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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奶奶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榴莲  2017年09月26日08:25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快二十年了,在我记忆中,奶奶的形象一点没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清晰起来。

奶奶是一个爱讲究的人,即使在生病的日子,奶奶也会穿戴整齐,头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她总是踩着一双小脚,颤巍巍的来回奔波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奶奶的小脚,比同时代的女人稍微大一点。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不明白女人为啥都要裹脚?奶奶就会告诉我:以前美女的标准是笑不露齿,行不漏脚,脚大的女人不好找婆家。奶奶的妈妈比较开明,裹脚的时候,孩子受不了就没有裹了。我长大一点,发现自己脚怎么也变得很大,就一直瞒着家里的大人,晚上睡觉的时候,用奶奶说的这个办法,用布条将脚一层层的裹紧。可是,没有坚持,因此效果也不佳,天真童年的回忆却是美好的。奶奶总是穿中国传统服饰,用卡其布做的,这种布料非常的耐穿,经常都是褪色了,可是还一点没有破。奶奶的衣服都是偏襟上衣,元宝领,钮扣都是手工的盘扣,用今天的眼光,就是复古风的衣服。和奶奶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是穿这种款式的衣服。奶奶穿不惯正襟上衣,一直也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是一片时的,布料很厚,用料很多,洗起来很费力。给老年的奶奶带来不少的麻烦。洗衣服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奶奶的围裙也是很有特色,围裙很厚,布丁上面是布丁,布丁下面也是布丁,围裙都是油乎乎的,奶奶总舍不得扔。记忆里,奶奶每时每刻都是系着围裙的,围裙上面总会缝一个很大的口袋,奶奶放一些好吃的东西在里面,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拿出来给我们吃。尽管围裙不够漂亮,可是儿时的记忆里,对这个带大口袋的围裙还是充满了喜爱之情的。围裙不仅可以保护衣服不弄脏,在冬天还有保暖的作用。围裙上面有一根长长的绳子,往后背系紧,冬天的时候,可以防止外面的风从敞开的衣服钻到身体里面去的。围裙是是工作服。基本上围裙和奶奶是形影不离的。一条围裙伴随奶奶一般都会超过十年。勤俭节约是奶奶留给我们最多的印象。

小时候,家里人很早要去干农活,干活都是空着肚子的,吃饭太早,不到中午就饿了。而且,这么早也没人起来做饭,由于农活也太多,一家人起早贪黑,到了农忙收割的季节,也是忙不过来的。庄家成熟了,要抓紧时间收割,如果风调雨顺,还可以,万一,天气不好,那一年的收成会大打折扣的。只要天一亮,就必须下地干活,一家老小,一般只留下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如果恰遇读书的日子,我和哥哥在家写作业,写好作业还要去上学。每次,爸爸妈妈,爷爷去地里干农活,奶奶在家烧饭,等饭烧好后,就要由我或者哥哥,去外面的小河埂上,对着大人干活的方向,大声叫:“爸爸,回家吃早饭了”这样,爸爸一听到就会大声的回应说:“知道了。”现在想想,蛮奇怪的,村里那么多的人都是这么叫的,为啥隔着那么远,可是大人还是能区别得是谁家的娃在叫,不会搞混。这个有点像去外面旅游,有时候,为了好玩,总喜欢对着大山大声的吼几句,听幽谷里回声。可是,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好玩,这是一个任务,如果遇到大人干活的地方很远,很难听得到的,就得自己走很远的路程去叫,为这样的事情,我经常和哥哥拌嘴,我总希望哥哥去叫。记得有一次,哥哥的作业很多,早上起来赶作业,我没事情干,奶奶让我去“叫吃饭”,我就是不去,还狡辩说:“为啥不让哥哥去”。可那时候,不是懒,只是觉得要较劲,看看我和哥哥谁重要,谁更能坚持到底,谁最后能赢。这时候,奶奶也非常的生气,就顺手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打我。这时候,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喜欢围着家里的高桌子,来来回回的转圈,我就是一只顽皮小猴子,总能躲过奶奶的竹竿。奶奶实在没办法,就会扔掉竹竿,气呼呼的骂许多难听的话。我有时候,要对着回应几句。很难想象现在这么斯文的一个人,其实童年也是十分顽劣的,不容易被人驯服的。

