形象是有所指涉的,它所指涉的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事物——真实的现实及其外观。从视觉角度来说,形象具有直观性,形象以外在的色彩、光线为依托,将物质的形体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让人们能从整体上把握物体的外在形态,“形象”从而展现在人们的视觉层面上。

当然,古典形像阶段的审美范式在时间段上的划分并不清晰,往上大致可以追溯到人类产生语言文字时期,向下则截止到19世纪初期,摄影技术的出现。审美对象主要是一些以口语媒介和文字媒介充当载体的“形像”构成。在这里的“形像”主要是指事物呈现在主体眼前的外在形态,因而此“形像”非彼“形象”,不是指中国古典文论早期所指称的观念的“意象”,我们知道中国早期的文论体系中的“象”(比如说《周易》中的卦象)是一些比较抽象之物,用我们的触觉、视觉或者其他感觉器官很难把握,需要我们动用大脑去思考和理解,正如道家所坚持的“大象无形”,具有非常强的抽象性。而古典审美中“形像”则非如此,它比较具体、可感,是一些具体实在的实像,不像“卦象”那样具有抽象性。

上古时代出现的图腾崇拜是中国早期的审美对象,而这一时期的审美对象(龙飞凤舞、原始歌舞)是“幻想的对象,观念的产物和巫术礼仪的图腾”④。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作为陶器纹饰的动物形象和几何图案,这些纹饰和图案被视为巫术符号。因此这一时期的审美主体在“看”中领悟到神圣的意味,这个时期是“审美意识和艺术创作的萌芽时期”。⑤到了夏商周时期,主要的审美对象则是以饕餮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同时也产生了线的艺术——甲骨文,再到春秋时期的理性精神,现实主义的诗篇中蕴含着的“赋比兴”原则在《诗经》中广为使用,而《诗经》也是当时最高的文学成就。到了战国时期,楚汉的浪漫主义思潮开始走向人们的审美视角,屈骚传统对两汉时期的文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汉赋的大气雍容不得不说得益于楚辞。而魏晋风度则是一个“文的自觉”的时期,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年代。紧随其后的是盛唐之音,诗歌开始走向繁荣,李白和杜甫毫无疑问是这一诗歌大潮中成就最高的两位“弄潮儿”,诗歌所体现出的音乐性的美,不知让多少人陶醉其中。宋元时期,山水画兴起,诗词也达到了一个顶峰,元曲这种俗文学也是人们的审美对象,到了明清时期,则是一个小说开始登台的时期,文学进一步俗化,走近人们的日常生活。西方审美对象也经历同样的变化,从希腊时期的史诗、悲喜剧、雕塑发展到19世纪西方现实主义文学和浪漫主义文学的兴盛,都说明了在古典阶段,人们的审美对象主要集中在事物的外观“形像”上面。

纵观中西古典时期几千年的审美对象的变化,一言以蔽之,无疑就是通过文字、语言和线条这些元素构成的美的对象——即“形像”。对于形像的审美,我们更多的是“读”,通过阅读或者是和阅读相类似的方式“看”(理性的看)来进行信息的输入,在大脑之中形成属于自己的解读画面,即“形像”。对于这些直观之“形像”的审美的过程较为简单,即使是图像也只能是对自然的一种模仿,这种模仿和现代阶段的摄影术有本质上的区别,主要是它的成像过程取决于人的再创造。因此,“在这个阶段人与自然以及图像作品是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艺术家的眼脑手处于一种有机联系的自然状态。”⑥

