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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地坛》:生命的礼赞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罗拱北  2017年10月26日10:00

读完史铁生散文集《我与地坛》,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觉得自己真正经历了一次凤凰涅槃,那种“集香木自焚”的痛苦而又“复从死灰中更生”的超越,让我不由想起松下幸之助的名言:“逆境给人宝贵的磨练机会,只有经得起环境考验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强者。”

纵观史铁生的一生,他在肉体上所遭受的苦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十八岁到陕北插队,十九岁开始看病、二十一岁彻底瘫痪,从此开始与轮椅终生相伴,不到三十岁时最疼爱关心他的母亲去世,而他在此刻又患上了严重的尿毒症,不得不靠每周透析三次维持生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精神摧残的人,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为中国文学(或者可以说是“人学”)留下了四百余万字的宝贵精神财富,他的散文名篇《我与地坛》《秋天的怀念》在读者中间经久不衰,成为当代文学经典作品。与他同时代的著名作家韩少功如此评价:“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

罗莎·卢森堡有一句名言:“卓越的人一大优点是,当我们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翻开《我与地坛》,刚开始阅读是倍觉沉重的,读完之后,我不得不被那种由悲观绝望到乐观旷达、由顾影自怜到昂首超越的人生态度所折服,尤其是他在多篇文章中对命运追问、对生活反思的普世精神,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是启发更是鞭策。

散文的灵魂在于真实。《我与地坛》这本书,基本如实记录了史铁生五十岁之前的生活轨迹。他的前半生与常人生活没有两样,有一双健康的双腿,有一个略感苦涩却仍丰富的青少年生活,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但是,上帝却与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在“活得最狂妄的年龄”二十一岁时不得不接受瘫痪的命运。他从磨难到超越升华是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的。两条腿残废的最初几年,他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之间几乎什么也找不到了,巨大的人生落差让他感到沮丧绝望,于是发脾气,摔东西,甚至无情地伤害自己的母亲。《我二十一岁那年》记录了他当时的想法:“我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心里先是完全的空白,随后由着一个死字去填满。”百无聊赖的他摇着轮椅来到了“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地坛。那个荒芜却并不衰败的地坛既为他逃避现实提供了空间,也给他躲在园子里疗治心灵创伤提供了机会。“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心安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这里,他已经从内心完成了生命的“涅槃”,接下来就是怎么活的问题了。读到此处,我不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已经超脱了“小我”,一般人都忌讳的“死”在他的头脑里充满了宗教感和仪式感,我们终于看到一个躯体残缺内心却开朗健康的人获得了新生。对于任何一个生命,我们都应充满敬畏。

在这本书里,有一个人物成为他一生的精神支柱,这就是他的母亲。这个只活了四十九岁的母亲,不仅在物质上倾其所有为他寻医问药,而且在精神上给了他最大的坚强、独立、包容和理解。当他想要一个人去地坛寻求安静的时候,母亲既想留给他独处的空间,又担心他自寻短见,只好一次次在身后悄悄跟着他;当他在园子里待得太久、母亲来园子里一遍遍悄悄寻找他的时候,他故意隐藏到矮树丛后面;当母亲为了陪他散心提议去北海公园看菊花、他对自己不可知的未来狠命捶打双腿的时候,母亲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直到母亲离世,他才幡然悔悟,母亲对他的爱,就是要鼓励他顽强地活下去。“母亲生前没有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誓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韧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我与地坛》)等他懂了并且知道后悔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多少类似“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人间悲剧!

与地坛相守的十五年,亲人的离世、路人的悲欢、机遇的差池、美丽的残缺,种种经历让他对“命运”和“幸福”有了彻底的了悟,他终于想明白:上帝从来不对任何人施舍“最幸福”这三个字,他在所有人的欲望前面设下永恒的距离,公平地给每个人以局限。因此,这个世界没有谁能十全十美,无论上帝交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命运,我们都要对它充满热爱,活一天就不能白过一天,就要活出自己的精彩。“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够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好运设计》)既然什么样的情形都有可能遇见,我们就不能为自己遭遇不公怨天尤人,更不能为别人遭受苦难幸灾乐祸,说不定哪天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就拿史铁生自己来说,他希望既有一个健美的躯体又有一个了悟人生意义的灵魂,但是,在现实面前,他清醒地认识到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赐,后者却必须在千难万苦中靠自己去获取,二者往往是不可兼得的。所以,即使面对种种不幸,他仍然与深不可测的命运热烈拥抱,“设若枝桠折断,春天惟努力生长。设若花朵凋残,春天惟含苞再放。设若暴雪狂风,但只要春天来了,天地间总会飘荡起焦渴的呐喊。”(《比如摇滚和写作》)

史铁生,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人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卑微中凝望高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

罗拱北,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在地市级以上报刊杂志、专业文学网站发表文章200余篇,2016年出版散文集《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