奶奶最喜欢拾掇的是屋子外面的一块苦瓜地。苦瓜是特别好的菜,在大夏天吃点苦瓜,能清热解毒的,苦瓜的叶子取汁可以涂抹痱子。小时候,我喜欢跑来跑去,头上,脸上,到处都是痱子,奶奶就用苦瓜叶的汁抹在我的脸上,不多久,痱子就消失了。奶奶经常用桶提水去浇灌苦瓜藤,我也乐颠乐颠的跑出去帮奶奶干活,觉得十分有趣,好玩。干完活,奶奶就会用针,外面缠一圈棉线,奶奶坐在一根高的木质的圈椅上,我则坐在一根长方形低矮的小登上,头靠在奶奶的膝盖上,奶奶就会把绑好棉线的针,慢慢的插进耳孔里面,帮我把里面的耳屎挖出来,奶奶对此乐此不疲,说耳屎挖干净了,听力好了,人就聪明伶俐。在挖耳屎的时候,奶奶会说:千万不能动,否则,以后会成为聋子的。我家院子附近,有一位聋子的表叔,人人都好欺负她,连几岁的孩子都捉弄他。那时候,一听说要变成聋子,就别提多害怕。即使再不舒服,也是一动不敢动的。俨然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件很天大和隆重的事情。我从来不拒绝奶奶帮我挖耳屎,也很喜欢这样的。因为,爬在大人的身上,对孩子来说,那种关爱还是特别特别的幸福。

读书的时候,自己起床烧饭。我们最喜欢是炒饭,没有鸡蛋。大概5点左右,要起床做饭,油放到锅里,把剩饭往锅里炒热,洒一点盐巴,味道好极了。我和哥哥分工,一人炒饭,一人负责加柴,放进去的柴烧起来很快的,必须一人专门负责,不然火很快就熄火了。生火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找到火柴或者打火机,将易燃的柴拿去点火,还要速度很快,不然又熄火了。早上能有一盘炒饭,就感觉幸福极了,我和哥哥在奶奶睡觉的屋子吃饭,由于太早,奶奶会嫌比较吵,影响睡眠,可是,我那时候,也不管了,仍然自顾自的炒饭。奶奶最后没办法,早上,用一块布把头抱起来,来抵抗影响睡眠的吵闹声。那时候,年轻气盛,别人的意见听不进去,也认为自己不会犯错。固执的认为:凡事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奶奶在说过几次,没有效果之后,就只能用衣服把脑袋包住睡觉。

记忆里,我们一家人养了很多的鸡,因为那时候,很少吃猪肉的,不知道是太贵了,还是根本买不到。反正,那时候,高兴地时候就是煮鸡蛋吃,鸡蛋的营养好,买猪肉不方便,那时候是没有冰箱的,家里是没有备用,要吃,必须到几里之外的镇上去买。如果来了客人,就用自己家种的黄豆,用磨盘反复压好几遍(磨盘,制作豆花特质的特有的工具,磨盘是用坚硬的石头做的,而且磨盘上有个柄,用带弯钩的L形的一根木棍,木棍的末端用隼眼装上横木,在屋顶系一根绳子,绳的两端分别拴在横木的两端,两人就推着磨盘来回转动,俗称推磨子。另外一个人就一首拿勺网磨盘里加豆子和水,一般豆子需要一点的米,俗称添磨子。三个人配合着才能完成。第一次磨,因为是整的豆子,比较省力。后面,豆子都磨烂了,推磨子就非常费力。目前,这项制作已经完全被机器取代。)。等到把豆子磨碎之后,放到大锅里去煮,然后再用卤水去点豆花。奶奶是点豆花的高手,一遇到吃豆花的时候,我们小孩是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比如:没有豆花,豆花点不出之类的话。点豆花好像不会百分百的成功,队上有一家人满怀希望等着吃豆花,到头来,却只能吃一锅豆浆的惨状。点豆花有运气成分,人就愿意用一些不靠谱的事情作为一点寄托和依赖。等到后来大了,总算明白了点豆花的原理,就是利用了蛋白质结晶,有的人家不能做成豆花,可能是因为豆子坏了,或者卤水有问题。而点豆花,火候非常的重要,忌心急,要慢火慢点,这样豆花才多。点豆花非常重要工序。那时候家里人就是奶奶能点,其他的人统统都只能看的份。奶奶一把手位置是非常稳固的。要吃一顿豆花,可是要花很多时间,很多工序,要花费很大的耐力去等的,为等一顿豆花,要在灶头边站几个小时,等到真正吃的时候,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对小孩子来说,吃一顿豆花可是经历了一次严峻的考验。豆花热乎乎的,蘸一点麻辣的芝麻酱,对味觉的刺激和享受,即使再大困难,都感觉特别值。