2.影像:现代阶段

这一阶段审美范式的转变主要在于摄影术的产生、电影和电视的发明。摄影技术的起步在19世纪20年代,1839年摄影术真正的诞生,其工作原理主要包括曝光和后期制作。摄影术的诞生为影像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当然,摄影术只是非常简单的影像复制技术,这种复制技术通过照相机与胶卷的链接而得以实现。毫无疑问,摄影技术的出现和发展将人们带入一个视觉的图像时代,人们的日常生活体验以及文化的创制方式都可以通过摄影技术而得以保存。在摄影技术发展的同时,19世纪末在法国诞生的电影技术,是一种利用活动照相术和幻灯放映术结合发展起来的一种现代艺术。电影技术的发展预示着图像由“静态”转为“动态”,即图像开始“活动”起来。摄影技术和电影技术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审美观念,审美范式也发生了转向,审美从“形像”转向了“影像”。1925年,现代意义上的电视机诞生,这是一种利用人眼的视觉残留效应,通过一帧帧渐变的静止图像形成视觉上的活动图像为工作原理的现代媒介。电影和电视这两种现代媒介的诞生,将人们从印刷媒介“形像”的包围中解放出来,人们的审美范式跨入“影像时代”。在这一背景之下,审美对象(即图像)表现为以摄影、电影和电视剧为代表的“以化学颜色及光电为介质的影像。”⑦所谓影像,“意指真实世界中的事物,通过光的反射作用在胶片感光剂或电子成像装置上的显影成像。”⑧而这一时期审美对象的生产方式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机器(各种影像的生产均需要机器的参与)的介入,而古典时期的“形像”生产是以人类的手工制作为基础的,这种生产方式的转变促成了审美对象的批量化产生。其次,审美对象的范围有了较大的突破,突破了以前时间的和空间的限制,图像的传送可以使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人也能同时享受到清晰而又声情并茂的影像。在图像化审美时代,人们将图像作为审美的主要对象,这样就使得生活中越来越多的艺术向图像靠拢以获得更多的接受和关注。诸如文学、音乐、戏曲等不得不想方设法与电子媒介(电视、电影)结合在一起,以获得更多读者的关注。例如金庸先生的作品被翻拍成电视剧,而且一拍再拍,各种版本层出不穷,同样的现象是我国的四大名著也是不断翻拍,以便能够加入更多的现代元素,目的在于人们接受起来更加容易。而更多的戏曲表演被录制成电视节目,向人们传递着“影像”,所有这样一种图像的展示使得传播的距离或空间消失,人们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而这一切就是“影像”审美所带来的审美体验。在经历了摄影、电影和电视技术的飞速发展后,“影像”审美范式作为一种机器化的“视觉”审美范式,极大地扩展了人类眼睛“观看”的视觉范围,也改变了人类“观看”世界的方式,“世界通过视觉机器被编码成图像”⑨。这种被视觉机器所编码的“图像”在后现代的“拟像”阶段表现得更为充分。

3.拟像:后现代阶段

随着电子技术的发展,电子媒介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这个时候“图像的制作进入了以数字仿真为特点的后现代阶段”⑩。在这一阶段,图像的制作经历了仿制和机械复制这两个阶段,图像的制作技术已经非常成熟。由于图像制作技术的简易,人们可以观赏图像的途径就更加广泛,人们的生活进入到一个被“图像”包围的时代,也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图像”泛滥的时期。如同柯勒律治关于“到处是水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的著名诗句所描述的一样,我们也可以描述此时的审美环境:在图像的海洋里,却找不到有用的审美对象。图像作为一种符号,它“不再表征现实,甚至与现实无关,它依循自身的逻辑来表征,符号交换是为了符号自身。”(11)图像走向虚拟化,具有欺骗性、不确定性和异质性,图像由此走向了电子媒介制造的拟像阶段。拟像(simulacrum)是鲍德里亚创造出来的一个概念,拟像是对现实的一种仿制,但可能仿制的比现实更真实,出现“内爆”。拟像的出现,审美范式相应地从现代阶段过渡到了后现代阶段。

“拟像,又可以译成仿像、类像、幻像、仿真等,指的是后现代社会大量复制、极度真实而又没有客观本源、没有任何所指的图像、形象或符号。”(12)在柏拉图的文本中,就已经出现了“拟像”这一概念。但是直到法国哲学家、现代社会思想大师让·鲍德里亚在他的《拟像的进程》一书中对拟像的重新阐释和独到分析,才使得这一概念在学术界得到了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在《拟像的进程》中,鲍德里亚认为“拟像物从来就不遮盖真实,相反倒是真实掩盖了‘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实’这一事实。拟像物就是真实。”(13)当今社会就是由数字技术所制造的一个“拟像”世界,“拟象和仿真的东西因为大规模地类型化而取代了真实和原初的东西,世界因而变得拟象化了”。(14)在他看来,拟像是没有原本的东西的摹本。正如上文所说,电子媒介时代,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由电子网络构建起来的图像化的虚拟世界,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准确地辨别事物的真实或虚假。用让·鲍德里亚的话来说就是拟像世界就是一个“超真实”的世界,它可以通过模拟来仿制真实,创造一种可能原本就没有真实的存在。

审美范式从形象到拟像的这个转变过程,让·鲍德里亚为我们做出了很好的阐述。最初,形象可以表现真实,在数字模拟技术的催生下,形像被遮蔽,真实出现歪曲,形象与真实之间出现裂痕,最终,拟像出现,形象是形象,真实是真实,拟像与真实之间完全断裂。在这里,具有真实特征的“形象”完全转化为去真实的“拟像”,这就是“超真实”,一个失去真实存在的比真实更加真实的世界,因而杰姆逊说:“事物变成事物之形象,然后,事物仿佛便不存在了,这一整个过程就是现实感的消失,或者说是指涉物的消失。”(15)也就是说,当今我们生活的社会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现实中的实物正渐渐被拟像所代替,生活逐渐由真实向超真实转变。此外,在真实不断被消解转换的过程中,各种拟像的模型出现了,并且填补了真实的空缺。这些模型是想象出来的,我们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它们的原型。但是越来越多的这样的模型却给我们制造了一种比真实更真的幻觉——“超真实”,好像这些模型就是真实存在的,从而拟像进入了超越真实的“幻觉”世界之中。

