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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的冬天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艾贝保·热合曼  2017年10月20日10:36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季节不同,冷暖各异,总的感觉是春天有点短,冬季有点长。一个好像是急匆匆的赶路人,没时间环顾四周的景致,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似乎一晃春天就过去了。一个则如总也睡不醒的“晒肋巴”(瞌睡虫),老是喜欢赖在被窝里不愿起床,等到日头把屁股都晒疼了,这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磨磨蹭蹭起来了,然而大半年已经过去了。

新疆的冬天确实比较漫长,从当年的10月15日到第二年的4月15日,被确定为一个采暖周期,掐指一算将近整整6个月时间,足见新疆的冬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以前生活困难,天气也出奇的冷,很多人家的孩子,最多也就三、四套衣服,春秋一套,夏天一套,冬季一套。尤其是冬天这一套衣服,最讲究,开销也最大。到了冬季,冰天雪地,严寒刺骨,必须“全副武装”才行,记得当时我和哥哥一人一顶“库拉克江”(皮帽子)戴在头上,身上则是“巨瓦”(皮褂子),到了脚上,不是棉鞋,而是一双小毡筒。即便这样穿戴,依旧经常手被冻裂,滋味不好受。

因了这种特殊的气候条件,冬季如何取暖,就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于是炉子、火墙、热炕等要素便应运而生。当时农村都是土房子,上房都有梯子,我们冬天上房,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清扫屋顶的积雪,一个是扫除烟囱的煤灰。清雪的工具是推板子和扫把,除煤灰的家当则是一根缠了烂布条的长木杆子。

冬天冷,保持室内温度必须采取全面措施。譬如当时门窗都是木料做的,时间一长会裂缝,关不严实。特别是到了深更半夜,炉火奄奄一息,寒风钻进来,小孩子容易受风,头痛脑热了都是麻烦。所以地上落过霜以后,各家各户都要检查门窗,找来报纸,打了浆糊,把一个个缝子都糊严实了。后来有点钱的人家,索性到门市部买来透明塑料,遮挡在窗户上,室内温度就有所提高。记得我们家到了“三九四九冻死狗”的极寒天气,就要在门上挂一个旧毯子,挡风御寒,过上一段时间再一瞧,毯子上都会挂一层白色寒霜。

最主要的还是炉子。先是家家户户土炉子,有土坯砌的,也有土坯和砖块二合一的,后来还有用耐火砖砌的。下面留风门,凹进去,是一个空当,炉灰掉下来,可以及时清除。就像一个古代的鼎,有底座,做支撑,高度到膝盖处,然后上面分层向外延伸,一层一层都要压茬,看上去美观,更是为了牢固。到了腰际,收口,外边看像是一个实体,其实也是一个空心,底部小,上头大,先放好炉齿,有浑然一体的原装货,也有自力更生找来铁棍现做的,和好草泥抹几遍,最后盖上炉盖。所谓炉盖,是一个现成的四方大钢板,中间再凿一个大圆孔,盖在土炉子上面,然后由大到小,一圈一圈再套生铁做的炉盖子。最上面那个小盖子只有碗口大,中间留有一小孔,生火,添煤,炉棍子一撬,一层一层就打开了,也很方便。实际上还要在风门上面再留一个小门洞,如果炉子上坐着水壶,或者正在做饭,而又需要炭火,直接把小门洞打开,塞进柴火和煤炭就很省事了。

有了炉子,还要配上火墙才行。打火墙是真正的技术活,只有行家里手才能承担。我们村上四五十号人家,会打火墙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必须及早预约,不然到了跟前排不上队。盖房子用土坯,打火墙则用砖坯子,所谓砖坯子就是没经过砖窑烧制的原生态砖。如果说脱土坯一个模子只能脱一块土坯,而砖坯子的模子则能一次脱上三四块。具体流程是:先和好泥巴,不添加草屑,一个个搓成团,滚上细沙,依次按入模子。随后双手蘸上水,依次在泥团上从上到下刮一把,其作用一是刮去多余的泥巴,二是使砖坯子上面变得平整、光滑。最后端起模子,快速来到场地,猛地一翻模底,将砖坯子倒扣在地上,脱砖坯子的工序就算彻底完成了。

等砖坯子自然风干才能使用,而且还要在大工到来之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主要包括提前和好坐泥,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而且泥中不能有杂物。砖坯子也要提前码放在施工现场,场地要干净,不能有障碍,不然会窝工。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沏好茶,准备好莫合烟和报纸。打火墙的过程中,喝一口热茶,卷一根烟抽,那是最好的解乏。当然饭菜更是必不可少,母亲的抓饭那是拿手绝活,保证管饱吃好。

打火墙先砌底座,两到三层,这是实体,而后一层一层往上砌,到了一人多高才封顶,宽则像现在的三门书柜,双臂伸开的那个尺度。一个火墙打得好不好,关键是看烟火走得利不利,循环速度快不快,这就靠本事和经验。怎么留风道,拐点放在哪里最佳,看似土不拉几的一个土火墙,门道多着呢,处处都是学问。处理不好,火墙不但不热,还会打倒烟,整的满屋子都是烟,呛得人流眼泪,直咳嗽,那就前功尽弃,推倒重来劳民伤财不说,还要坏了大工的名声,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炉子和火墙之间有个链接处,最好用合适尺寸的半截钢管,耐烧,寿命长。而烟囱则分两部分,屋内一部分到天花板洞口处,再上房顶,继续砌到大腿根的高度。有的人家觉得有必要,在房顶烟囱上,再续一截铁皮烟筒子。火墙打好了,炉子一烧旺,火墙就持续散热,室内温度就上去了,所以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暖洋洋,热烘烘,太阳一出,阳光照射,摆放在窗台上鲜花开得艳丽,插在盆里的蒜苗呀什么的长势就旺盛。