奶奶是一家之主,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所以,奶奶一直很强势,记忆中,爸爸和奶奶不知道什么缘故,还闹过分家的事情。可是,我可不管这些的,反正,小时候,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说,奶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实在惹急了,奶奶就用难听的话骂我,我也能骂一些难听的话,这绝对是奶奶的真传。现在很多骂人的话都还记得,只是现在没有机会用,也没有胆量用而已。 记得有一次,奶奶的鸡被小偷偷了,奶奶一意孤行认为某某偷的,奶奶气得不行,奶奶就到外面去,对着的山谷,大声的骂,表达她的愤怒之情。虽然,很多的时候都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为掉一只鸡,丢一只鸭这样的事情,去搞纠纷。奶奶就会坚持骂几天方可以解恨。因为那个年代真的很穷,一年就吃一次肉,猪都是喂大了之后,卖到猪行,换点钱用。只有遇到丰年,到春节的时候,可以宰一头很肥的猪来做年货。可见鸡是宝贵的财产。可以每天生蛋,来弥补劳累之后所需要的营养。奶奶这样骂别人,虽然可以解气,但是自己受的内伤也是很大的。费那么大的力气去骂,也不知道偷鸡贼是谁?真的小偷是不是听到了,奶奶也不会那么理智的去分析了。反正,太生气了,不骂不解恨的。这时候,我太小,也不会安慰奶奶,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奶奶用这么冷漠话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其实不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反而,觉得让我在小伙伴中的威信大大的降低。一遇到奶奶骂人的日子,我也很郁闷,反而丢鸡的事情对我没有任何伤害。奶奶这样竭尽全力骂人,一方面是发泄心中的怨气,另一方面是让外面的人觉得,我们一家人也是很强大的,也不是随随便便被人家欺负的。奶奶经常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奶奶不怎么喜欢邻居,说它们很穷,经常讲他们小的时候,如何如何穷,总瞧不起人家。我猜想可能因为堂屋的使用权的问题,接下不解的恩怨,我们家住的是一长方形的小四合院,在两边是房屋,中间有一间很大的堂屋,房屋刚好和邻居是一家一半的。那时候,如果和邻居家的孩子吵架,爱说,你们的堂屋不要和我们的挨在一起,最好用锯子剧成俩半,孩子的世界里,也不觉得这样的话有点无厘头。实在想不明白,谁这样分的,房屋一人一半,这个房屋的用处就大大降低了,只能作为杂物堆放地了。后来,他们搬走了,我们一家人住在哪儿,屋子都坏了,谁也不去理会这是属于谁的地盘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围着围裙,提着灰笼,倚在厨房的门框上,说说邻居家的坏话。当然,我似听非听的,不以为然。认为像奶奶这样从来没有进过学校的人,做这样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而已。

