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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连长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言浅  2017年09月26日10:46

  晚饭后,一群战士在篮球场上正忙乎着一个篮球。炊事班长抖擞着一身肥膘,篮球粘在手上一样,引领着众人的神经和目光。邹班长从背后一个穿刺,把球抢走,在夕阳的映照下,一个漂亮的三步,“嗖”的一声,将球扎实地灌进了篮筐,篮球场外的战士一阵沸腾。

  连部门前,两棵松树把夏天的热度撑到一边。副连长把军装的纽扣一粒一粒解开,操着浓重的四川普通话说:妈拉个妈屁,老硬要到咱连当连长喽!司务长唐老鸭挺着个大肚子,一个夸张的八字步跨近了副连长,呲着两颗银色的假牙问:老硬是谁?副连长把两个衣襟扯开了讲:防化连的副连长。司务长拍了一下球样的肚子,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操,又一个外派干部!几个老排长很失落地凑了上来,侧着耳朵,想证实消息的真实性。

  这是工兵三连第三个外来干部了,近几年,本连的干部一个没提起来。

  当晚,二排长老胥头破天荒买了二斤高粱白酒和一袋蒜蓉辣酱,命令一河南老兵去菜地拔了几根白萝卜,摘了几个紫茄、几个尖椒,很阔气地摆了一桌。老胥头亲自请一排长和副连长来到了自己的排部。熄灯号响起的时候,他们端起了酒杯,浓烈的酒味飘出了二排长的排部。在第二班哨兵上岗时,老胥头喝多个蛋了,嘴里叨叨着很低沉的话语。副连长和一排长怏怏地走了出来,在营房后的小便池哗啦啦忙乎一阵,腾起一股股骚气,低语一番,歪歪斜斜地消失在军营的夜色中。

  连长姓硬,除指导员喊他老硬外,连队其他人员都尊称他硬连长。硬连长名副其实,浑身大多地方都硬:骨骼硬,肌肉硬,皮肤硬,头发硬,就连那十个指甲盖子都是硬邦邦的,鹰爪一般。可是,硬连长有两个地方不硬,一是他的心,二是他的嘴。作为一个爷们,一个军营的汉子,这两个地方不硬,那是恰到好处的好,这两处“软”确实为硬连长赢得不少过硬的口碑,也让副连长和那些心高气傲的众多排长打消了对他的抵触情绪。

  硬连长也就是中等偏下的个头,中等偏上的肥胖,不过屁股特别实在,特别地饱满罢了,给人一屁股能坐毁一切的势头。他的脸很阔,红润的脸上,厚嘟嘟的嘴含着笑意,鸟儿一样时常撅着。除非大笑,那噘嘴的习惯永远突现着。硬连长刚到三连那阵,他在队列前讲话,战士们看着他噘着的嘴大都憋不住笑出了声。硬连长板着脸,骂过娘,可是,效果不佳。一次,几个干部玩扑克,硬连长问二排长老胥头,老胥头这才说出了原因。此后,硬连长硬是对着军容风纪镜子,苦苦练了一个月,才把他撅嘴的习惯徐徐克服点。

  硬连长是十八岁走出海岛的,是因为参加高考才第一次走出海岛。走出海岛,让硬连长大开了眼界。他围绕一堆西瓜转悠了几圈,反复跟自己看过的图画对比,最后才确定,那些跟篮球大小的花皮家伙就是西瓜。硬连长踌躇着,终于摸出一毛钱,买了一牙西瓜。太甜了,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甜的东西,以致过了很久,他添添嘴唇,还是粘粘的、甜甜的,像是沾了一层糖。

  老胥头是徐工指毕业的,比硬连长早到三连两年。他个头偏矮,精瘦的身材,显得有那么一份干练。老胥头脸色白皙,络腮浓密,短眉小眼,高颧骨薄嘴唇,一打眼就能觉出他一身倔驴的脾性。硬连长刚到三连时,老胥头的眼光也含着几分不屑与不服:一个陆院毕业的干部到工兵连当连长,外行领导内行,操!能行吗?每次受领任务,老胥头不但心里别别愣愣的,语言和行动也别别愣愣的,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连长。

  厚道感染人,也能改变人,老胥头还是被硬连长的厚道慢慢给征服了。连队要去锦州港施工。车队在翻越翠岩山时,老胥头乘坐的装载机抛锚了。老胥头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这下完蛋了。出发前,营部给每名干部和战士买了红色的裤头,副营长在动员会上虎着脸强调,每个参加施工的人员,在前往施工途中必须穿上,还说什么是政治命令。连队的战士很听话,连长一声令下,呼啦啦,战士们嬉笑着脱掉绿色的“八一”大裤衩,痛快地换上红裤头,那松快惯了的部位顿时感觉紧绷绷的。唯独老胥头抗旨不穿,把红裤头卷巴卷巴塞进了枕套里,硬连长的脸都气紫了,撅着嘴,甩着胳膊,怒怒地回到了连部。

