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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见到那个小青年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许卫国  2017年09月27日08:32

小青年二十来岁时我见到过,时间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他来找我隔壁一个文艺老人,他满脸通红地,说,他想要当作家。那语气和态度像我当年要参军一样冲动,急切,诚恳。文艺老人一生饱经风霜,但还是热情不减,说,你也想当作家?好啊!。

小青年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个头中等,体态偏瘦一点点,做女人都会使女人自卑或嫉妒,虽说走路有点摇晃,但看出来那摇晃有几分豪迈,或因为年轻,或因为文学。

他想拜师,向文艺老人学习写作。这一点文艺老人当然欣然接受,事到如今,这样文艺老人越发孤独,文艺已经去拥抱其他东西了,来了一个文艺青年,文艺老人当然高兴。

文艺青年崇拜文艺老人曲折传奇的历史,也感觉出文艺老人的真知灼见,特别是看到老人曾在市文艺报发表诗歌的时间,比他年龄大一倍多,由崇拜到倾倒,他也知道当今风气,光崇拜倾倒没有用,该拿什么来取悦和酬谢文艺老人呢。

文艺青年没有工作,或许有的工作他不屑一顾;没有工作,这么大人回家吃饭都受到父母的冷落,越来越不受欢迎。文艺老人工作室兼卧室,文艺青年感觉很像他的家,他经常来,有时还带一个伙伴,请教什么我们没有细听,有时路过听到文艺青年在说自己如何一夜没睡,感动流泪云云,文艺老人此时倒是一言不发,或嗯嗯,或许文艺老人曾经也有这种感受和经历,他似乎是想表态文艺青年正确与否或共鸣,问题是文艺老人对自己的曾经也拿不准,至此,嗯嗯最好。

一次文艺青年拾到一张什么老年大学演出票。老年大学多有钱有闲阶层,退下来都去文艺了。演出地点就在老年大学礼堂,为了控制人数同时也显得正规,故凭票进场。文艺青年找到了感谢文艺老人的教导之恩,把拾到的这张票送给文艺老人,文艺老人一生怀才不遇,虽说才华高,可他因为多种原因还是一个农民身份,有时因为那点多年积累的才华,会被一些有特殊文字任务的部门借来干上年把几个月搞材料,现在他在县城住的一间房子就是有关部门给他临时租的。文艺老人当然不免愤世嫉俗。

文艺老人说,嘁,那都什么玩意,那个王大富连他妈五音都不全,还整天去老年大学指挥唱歌呢。文艺青年被泼一盆凉水。文艺老人停顿片刻,看文艺青年脸色,似乎内心受到打击,就说,几张票 啊?你去吗?我晚上不敢出门,怕跌跤。文艺青年热情再度升起,说,我陪你去。文艺青年说完,忽然发现自己才一张票。

文艺青年感到无比惊恐,又不敢把真相给文艺老人说,他立马离开文艺老人那里,他大海捞针般的感觉想去再搞一张票。他感到无助,他若是请他爸爸去搞,一定可以,但是他爸爸对他未能考上大学已经十分厌恶绝望,在单位经常听到同事讲他们的孩子在大学情况,还有继续刺激他的敏感神经的什么读研了,准备出国了,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整天倒也手不释卷,只是没有一本书与考大学有关,就遑论考研出国了。文艺青年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街上盲目行走,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稍有记忆力的人就会知道刚才看这人过去,现在又过去了……他眼看太阳落山,七点半演出,为期不远,他焦急,没办法,就只有继续盲目走,店铺人就会议论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今天从这里都来回四五趟了。

他不能再走,他要去喊文艺老人,他要带他去才是。他已决定,只要文艺老人进去就行,自己无非在礼堂外面等候而已。

文艺老人和文艺青年一路依然谈着文艺,交流构思,文艺青年心里忐忑,怕文艺老人执拗,不愿一人进去,一路自是默不作声,在考虑如何说服老人。

他们终于来到老年大学礼堂,里面音响灯光满满,很膨胀,像冲击波把还没有进门的文艺青年差点冲倒。当他们进去时,也没遇上把门的,再看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十个人,文艺青年没有欣慰,反倒一阵眩晕,文艺老人说,你怎么了,差点倒在我身上,我这老骨头哪能经得起啊。文艺青年回望一天来漫长的行走等来的竟是这个结果,这一天的行走意义在那里,是把人都走光了吗?这时他莫名其妙希望高朋满座,济济一堂。他不时看文艺老人表情。

第一个歌伴舞《好日子》还没结束,文艺老人已经不耐烦了,说,走,不过尔尔。走!我还要创作呢。

夜深,文艺青年辗转反侧,这世界与自己唯一有共同语言的文艺老人,今晚如此不开心,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明天该如何向他道歉?文艺青年不知道何时睡着,醒来他知道,妈妈已经在客厅里骂骂咧咧说什么养条狗也有用。文艺青年志向远大,当然不会计较这话是指桑骂槐也好,或者直接骂他也罢。他要去给文艺老人道歉。

青天白日,他像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来到文艺老人面前,鼓起勇气,说,我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我这是……文艺老人说,你该有事你就有事,我上午要给他们的工作总结写出来,等着要。文艺青年站不住了,迟疑片刻,见文艺老人不再说话,奋笔疾书,就退出门外。门外阳光似乎忽然灿烂,家家商铺都用自以为是的艺术噪音来招引顾客,文艺青年茫然四顾,唯一的办法就是走走走,疾走,开始头低走,逐渐抬起头走,你会以为他匆忙去参加一个活动,你会以为他马上要去见一个什么人,你会以为他急着去单位上班,你会以为他刻不容缓去拿什么东西,你会以为他是争分夺秒去哪里联系业务……你怎么想都不是,他就是走。

半年过后,再见到他时,他留了胡须,最长已至胸前,与年龄极不相符,甚至似乎连性别都不相符--------]那脸蛋和皮肤太像女人了,唯一没变的是他还在走,疾走,不停地走,一直往前走,永无止境似得。只要你生活在这个小城里,每天至少你能看见他一两次,而且更加让人过目不忘了。

三年过去了,我依旧出入这个小城,只是再没有见到他,哪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