老爸是村官,也算是有学问的人,老爸读书成绩一直很好,由于当时家里没有关系,体检的时候,说老爸有肺结核,所以,不能录取,这样从此改变爸爸的一生,于是,爸爸也一直十分的郁闷,当打村官可是很容易的事情,而且爸爸也是颇有智慧的人,很多麻烦的事情,一到他手上就能迎刃而解。爸爸在很多的时候,也说他的处理事情的技巧,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把爸爸的那些技巧应用在工作中。可是,作为村官,也有为难的时候,全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要亲自过问,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作为村官,经常都是做家庭纠纷的判官,有的事情,爸爸可以轻易解决,可是有点的事情,知道道理在哪儿,也不能随便说出来,不能为自己烙下埋怨啊。那时候,爸爸采取的策略就是,遇到这样不便于出面的问题,就躲起来,然后奶奶就会对来家里找的人说:“如果有人找你爸,就说外出了,没有回家。”其实,我是知道的,爸爸往往躲到家里的竹楼里,奶奶也会反复叮嘱家里的小孩,如果有人问,千千万万不能说爸爸在家。那时候,我们孩子都觉得,是否天要塌了,连能干的老爸都为难的事情,得多么的难啊。家里的竹楼,这里介绍一下,那时候,农村的房子都是斜坡顶的,而且很高,所以就会在屋里的上空隔一块出来,作为堆杂物用,把不用的占地方的东西,往上面放起来,等到取用的时候,就用竹梯,爬上去取用,夜晚,这个地方基本就是老鼠的乐园,他们在上面跑过去,又跑过来,有时候还发出欢呼的尖叫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非常的深刻,我虽然胆子不小,可就是惧怕胆小如鼠的耗子。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检查蚊帐好几遍,怕半夜里,老鼠会爬进来。现在想想,老鼠锋利的牙齿,连坚硬的木头都能咬破,更不用说,那薄薄的蚊帐。

天冷的时候,我和哥在堂屋写作业,反正,基本上父母是不让我们干家务的,总是在写作业。奶奶经常在那个围裙下面,提一个灰笼,这里介绍一下灰笼,一个碗形的钵钵,经过土烧制而成,外面用人工编制一个罩子,将这个钵抱在中间,罩子的上面再编制一个手柄,天冷的时候,用做饭之后的火星,再加一点木炭,然后放在屋子中间,或者用手提着,奶奶在冬天的时候,经常提一个灰笼,然后把那个灰笼放在围裙下面,奶奶有时候在里面烧鸡蛋,或者花生给我们吃,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能吃上香喷喷的零食,就是世间上最最幸福的事情,市面上的那些烧烤是远远不及的。奶奶是爱我们,也对我们寄寓了无限的厚望。

后来,到学校住校了,每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奶奶总会问很多的问题:比如:你们怎么洗脚啊,吃什么菜啊?我那时候特别嫌奶奶啰嗦,就懒得理她,有时候,奶奶问多了,就用比较刻薄的语气回答奶奶。说“难道你还问我怎么吃饭,怎么睡觉的?”说完这话,心里是舒服的,但是也是隐约觉得很伤奶奶的心。 后来到外地上学,与奶奶见面的日子更是少了。记得有一次,回家说奶奶生了一场大病,饭都吃得很少了,我那时候也不懂事,只是用自己的生活费帮奶奶买了点吃的零食,可是都没有一句关心体贴的话语,说给奶奶听。随着身体每况愈下,奶奶经常会说:夜里梦见自己的那位已经去世的长辈了,怕是该给他烧纸钱,更有的时候,会说可能是来找她来了。虽然,听起来,十分的荒唐可笑,却透出了奶奶对自己身体的绝望和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接到奶奶病逝的通知,爸爸妈妈怕耽误我的工作,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回家,我听从了家长的建议,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一次极其错误的决定。因为,即使是今日,我还是觉得我和奶奶之间,还差一个话别,一个再不能完成的告别。

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奶奶没进过一天的学堂,不认识一个字,对生活的理解,主要来自于生活的积累,对很多问题的认识,不免狭隘。奶奶一生就是为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操劳,精打细算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