  装载机在山顶抛锚了,老胥头的心悬了起来。红裤头是辟邪的,老胥头没穿红裤头,这邪气是他带来的,耽误了军事行动。硬连长要是把此事汇报上去,副营长还不把他老胥头的卵子捏碎了。硬连长牢骚了几句,最终也没把老胥头拒穿裤头的事情向副营长汇报,老胥头的心才落了地,他对硬连长的傲气也就减了几分。

  硬连长的“硬”字招来不少歧义。有人问,硬连长是哪个“硬”字?就有人诡谲地回答:是软硬的硬。那人便身子一耸,朗朗地崩出一句:操!咋有这姓?硬连长本姓硬,而非性硬,却总有好多人把他的硬和性模糊在一起。硬连长是不是很“硬性”?也许,副连长知道点底细。你看硬连长车轴一样的身材,四肢短粗,往那儿一杵,小钢炮似的,扎实得狠。在施工的间隙,体育强人副连长几次跟硬连长摔跤,三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负,看得围观的战士嗷嗷乱叫,两人才大喘着粗气,都很不服气地走下阵来,其实,彼此心里还是暗暗佩服对方的。

  海边的风很硬,给我们的硬连长有过不少硬的碰撞。硬连长的脸原本不白,再经过海边密集的紫外线穿射,一张大脸简直像抹了厚厚的东北大酱,紫得透着光亮。待硬连长僵硬地一笑,更加突出他满嘴雪一样白的牙齿。硬连长也曾试图用绿色的作训帽抵挡紫外线的入侵,小帽檐遮挡不住大脸,一切无济于事。在帐篷里,硬连长对着小镜子,仔细端详一下自己粗糙的脸,也曾偷偷地皱过眉头,霎时便恢复了平静,他担心文书东铭看见一丁点细微的变化,从而影响他硬连长硬的形象。

  硬连长将作训帽扣在头上,对着小镜子,双手整理一下,上战场一样,雄赳赳地走出帐篷,顶着海风,穿越密集的紫外线,带着他的队伍,进山里打眼放炮去了。

  硬连长是带着他的队伍来削山的,是要把锦州港附近的半座高山削掉,把地面推平了,然后,在上面建设六座威武的储油罐。硬连长带着硬邦邦的战士,带着一些钢铁铸成的家伙来了,当然,还有雷管炸药,一类比一类硬,一类比一类猛,一类比一类具有破坏性。硬连长的腰板硬得狠,气势也高昂,看他走在队伍前面的架子,眼前仿佛呈现了摧枯拉朽的场面。

  架好帐篷,垒灶做饭。这家伙,硬连长开了杀戒,他叫炊事班长弄了些熊熊的烈酒,加了几个硬菜,把场面铺地过分得夸张。几个排长跃跃欲试;战士们闻着飘出来的浓烈的美酒味道,瞪出来的眼珠子都绿了。这是干什么?我的天哪,怎么像壮行一样?

  硬连长真的要硬起来了,还未喝酒,脸庞已经被血液涨红,底气足得要喷出来似的。他用粗短的五指抓住碗口,眼光夜狼一样,透着征服和杀气,扫到哪里,哪里便一片肃穆。这感觉就是他多年追寻的,自豪和痛快一下子从心底喷薄出来。

  这碗酒太有厚度了。有眼泪,也有笑容;有老胥头的不屑,也有战士们的哄笑,融合着太多的情感,积淀着太多的回味。他抓住这碗酒,就等于抓住了牛鼻子,抓住了战士的心,抓住了连队的指挥权。几年来,硬连长用厚道换来了威信,用威信转化成自信,又将自信转化成硬度和力量。

  硬连长干了三碗酒,就是在喝第三碗酒时,他软了,像倒空的粮食袋子堆了下来。他嘴角流着涎水,快要倒地时,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战士急忙扶住,像架着一麻袋石子,把硬连长架进了连部的帐篷。不多时,帐篷里传来隆隆的鼾声,很沉闷,而且弥漫着酒气。老胥头子也喝多个球了,抱着电线杆不撒手,呕吐地几乎把胃掏出来了,馋得附近的几条公狗挺直四肢,昂着头嗷向天狂叫。

  硬连长把他的部队拉出来,独占一座山头,像山大王一样,很是春风得意。在这个关头,他顶风撒尿,相信也不会有尿星溅在脚面上。这时候的硬连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硬连长。硬连长脱掉作训帽,一手掐腰,一手拿着作训帽指挥着。战士们被绳牵着一般,他指到哪里,战士们就把动作做到哪里,行动干练,力度适当。对现在连队的状况,硬连长太满意了,他在睡梦里有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