拟像具有二元性和数字性的特征,通过数字模拟技术制作出来的“拟像”有时候比现实更加的真实。例如我们可以在好莱坞大片《2012》中看到这样的情景:黄石公园火山喷发,继而全球所有冰川融化,地球淹没在海洋之中,人间一片狼藉,这样的场景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当然,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样一些场景:各种各样的外星人入侵地球,与人类发生战争,奇异的飞行物,造型古怪的外星人,乃至机器也可以变成人一样,有着丰富的感情……而这一切在我们的生活之中觉得是不可能之事迹,而“拟像”却可以做到这一切。古人云:眼见为实。而在“超真实”阶段,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一切都存在着虚假性和欺骗性,人们更多地采用娱乐的态度面对着生活中上演的一些事件。例如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之中常常有这样的感受:比如我们走在大街上看到森马的广告词:穿什么,潮我看。我们更多的时候不会想到具体的衣服或者裤子,而更多的时候会想起时尚、流行、休闲等形容词汇。因此,在后现代电子媒介的引导下,人们的审美范式也由原来的具体之物的“形象”转变为具有虚拟性和虚假性的“拟像”阶段。

我们在移动公交电视中经常会看到讲解交通知识的3D模拟交警。短片中,讲解交通知识的并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交警,而是一个看上去很像真人的3D模拟交警(电子交警)。但无论从言语、神态还是手势动作上来看,它跟真人的交警没有什么两样。若远看,还真的看不出其真伪。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博览会上的电子解说员,网络游戏中的人物等等。这些都是以真人的拟像的形式存在,我们不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那个电子交警和博览会的解说员,更别说是网络游戏中的3D人物了。但每当我们的双眼遇到这些拟像模型时却会不自觉地进入到一种审美的幻觉中,逐渐地、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所谓的“超真实”的世界。而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表现了审美由无利害性向审美与生活合一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也说明了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从审美无利害性向审美生活化的转变。

二、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转型背景下文学的异变

电子媒介时代主导的审美范式是“拟像”的审美范式,这种审美范式对文学影响深远。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审美变异首先与电子媒介的兴盛密切相关。南帆就认为:“文学之为文学与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16)在早期社会,媒介对于文学而言是以工具的身份出现的。从口语媒介、文字媒介、印刷媒介,再到大众媒介(电视、电影),每次媒介的转变,必然会引起文学形态的变化。在口语媒介时期,文学文本规模小,其词汇、句式篇章都较为简单。而且文本都是以歌谣等形式出现,充满着不稳定性和流动性。因此,人们的审美主要是用一种口耳相传的方式来进行和传播。进入文字媒介时期,文本具有了可保存性,审美主要靠“读”即阅读来进行。然而到了印刷媒介时代以后,文学作品的复制和传播显得更为方便,例如明清小说的发展和繁荣,不容否认和媒介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关系。而到了现代时期和后现代时期,随着电影和电视的出现,人们主要欣赏的是图像,而过去“阅读范式”统治一切的时代也早已一去不复返。从“媒介即信息”的视角来看,审美范式的转变首先就在于媒介的转变。媒介的转变可以带来不同的美的表现形式,或文字、或声音、或图像。在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形态发生了较大变化,文学从“读”转向了“看”,文学的图像化趋势明显,媒介的主动性增强,文学与媒介的关系更加的紧密,由此出现了电子媒介形态的文学:比如说网络文学、影视文学、微文学等。文学表现媒介的变化导致文学的异变在历史上不乏其例,当纸张媒介取代竹简媒介时,文学的传播空间就得到了较大的释放,文学形态、文学功能、文学趣味等都发生了相应的转移(17)。而审美范式从形像到影像,再到“拟像”的转变,文学作为语言制造的“形象”在“拟像”为主导的审美范式作用下会发生哪些异变呢?当审美范式从无利害性向审美生活化的转移过程中,文学精神又有哪些变化呢?下面我们将从文学形态、文学功能、文学趣味和文学理想四个方面加以分析。

1.文学形态:从“读”到“看”

