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蝴蝶与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dc秋石榴  2017年10月09日10:33

我应该以蝴蝶的外形出现在这个婚房里,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以蛇的外形出现在这个婚房里。

她穿着绣有百蝶的婚服,婚服上还绣着无数不知名的山花。我的心哪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喜欢蝴蝶,戴蝴蝶样的头饰,穿有蝴蝶花纹的衣服,连绣花也只绣有蝴蝶的花。一双双蝴蝶在她身上飞舞着,她就成了一朵娇美的花。一次我捕到一只大大的美美的蝴蝶,制成了标本,想让她能天天看到真实的蝴蝶,因为冬天蝴蝶都飞去藏起来,看不到了。她见了,嘴一噘,脸一红,说:“你太残忍了!蝴蝶是生灵,有灵性。只有自在自由时才美。”她双手接过标本,小心地埋在一朵花下,起了一个小小的坟,不住地念佛。

真的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以蛇的外形出现在这个婚房里。她怕蛇,山里的女人没有怕蛇的,可是她怕,怕得要命,一个人不敢去草丛里,不敢去河边。我就在她身边,捉她身边的每一条蛇。这么冷的天,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想到此时会有一条内心酸涩的蛇钻透厚厚的冰一样凉的墙,出现在这个婚房里。

她羞羞地斜坐在婚床边上。她本应该在我的婚房里,坐在我的婚床上,可是现在她则在别人给她准备的婚房里,坐在别人的婚床上。我只瞟了她一眼,不敢看她,怕她见了我,认出我,更因为她怕蛇。我想转身离去,可是身体僵如枯木,不听使唤,动不了。其实我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既然来了就得让她知道,或是道喜,或是,或是什么呢。嘿,不想了。

那是什么花,都说不出来名字,山上的花很多,谁也不问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好看,看了之后心里舒坦。我们在花的海洋中,看蹁跹飞舞的蝴蝶。蝴蝶都是成对的。翻飞的蝴蝶见她身上落满了蝴蝶——是她的头饰和衣服上的花纹——也飞过来落在她身上。她一动不动,任蝴蝶落下飞起。

“我一定要给你装饰一个满是蝴蝶的婚房!”我望着她满身的蝴蝶,对她说。她红着脸对我笑,笑容也是飞舞的蝴蝶,对我点头,一群蝴蝶在对我舞蹈。

突然她站起来,吓得蝴蝶纷纷飞走。她皱着眉,瞪着我问:“真的吗?人家说男人最容易变心。”

“真的。”我要发誓,她堵着了我的嘴。

这个婚房很奢华,可是没有蝴蝶。如果我以蝴蝶的外形出现,那是再美不过了,可是我则以蛇的外形出现了。她会不会带来蝴蝶?我又痛苦地抬起头,小心地瞅她,怕她看见,又希望她能看见。我胆怯地迷离着眼望她,她没带来蝴蝶!她一身红装,没有一丛纹饰,红盖头的形态告诉我她没有佩戴蝶形头饰!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婚房里,我觉得我有点下贱,有点卑鄙。

我环视了整个婚房,感到有点像我失踪的那个早上,空空洞洞的。

那一天的前一天,一下子来了许多蝴蝶。如一场风暴,蝴蝶的风暴。密密的蝴蝶塞满了整个山谷,人走也走不动。大人说是过蝴蝶的,要出美女了。我看着她笑,她飞翔在蝴蝶中是一大大的蝶团,她怕伤了蝴蝶,小心地游在蝴蝶的海洋里。

一夜,只一夜工夫蝴蝶全走了,一只也没了!她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流着泪坐在早晨的霞光里,郁闷忧伤。

“你头上有,衣服上也有。况且她们还会回来的。”我劝她,她不言语。

“要不,我去拿《百蝶图》?”《百蝶图》是她绣的一幅图画,上面有五十对蝴蝶,绣好后给了我。我对她说,将来就挂在婚房里。她笑了,两只笑靥成了两只蝴蝶。我转身往家里去。

这时乌云跟在后面,如贼样翻过了山头,栽下来,大雨如暴发的山洪直泻而下,那已经不是雨,是水柱,是从天而降的的河!

大雨过后,天晴气爽,花开得更艳,蝴蝶飞得更多,我失踪了。

她来来回回在那条我要走的路上找我,那路早已被洪水冲成了一条泥流。她似一个泥人样,喊着我的名字,在泥水里来回地寻找。我多想上前去劝她回家,可我只能在天堂里看她所做的一切,徒劳的一切。我的肉体被泥流冲到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了。人们都说她疯了。我不想看到这一切,想安慰她劝她保养自己,就算是为了我,可是我说的话她听不见。我有法力,我能驱赶蝴蝶了,我把最美的蝴蝶驱赶到她眼前,她看也不看,只是寻我。

她病恹恹的,我心疼死了,想走进她的梦,劝她,可是刚一走进她的梦,她就喊着追向村外,每一次进入她的梦都没能给她安慰,却给她无尽的痛苦。我不再想走入她的梦了。

要让她彻底忘记我。

一晃几年过去了。给她提亲的人踢坏了她家门槛,她死活也不答应。她身上的蝴蝶全死了。她的家人和全村的人都诅咒我,骂我的鬼魂緾着她,糟蹋了人家姑娘。我母亲也用最苛毒的话骂我,死鬼,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喜欢她就让她幸福!别缠着她,误了她的青春。我是最冤枉的,我只是在天堂看着她,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她答应了这门亲事,来到了这个婚房。我的心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正是在那一刻,我决定以蛇的外形出现在这个婚房里,于是我在这寒冷的冬天,钻过厚厚的墙出现在这儿。

她娇小靓丽的身子斜坐在婚床上。我不该来这儿。我摇摇头,闭上眼。可是我不后悔来这儿。我又看到了百蝶和那山花。

夜已来了,马上红烛就要点亮。我该走了,我的躯体僵如枯竹,不能自由灵活地爬动。我艰难地调转头,想从来时的洞里爬回去。门开了,他走进来“大冬天里咋有蛇?!”她一惊身体向后欠欠,猛地掀开盖头。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盯着我。我有一丝自豪,有一丝胆怯。

四目向视了!那是多么温暖的时刻,可是我不敢看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男的回身拿来个锨,要端我出去。她大声说:“挖个深坑,多覆点土,别让冻着了。”

我听了,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