除了炉子和火墙,有不少住家户,家中还有火炕,实际上就是一座躺倒的“火墙”,室内面积大,火炕就跟着扩大,反之就缩小。也是先打好底座,留好风门和烟道,随后填上土,上面铺上“炕面子”就成。“炕面子”城里人很少见,现在许多年轻人闻所未闻,即使很多农村孩子,也只是从大人口中听说过,却很少见过其模样。“炕面子”通俗地将,就是铺子炕上的一种四方四正的大土坯,就像现在的地砖,有60公分的,也有80公分的,区别在于一个铺在地上,一个挪到了炕上。炕面子很大,也很厚实,一人个拿不动,需两个大人往炕上搬,一块一块拼凑好了,上面再抹一层草泥,然后铺上席子,上面再铺上毛毡。生活条件好一些的,还要加一层毯子,订上花布墙裙子,最后将被褥整整齐齐码摞在一个墙角的木箱子上面,苫上图色清爽布单子,房子一下子变得舒适、漂亮了。我到今天还在怀念旧日的土火炕,平平地仰躺在上面,一股暖流涌向全身,很惬意,也很消解困乏,躺下就想再多睡一会,懒得起床。

虽说冬天架炉子是一件最为平常的事情,但有些人一点就着,有的人则用嘴吹,用硬纸壳子煽,熏得淌眼泪,火却始终旺不起来。我的体会是,先找好点火的引子,最好是易燃的干纸张,不能捏成团,要留有空隙,上面放上一把干透的麦草,或者干细的树枝,等火一着,再往上添加提前准备好的柴火柈子。确保火势不会熄灭之后,最后再把煤炭放上去,炉火就会越烧越旺了。后来有了油毛毡,就事先把柴火和煤块都塞进炉膛,坐上水壶,然后从风门或者小门洞,点燃油毛毡来引火,成功的几率也很高。

后来有了生铁铸造的铁炉子和铁火墙,铁炉子安放在伙房,铁火墙架在卧室,火越旺,火墙越热,火一灭,他就跟着退热,不像土火墙,即使火先灭了,仍旧保持一定的余温。因而铁活墙必须始终有火烧,不然半夜会冻醒。炉子要天天清除炉灰,火墙也要及时打扫煤尘。到时小心翼翼去掉几块砖坯子,拿了笤帚或者裹了布的木杆子,上下左右来回清扫,黑煤灰哗啦啦顺着火墙往下淌,随后一铲子一铲子铲入灰盆,拿出去远远地倒了。冬天的晚上,必须屋中有温度,但也必须确保人身安全,那就是煤烟中毒,轻者导致昏迷,重者有可能失去生命。因而生火要有预防措施:一是一定要盖好炉盖子,不让煤烟冒出来;二是压火不能想着一劳永逸,也就是狠狠地把炉膛填满,炭火一炸裂,顶开炉盖子,可能就会遭遇不测;三是水桶和脸盆随时准备一些清水,晚上放在睡觉的房子,可以起到一些保护的作用。

不管土炉子,还是铁炉子,下面风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烧土豆和糖萝卜(甜菜)。从炉齿间掉落下来的炉灰,都是烫热的,将拳头大小的土豆和糖萝卜放进去,过不了多长时间,就烤熟了,吹了灰,剥了皮,外面焦黄,里面软绵,真是解馋。或者把洋芋切成片,放在炉盖子上烤,味道也很好。而铁火墙一般都带着烤箱,上下两层,各一个烤盘,锅里炒菜,烤箱烤饼,两不耽误。关键是烤箱里烤出来的饼子,有着和馕与馍馍不一样的口感,尤其是就着酸辣土豆丝一起吃,感觉就更不一样了。

凡事都要有合适的专用工具,冬天围着炉子和火墙转的,也有几样不可或缺的工具。火铲子,头像一个萎缩的簸箕,有一柄铁把子,铲煤渣,掏灰,离开了火铲子咋能行。炉棍,一根长铁,握手处要有手把子,呈耳朵形,握着舒服。炉棍要打成尖,再拐成钩状,放柴,添煤,手拿炉棍对上眼,钩出最小,也是最上面的那个炉盖子,其他炉盖就迎刃而解,很简单,作用却很大。夹钳,则是放大放长的剪刀样子,可以夹出炉膛的煤矸石,也能往炉中夹炭,很灵活,也很实用。当然还要配一把小榔头,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砸煤块,找一个小凳子蹲在煤堆边,将一般人几乎抱不动的大煤块,一榔头一榔头敲成小碎块,然后装进胶皮煤筒子,提至屋内等着备用。这些都是我们过去不寻常的家庭生活,上了岁数的人都记忆犹新,而年轻人大抵不明就里,梳理成文字,算是一个小小的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