电子媒介时代文学审美形态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文学欣赏由原来的“读”书到“看”图像。在图像生产技术不发达的古典时代,由于图像较少(图像主要由绘画组成),审美主要是以文字为主,人们更多的是通过阅读来进行审美。通过阅读,运用自己的抽象思维来构筑文字中的画面,虽然语言文字不能保证所表述内容之真实性,但是它会通过语言文字的叙述形成一个语境,即画面。在这个语境之中,人们通过阅读来获得审美愉悦。毫无疑问,阅读是一种抽象的思维活动,依赖于对文学语境的理解,从而形成一种理性主义的审美方式。人们在文学阅读时关注的是作品的内容,从文学阅读中生成文学形象。而随着电视、电影,乃至互联网的产生与发展,“看”逐渐取代“读”,成为大众的主要审美形态。人们每天都要看电视节目、娱乐赛事,即使政治、教育等社会的问题都需要电视的参与,人们更加习惯于通过“看”,而不是“读”的方式来获取信息。图像取代文字成为人们的主要审美对象,“图像对语言进行了猛烈的攻击”。(18)而文字开始沦为对图像的一种说明或者阐释,成为一种补充作用。从“读”到“看”文学形态的转变显示了电子传媒的巨大能量。媒介决定了信息生产和传播,电视作为一种传播媒介使得我们将“看”图像作为主要的审美范式来取代“读”文字,而图像与文字最大的区别则在于图像是具体可感的,文字的理解需要思维的参与,文字是理性的,图像是感性的,图像审美是一种感性化的审美方式,人们在看“图像”时无需更多理性的参与。电视的普及在电子媒介时代有着重要的作用:它逐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话语中心,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电视的规训作用被许多理论家反复提及,电视节目是对现实生活的重构,而不是再现。在一定程度上,电视“图像”具有虚假意识形态的作用,并且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新认识论”的中心。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政治、经济、文化、体育……基本上都可以在电视中找到影子。电视节目中即使有许多的虚假新闻,我们由于对图像的“确信”也更加倾向于认为它们都是真实的事件,这一切都证明了电视的看图倾向影响着公众对于话题的理解。此外,作为“看”取代“读”最明显的现象就是各种文学名著翻拍成影视作品。《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不仅走进人们的生活,而且是一拍再拍,各种版本层出不穷。而前面已经说过,阅读是一个思考的过程,而电视或者电影却以画面来取代人们的思维过程,因此,“看”比“读”更加易于让人接受。从这一个层面上来说,“看”有利于文学的传播,虽然是阉割了后者所具有的文学性及美感,但是在文学大众化、文学普及的过程中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特别是在当今以图像和“拟像”为主的电子媒介时代,电视和电影的作用应该引起人们更多的重视和关注。

文学形态从“读”到“看”的转移还表现在文学为影视服务方面。在中外电影史上,许多经典的影视作品均改编自文学名著,比如《飘》、《乱世佳人》、《呼啸山庄》等都是以文学名著为中心而加以改编的。新时期以来,著名的影视作品《芙蓉镇》、《人生》、《天云山传奇》等也都是从文学著作中改编而成。而当今时代,不是文学为影视服务,相反,一部高票房的电影可能会催生一部文学畅销书。叙事性、故事性强的文学作品几乎都已有过影视改编作品,例如《金陵十三钗》、《山楂树之恋》、《大红灯笼高高挂》等等。当前,影视剧本的创作也已经成为了一项专门的职业。甚至,现在的很多作家在构思创作的时候,最先考虑的不是如何主动地让自己的作品满足读者的审美需要,而是如何被动地符合影视改编的要求。这样一来,文学创作的自主性正在逐渐消失。作家放弃了自己的创作个性,与导演的要求相合拍,从而也使得自己成为影视文化工业中的一颗螺丝钉。这样的文学已经沦陷为影视的脚本,文学创作趋向视觉化。文学的视觉化趋向在改变文学生态的同时,也修改了文学的生态,而文学适应图像化的趋向对文学未来发展的影响则不容小觑。

2.文学功能:从文学性到娱乐性

在中国古代,文章一直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人们把著书立说看成是一件不朽的盛事。在魏晋时期,“文的自觉”的兴起,人们开始为“艺术而艺术”,追求文章辞藻的华美。文学的发展走向追求文采,追求美的征途中。在没有影视、网络等电子传媒的时代,人们阅读更加看重文章的文采,华丽的文采是美感产生的基础。从《诗经》到《楚辞》,再到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文学的发展基于对文学美感的追求,无论是典雅,还是通俗都有着浓郁的文学性。而进入现代阶段,当电视等媒介出现之后,人们更加偏向于娱乐、图像、音乐……文学的功能通过娱乐的方式展现出来,正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所说的“电视把娱乐本身变成了表现一切经历的形式。我们的问题不在于电视为我们展示了具有娱乐性的内容,而在于所有的内容都以娱乐的方式表现出来。”“娱乐是电视上所有的话语的超意识形态”。(19)电视的诞生以及发展,将我们的审美推向娱乐化,审美的形式大于内容,精神性让位给娱乐性,没有娱乐性就不能引起观众的兴趣,就得不到大众的支持和青睐,而阅读亦是如此。随着网络文学的兴起,大众的阅读更多倾向于自娱自乐。互联网的发展,使得原本作家手中的“笔”下移到大众手中,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在网上进行自由的写作,网络写作是一种平面化的写作,网络写手不去追求意义的深度,而只是在体验即时的创作快感,所以网络文学是以情节取胜,故事的思想性不再是网络文学追求的目标。网民阅读就是感受文字带给你的快乐,通过网络文学所设置的情节“悬念”心安理得地去付费阅读,倘若网络文学也需要人们去思考,用抽象思维去思考这个世界,绞尽脑汁地去阅读,那么网络文学的衰落则是必然之事,不可能有大量的读者自己掏钱去消耗自己的脑神经。消费性与娱乐性是网络文学的基本功能,娱乐化倾向使得大家都乐于去接受网络文学,例如现在所盛行的网络小说,包括言情类、武侠类、修仙类、穿越类、盗墓类……种类繁多,可以满足不同群体的消费心理,这些小说的共同点就是在于娱乐,将娱乐发挥到极致。电视节目也以娱乐化的方式吸纳观众的“收视率”,“电视最大的长处就是它让具体的形象进入我们的心里,而不是让抽象的概念留在我们的脑中。”(20)电视所塑造的流动画面,没有具体可感的语境,无需思考,只需愉快地接受,电视图像非常契合我们这个时代的娱乐精神。

