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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之奇:少长于君,则君轻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by一苇  2017年09月26日08:35

  读小学时,课本里就有“唇亡齿寒”的成语故事,当时只依稀记得是古代一个愚蠢国君,因不纳大臣的劝谏而亡国,对于劝谏者则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

  后来才知道,那个劝谏者是春秋时的虞国大夫宫之奇。在《左传》中,根据丘明先生的记载,宫之奇对于“晋国借道攻打虢国”,曾先后进行了两次劝谏。

  第一次是僖公二年(前658年)。

  其时,作为曲沃代晋后第二代国君,晋献公已经用卿大夫士蒍之计,尽灭晋文侯子孙,巩固了君位。几年时间,他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扩张,先后攻灭骊戎、耿、霍、魏等国、击败狄戎,将目光盯在了比邻的虞、虢二国上,以便扫除障碍,向中原地区发展。

  由于晋献公屠杀先晋公族时,不少公族子弟逃亡虢国,虢公还公然给予庇护,为晋献公讨伐虢国留下了口实。但他也明白,晋虢之间的虞国与虢国关系十分紧密,在军事上更是结成了互为攻守的联盟。

  大夫荀息却看到了机会。他提出必先行离间两国,方可各个击破,并献上了“假道灭虢”之计:以献公心爱的‘屈产之乘’与‘垂棘之壁’,换取虞公的“灭虢”通道。

  宫之奇的第一次登场劝谏,丘明先生只用了“谏,不听”三个字,劝谏结果却早在荀息的预料之中。荀息还算准了良马、美璧会让虞公见财眼开,只是没想到虞公兴奋之余更进了一步,主动请缨出兵当了攻虢的急先锋。

  借道成功,晋军会合虞军攻占虢都下阳,迫虢渡黄河南迁其都至上阳,就此控制了虢、虞之间的要地,虢虞联盟随之彻底破裂。

  三年之后的前655年,晋献公故伎重演,再次向虞国提出借道攻打虢国,宫之奇随即第二次登场劝谏。对这次劝谏,丘明先生为我们提供了详尽的记录。

  作为虢虞军事联盟的坚定支持和执行者,宫之奇听说虞公打算答应再次借道,以“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对虞公提出了质疑:

  “‘面颊和牙床骨相互依存,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受冻!’这不就是在说虞国和虢国的关系吗?作为虞国屏障的虢国灭亡了,虞国会独存吗?晋国的狼子野心怎可忽视?一次借道就已过分,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

  虞公反问:“晋国是我们的同宗,怎么会蓄意加害我们?”

  宫之奇指出,不止虞国,虢国也是比虞国更近于晋的同宗,其开国之君虢仲和虢叔还“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即便如此,虢国都逃脱不了面临被晋灭掉的危险,我们虞国还能指望晋国存什么怜惜?说到亲近,谁能比得过桓叔和庄伯两族的后人?他们何罪之有,而遭到晋献公杀戮殆尽(庄公25年晋献公尽诛同族群公子),不就是因为晋献公的野心吗?至亲之人尚且因为阻碍献公的野心而被杀,更何况一个国家呢?”

  虞公自我安慰:“我的祭品丰盛洁净,神明一定会保佑我。”

  “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鬼神不随便亲近哪个人,只保佑有德行的人!

  面对虞公的迂腐,宫之奇可谓苦口婆心:

  “诚如《周书》所言,‘上天没有亲疏偏向,只保佑有德行的人’、‘五谷祭品不算芳香,只有美德会芳香四溢’、‘祭品没有高下不同,只有有德行的人的祭品神才会享用’。如果君无德民不和,那么神明还会享用他的祭品吗?”

  宫之奇亦不再客气,只差没有直说虞公与真正的德行之君相去太远:

  “神明所依,全在于人的德行!试想一下,如果晋献公夺取了虞国,然后施德于民,他向神明进献的祭品,难道神明会不享用吗?”

  道理讲到这个地步,虞公还不开化,活该他自取灭亡。

  晋军借道灭掉虢国赶走虢公,返回途中借故在虞国驻扎,趁机袭击了虞国并将它灭掉。迷信宗亲和神明的虞公,最终与“五羖大夫”百里奚一起沦落为晋献公女儿秦穆姬的陪嫁奴隶。

  宫之奇也终于对虞公彻底失望,他预言了虞国的最后灭亡,提前带领他的家族离开了虞国。

  宫之奇不立危墙之下,而保全了他的族人,但他的两次劝谏却以完全失败告终。这一点,早在荀息第一次为晋献公出“假道灭虢”之计时,已作了准确预测。

  当时晋献公因宫之奇坚定支持虢虞联盟,而对借道成功与否心存疑虑。针对献公的“宫之奇存焉”,荀息即指出:

  “宫之奇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

  《谷梁传》中荀息对宫之奇的评价比《左传》更宽容,是“达心而懦”。在他的眼里,宫之奇是明达事理的人,但 “达心则其言略”,即“明达之人,言则举纲领要”。若再加上为人懦弱,难以做到坚决进谏就更在意料中了。

  接下来的一句却是“惊人之语”:

  “少长于君,则君轻之。”

  宫之奇从小同虞公一起长大,虞君对他比较亲近。因此,即使他进谏,虞公也一定不会听从!

  在一般人心目中,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了解更多相知更深,更容易在劝谏中说服对方。然而,荀息更洞察人性的弱点:

  “少长于君”,经年累月的厮守,同样更容易看清和记住对方的缺点与不足,因此“则君轻之”便往往不可避免。

  当然,对于劝谏的对象,荀息则直言“臣料虞君,中知(通‘智’)以下也”。指出“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国之后”,利益是现实的而祸患是将来时,抵挡住眼前巨大的诱惑而预见到虢亡后虞国的灭顶之灾,那不是“中知以下”的虞公所能想得到的。

  一个“少长于君”,一个“中知之下”,一对搭档双双一败涂地已在所难免。据丘明先生《国语》,宫之奇劝谏失败之后对其子言,“虞将亡矣!唯忠信者能留外寇而不害……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吾不去,惧及焉”,而出逃以自保,但未逃出东汉贤士黄叔度“效宫奇之愚而不为百里奚之智”的非议。

  至于虞公,“璧马之贪,饮鸠自甘,开门揖盗,唇亡齿寒”。只虚得一代君主之分,而无一代君主之智,更无一代君主之实,不立忠信不纳忠谏,做了阶下囚变身为奴,“自作孽,不可活”,也许才是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