文学的娱乐性与图像的增值密切相关。在拟像化的审美范式下,图像已经在我们的文化生活中占据了主导性的地位,我们的生活已经被图像所包围。文学作品的图像化直接导致了文学的“视觉化”转向。大量的插图文学、影视文学、网络文学的出现已经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文学的“视觉化转向”在无形之中导致了文学由传统的语言艺术变成了“视觉艺术”。正如尼古拉米尔佐夫说的:“新的视觉文化的最显著特点之一是把本身非视觉性的东西视像化”。(21)这也意味着纯粹的文学的价值和意义在图像文化的猛烈冲击下正逐渐地被消解,文学正走向娱乐化的征途之中。

3.文学趣味:从精神性到世俗性

阅读,或者审美,其本身就是一件满足精神需要的事件和活动。通过文学阅读和对文学形象美的感知,来提高自身的素养和艺术欣赏能力,充实人的内心,人也就更具有审美素养。而现在的审美,更多的是偏向于图像审美,文学更多的是将世俗性的因素传递给读者。肉身体验就是这种世俗性的典型标志。在文学作品或则其他影视作品中,越来越多的尺度较大的性描写镜头出现其中。似乎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或者影视作品必须要具有这种元素,才能够吸引观众的眼球。文学的审美,不再是一种追求精神的超脱和内心释放的精神愉悦,而是一种满足肉身需要的饕餮大餐。在网络小说中色情描写非常之多,这种低俗的文学作品仅仅满足人们的感官享受,而无法给人们提供一种精神上的愉悦。不仅文学如此,影视作品也是这样:2010年充斥着脏话、暴力以及色情的贺岁大片《让子弹飞》大获成功,票房突破5亿元人民币。可以说,在电子媒介时代,我们正在进行“‘丑’的审美”(22)。文学的本身在于对“真善美”的追求,在这个以“丑”为美的时代之中,审美也带有强烈的世俗性。

视觉化的图像是造成肉身体验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相较于文字而言,图像或者画面对人的视觉冲击力会更大一些。因此,人们在图像的冲击下审美倾向会更加的世俗化,因为阅读是主动的审美方式,需要我们去思考,而图像是被动的审美方式,我们只需要接受即可,它会主动进入你的大脑而鲜有思考。人们对于审美的追求亦将停留在表面之享受,或者视觉冲击、或者为肉身体验,这样的审美体验带着浓厚的感官刺激,也正是“视觉感性的偏执”。

上述这些现象无不在告诉着我们:文学的精神性正在走向衰落。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已经不再是我们所说的传统文学了。首先,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是严肃的、纯粹的、有着高雅趣味的。而借助电子媒介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文学大多都是一些图像化的、娱乐化的、消费性的文学。其次,不同于传统文学的是,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显得更加日常化、世俗化。也就是说,传统的文学是社会精英的文化行为,而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则明显地呈现出大众通俗文化的亚形态。再者,传统文学中的审美是无功利的,追求的是一种主观的合目的性,渴求获得一种审美的享受。但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无论是广告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直接体现出其商业化和功利性的一面,利用文学的外壳使得其既得利益最大化,而所谓的“文学”在此时也只是一种获得实际利益的工具而已。文学所具有的审美救世功能在逐步下滑,文学的世俗化取向明显。

文学趣味的世俗性导致了文学情感表现性的衰落。当今的文学已经很少能够给我们带来真实的情感体验,因为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所体现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虚假的、为了利益而捏造的情感,这种情感是没有现实根基的,是凭空捏造的一种虚假情感。面对这样的情感,我们也不能与之达成共鸣,看过一遍后,也不会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网络文学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无论是网络言情、穿越、玄幻还是架空小说,当我们在阅读时都会被其中的情节所吸引继而往下阅读,但是当读完整部小说时,我们通常会有这样的感受,那就是一个故事结束了,没有更深层次的情感方面的回味和共鸣。似乎我们只是被那些作者虚构出来的情节所吸引,只是为了得知故事的结局而去读完整部小说。同时,我们也不难发现,同属一类的网络小说在故事安排或结构上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从而导致文学想象力的下降。

4.文学理想:从审美救世到娱乐消费

审美理想在不同的时代表现出不同的样态。何为审美理想?审美理想是指人们在一定历史文化中形成的,由个人的审美体验和人格境界所肯定的关于美的观念尺度和范型模式。而审美理想具有历史阶段性,不同的社会阶段会有不同的审美理想,而审美理想的转变与媒介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中国古代,往往有着“审美救世”的崇高审美理想,表现出和谐的外在形式。而在我国早期的哲学家的思想中也有过类似的表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充实而又光辉的“大”其实就是道德品质的一种崇高,人的道德品质在文学理想中占据着重要的作用。两千多年来儒家思想统治了读书人的大脑,而儒家所倡导“以天下为己任”成为文人读书的最高目标,因此,在中国古代,文学审美的理想亦必然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文学是“经国之大业”,文学的审美救世功能得以彰显。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样的传统一直都延续下来。唐代诗人白居易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主张文章应当表现当时时代的情况和状况。其实这在古时看来是文章的功能之所在。文学应该是一种表达思想、著书立说的工具。“文学表现的内容是用文字建造自己理想中的思想秩序、精神秩序、思维秩序、情感秩序、符号秩序的建筑精神的大厦,这也是一个安身立命之处。”(23)中国传统的文学理想是非常崇高和严肃的。

而在当今时代,文学不再仅仅表现为对“真善美”的追求,更多的是作为人们追求经济利益的工具和手段。特别是网络文学的兴起,文学表现的内容不再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而成为个体性私人化的密语。无论是都市言情类、武侠玄幻类,还是盗墓穿越类的网络文学,其本质都在于“娱乐”二字,文学逐渐沦为肉身体验的工具。文学表现的内容变得低俗不堪,满足的是人们低俗的审美趣味而已,不再是表现国家命运和时代步伐的文学。文学表现内容的转变,不能不说是文学审美变异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今时代,审美理想早已没有如此崇高,更多的是走向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娱乐化,以消费为主。在这个娱乐性无孔不入的电子媒介时代,审美理想亦必然是娱乐型和消费型的。艺术走向生活,变得不再崇高而又易于进行审美,即审美向生活靠拢。例如现在热播的一些相亲节目《非诚勿扰》、《百里挑一》等,体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审美的娱乐化倾向。据悉,《非诚勿扰》的节目收视率高达2%—3%,而且单期最高的收视率达到了4%,这个数字是很难想象的,背后的观众是何其庞大,人数何其之众多。而它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关键在于其迎合观众的口味:将婚恋的内容进行娱乐化处理从而吸引观众的眼球。

此外,审美也更加倾向于生活和消费,审美走向日常生活,与经济结合在一起,审美也是一种消费。当审美与消费合一、与生活合一的时候,审美理想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崇高理念,审美理想演变为一种消费理念,带有浓厚的经济色彩,审美与生活的融合、审美经济的出现也是电子媒介时代文学变异的表现形态。

三、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转型与文学突破之径

电子媒介时代审美范式的转型导致了文学的异变,解决文学审美变异所带来的种种弊端,学界有诸多的提法,有学者曾提议:杜绝电视、电影等电子媒体等文化的介入,这种行为过于极端,科技并不是禁锢我们思想的利器,因而抹杀科技的作用亦是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科技对文学的影响我们要一分为二地来看待,既要看到科技对文学发展的弊端,也要看到科技发展不可阻挡的趋势。在未来文学的发展中,典雅崇高的传统文学就要让位给商业化、日常化的文学吗?文学的真正审美内涵就要埋没在众多拟像中吗?我们的审美范式就要固定在“拟像”审美上吗?我认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直接涉及到了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生存问题,要解决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生存处境问题,需要解决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1.摆脱媒介的形式偏好,面向文学的实践召唤。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处于一种“媒介生态”的语境之中,在这一特定的“媒介”生态环境中,媒介对文学的影响渗透在文学活动的方方面面,媒介规则入侵了文学生产的知识场域,由此导致了文学活动发生新变。根据欧阳有权“网络文学研究团队”的调查,“截止到2013年底,我国文学网站总数已经达到1.4万,其中综合性网站数7150个”,“目前我国有规模文学原创网站超过100家,写手总数超过200万人”(24)而网络文学的数量更是无法统计,仅仅在起点中文网上,其原创小说库中共计有111.91万部。(25)如此大规模的网络文学生产,是受到高度数字媒介化文化生态影响的,媒介形式本身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新的数字媒介形式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媒介本身形成了一种新的权利逻辑,阿尔都塞认为,媒介本身是一种国家意识形态机器,国家意识形态通过媒介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布迪厄更是认为媒介因为拥有工具性资本而拥有权力,媒介权力对公众的影响无处不在而又隐身不出。媒介权力话语在市场法则的支配下容易形成一种消费主义的形式偏好,文学写作对消费主义价值观呈现出迎合的姿态。比如在网络文学的生产中,网络写手首先考虑到的是其写作的文本是否具有吸引读者的功能,只有吸引了读者,其作品才具有“吸金”的目的,这是一种迎合消费社会大众心理的写作方式,是消费主义价值观与媒介生态的合谋,这种写作方式应和了读者的“感性”功能,却稀释了文学的形而上学性,在网络文学写作面前,文学成为了“消费”的对象。作为特殊的精神文化产品的文学被当做单纯的一般商品进行消费时,实际上也就取消了文学的存在的价值。

因而,在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发展必须摆脱媒介的这种形式偏好,摆脱媒介生态与消费主义的形式合谋,而要面向文学实践的召唤。对于网络文学来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虽然具有消费主义的价值观,但是在文学实践上,它还是我们文学具体的研究对象。面向文学实践的主战场,对网络文学的学理结构和存在形态还有研究的价值和意义。比如: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相比,它的独特性的文学观念究竟是什么?它有没有文学性?文学性与媒介性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关系?网络文学的审美追求是什么?网络文学的技术性和艺术性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博弈,等等。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文学实践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是我们的任务,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方面要摆脱网络文学的形式偏好和消费主义的文学价值观,另一方面则需要对网络文学本身的学理形态加以研究,这才是一种理性主义的文学研究态度。比如,网络文学的生产方式与消费方式与传统文学相比就有很大的不同。在生产方式上,网络文学生产成为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生产的典型方式,网络文学生产具有典型的媒介性。一方面网络文学依靠数字媒介才能存在,具有媒介性的典型特征,另一方面网络文学又寄生在网络技术之中,因而具有技术性的特征。技术性和媒介性是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生产的基本特征,在数字技术的推动下,网络文学以惊人的速度发展,网络文学生产的数量堪称海量,网络文学的类型众多,网络文学的产业化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的距离分割开来。如果说传统文学的生产方式以文学期刊和文学出版为主,文学经典的甄别方式以“专家遴选”为主,那么,网络文学的遴选方式则表现为“大众决定”。在消费方式上,网络文学的产业化将网络文学从线上推向线下,网络文学通过影视改编走向了千家万户,网络写手和文学网站从“网络IP”看到了商机,网络文学的影视改编成为网络文学迅速走向大众的“捷径”,网络文学的青春化、趣味性和故事性使得其成为影视改编的重要文本形态,消费也是网络文学影视改编的基本目的。

2.恢复文学的想象功能与形而上学特质。电子媒介的兴起改变了人类文化的精神结构,传统的以“文字”为主要载体的文学生产方式逐渐让位给以“图像”生产为主导的文化工业生产。“文字”在“图像”面前节节败退。正如海德格尔所预言的那样,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世界图像时代”。由于“图像”对“文字”的优势,文学在艺术家族中的地位逐渐从“中心”走向“边缘”,文学的基本特征,诸如想象、情感、形象性等因素在图像的包围中逐渐没落。网络文学的同质化以及类型化的趋向导致了文学想象功能的丧失以及对文学形而上学的遗忘。“网络时代文学有可能给文学带来新的有着革命性意义的变化,比如打破作者霸权、寻求读者自由、从精神性到日常性,文本资源丰富性和阅读开放性”(26)但是“网络空间的自由书写成为即时性消费,没有多少人像推敲经典那样精益求精。他们的作品如同杂草一样自由蔓延,也如同杂草一样被人遗忘。”(27)网络文学作品“海量”,但质量“低质”问题不容忽视。在网络时代,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作家,文学编辑作为文学作品质量把关人的角色已经淡化,网络写手不再被称之为作家,而是“写手”,但毫无疑问“作家身份的消失与文学永恒性的消失是二位一体的”(28)。因而在电子媒介时代,必须要恢复文学的想象功能和文学之为文学的本性,文学的本性就在于文学自身具有形而上学的特质。

电子媒介时代文学的边缘化导致了文学的形而上学特性被忽视。文学的形而上学特性是文学之为文学的本性之所在,对文学形而上学特性的忽视会导致文学的被取消。虽然说文学的内涵与外延与特定时代的历史文化语境密切相关,媒介的转型对当今时代的文学的内涵与外延有着深刻的影响,媒介变革总是想尽力改变传统的文学规则和惯例,但是文学之为文学的本质特性还是有着内在一致性的。“不同时代的文学或许各有其媒介技术方面的差异,但这些差异无法代替一种可能会以不同面貌显现的深刻的同一,就是体验、想象力和才华,及由此而生的独创……对自己所身处于其中时代的深切生存体验,应是文学的生命之所在”(29)。文学的体验性、审美性、语言性、情感性等因素并不会因为媒介的变革而发生改变。文学是人的一种生存体验,通过生存体验对世界进行认知,用语言将这种生存体验的情感传达开来,这应该是文学的本有的内涵。在电子媒介时代,必须重申文学想象功能和形而上学特质,这是文学之为文学的本质特性。

3.倡导一种“尊灵魂”的创作法则。进入电子媒介时代以来,由于媒介生态与市场法则的合谋,中国作家的创作进入到一个由“消费文化”主导的文学现场之中,经验的贫乏、欲望的叙事成为传媒时代文学创作的基本特征。在当下的文学生产实践中,故事性和身体经验压倒了思想性和审美性。“就此而言,在今日的小说写作中,重申灵魂叙事,重塑健全的精神视野和心灵刻度,便显得迫在眉睫。书写经验、讲述欲望的时代正在过去,文学的生命流转,正在重新转向对灵魂的审视。我相信,这是文学发展的大势。我这样说,并不是要为文学的前行提供一个精神意义上的解决方案,只是强调,文学气息的流转已经发生变化,尊灵魂的写作时代已经来临。”(30)在电子媒介上时代,倡导一种“尊灵魂”的创作法则已经势在必行。这要求作家做到以下几点:首先,要努力恢复文学的现实指涉,使得文学具有一种厚重感和实在感,而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因为电子媒介时代的泛化文学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一种“存在之轻”。这种“存在之轻”使得文学缺乏与读者产生共鸣的能力和被读者铭记的魅力。那么我们需要努力的是使文学创作来源于我们真实的生活,而非仅仅构造一个虚拟的文学世界,要让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真正的接地气。其次,文学创作的主体——作家要端正自己的创作动机。过多的追求功利和物质对于一个作家的创作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有些作家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更高的收益往往凭空捏造故事和情节,而这些情节都丧失了生活的根基和本真。例如玄幻小说中的传奇人物和天花乱坠的情节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要调整自身的心态。我们的阅读不是为了得知某一故事的结局,而是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审美体验,一种心灵的震撼和内心的思考。再者,要努力恢复“纯粹的审美追求”,回归文学的常态和本真。我们需要做的是逆转文学商业化、利益化的发展方向,使得文学的创作和欣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迸发与情感交流,而不是为了获得某种实际的利益。只有这样,文学才是真正意义上“尊灵魂”的创作。

身处电子媒介时代的我们深刻地体会到从“形象”到“拟像”的这一审美范式的转变以及文学带来的深刻变化。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和人们生活需求与质量的不断提高,电子媒介的飞速发展已经是一股不可逆转的潮流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保留传统的文学,以期能够很好地融入当下的文学,合理利用电子媒介这个平台,使传统文学能够成为电子媒介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一个不可取代的组成部分,使得两者能够互相取长补短,为文学未来的发展提供更广阔的空间。因而,即使电子媒介时代的审美范式发生了由形象审美到拟像审美的转变,也不意味着我们的形象审美就将消失。我们要通过努力,还原生活和世界的本真,不能深陷虚拟世界而无法自拔。

 

①(18)(19)(20)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98、114、159页。

②③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0、5页。

④⑤李泽厚:《美的历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9、10页。

⑥⑦沈军:《从形像到拟像——鲍德里亚视阈下的图像透视》,《前沿》2009年第12期。

⑧高字民:《从影像到拟像——图象时代视觉审美范式的变迁》,《人文杂志》2007年第6期。

⑨吴琼主编:《视觉文化的奇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序言第12页。

⑩沈军:《从形像到拟像——鲍德里亚视阈下的图像透视》,《前沿》2009年第12期。

(11)Mark Poster,eds 1,Jean Baudllard:Selected Writing l(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p.135.

(12)支宇:《类像》,《外国文学》2005年第5期。

(13)让·鲍德里亚:《拟像的进程》,吴琼、杜予编《视觉文化的奇观》,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9、81~82页。

(14)鲍德里亚:《仿真与拟象》,汪民安编《后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9页。

(15)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唐小兵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24页。

(16)南帆主编:《文学理论:新读本》,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22页。

(17)参见查屏球《纸简替代与汉魏晋初文学新变》,《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

(21)尼古拉·米尔佐夫:《什么是视觉文化?》,《文化研究》第三辑,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版。

(22)杨拓:《试论电子媒介时代的文学审美》,《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

(23)马正平:《高等写作学引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0页。

(24)(25)欧阳友权主编:《网络文学五年普查(2009-2013)》,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版。

(26)(29)王一川:《网络时代文学:什么是不能少的?》《大家》2000年第3期。

(27)(28)南帆:《游荡网络的文学》,《福建论坛》2000年第4期。

(30)谢有顺:《尊灵魂的写作时代已经来临——谈新世纪小说》,《文艺争鸣》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