  自信是能产生场的,硬连长有了自信就有了这种场。“场”就如一颗颗石子,原本一个软踏踏的布袋,硬是被“场”支了起来。现在,硬连长无论站在哪里,身子像镶嵌了一块钢板,磁场无数的线把硬连长挺得硬硬的,飒飒地往那儿一站,威风得厉害。硬连长借自信平趟了营部,营部早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它已经变成一个招待所,一个部队联系地方的场所,一个经济沟通的桥梁。营部的医生也变了质,居然变成了一个招待所的所长,迎来送往,从早上到晚上,从白天到黑夜,俨然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缸。当硬连长的腰板硬起来的时候,营部医生的膝盖软了下来。只要两杯酒下肚,只要你对他瞪上几眼,他就会向你缓缓地跪下,嘴里黏黏糊糊地说;我给你跪下不行吗?看来,一个地方硬起来了,一个地方必然会软下去。

  营长站在山头上,更凸显他高大的身姿。暗地里,连队干部都管营长叫“厅长”,其实,“厅长”是由“挺长”演变而来的。据说,“挺长”的绰号诞生在浴池里。硬连长和营长去浴池洗澡,他才发现营长有个显著的“大家伙”,当时,硬连长被那个大家伙吓了一跳。回到连队后,硬连长就把他看到的,像讲笑话一样给老胥头等几个排长讲了。老胥头撸了撸一脸的络腮叹道:是挺长的,营长咱也不喊他营长了,就喊他“厅长”吧,于是,“厅长”的绰号像禽流感般传开了,传地战士们的脸都炸开了。

  营长用右手托着下巴,两眼凝视着海边,影子被斜阳故意地夸张了。一只孤独的海鸥消失在海天交接处。噗哧,营长笑了,笑容在脸上荡漾着很长时间。来海边时间倒是不长,可是,自己的部下在海边经过风吹日晒,一个个黑得驴蛋似的。特别是硬连长,黑得有点邪乎,呲牙一笑,雪白的大板牙更加彰显肤色的漆黑。这家伙明天就要回沈阳相亲去了,谁家的姑娘能相中这样的黑汉子呢?部队也不能出个证明,证明硬连长的黑是风吹日晒的吧?笑过之后,营长有点心疼,他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转身向山下的帐篷走去。

  营部的帐篷里,通讯员将两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三四张《解放军报》铺在上面,四只大张着嘴的海碗候在那里,临时从连部凑来的四条凳子慵懒地围着桌子。营长要为硬连长送行,已经安排通讯员弄几个菜,晚上好好地整他几盅。夕阳还没沉入海面,营长、硬连长、老胥头和营部医生陆续猫腰钻进了帐篷,帐篷里顿时充斥着汉子的味道。

  硬连长一身爽朗,头发猪鬃般油汪汪地耸立着,脸上比平时滋润些,似乎擦了润肤霜。头部散发着浓厚的肥皂味,很显然,硬连长将脖子和脸用心洗了,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滋滋。老胥头叼着“五朵金花”,审视了硬连长一番,讲:连长,这次去相亲,一定要做好缜密的作战计划,首发命中,务必把未来的嫂子俘虏掉,决不能给她反悔的机会,给我们这些排长做个样子,开个好头。硬连长再度放松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拍着老胥头的肩膀讲:这可是知己不知彼,无把握之仗,比攻一个碉堡、攻一座山头难呐。老胥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砸在硬连长手里,那是一本《如何俘虏女人的芳心》。硬连长瞅瞅书,再瞅瞅营长,脸腾地红了, 好像走进了什么禁区,被营长揪住似的。

  在这个当口,硬连长真不该在酒桌上拉硬,明天就要启程回去相亲的人,你拉个球硬?也许是酒催发的,也许是老胥头子激发的。硬连长给营长碰三杯,给营部的医生碰三杯,在给老胥头碰第三杯时,硬连长头上所有的器官都要膨胀了。嘴巴有点肆意得肥厚,鼻子像一块突出的山石,随时有崩出去的危险,眼光直直的,透着侵略的敌意。人喝到这个程度,往往都是要酒喝的,硬连长也如此。但是,四个白酒瓶子再也控不出一滴酒。激情已经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夜色很浓,海边村庄的商店早已关了门,怎么办?营长提议划拳吃茶叶,谁输谁吃。一颗烟的功夫,一盒茶叶也被他们吃光了。营长再次提议,谁输了吃盐。营部通讯员去炊事班挖了一碗盐。硬连长的拳艺较差,一碗盐让他吃了一半。硬连长歪斜着回到帐篷,死猪一般和衣而睡。白酒和盐共同发力,他的肚子和嗓子着火一样,直想一头扎进水里,像猪一样吧嗒吧嗒地喝个不停。

  第二天,连部通信员怎么也无法把硬连长喊起来,硬连长没赶上去沈阳的火车,他耽误了相亲的时间。硬连长一拳砸在叠得整齐的被子上:狗杂种!

  起风了,海浪翻涌,树枝摇曳,一只被谁喝空的易拉罐,在帐篷间滚来滚去,叮当作响。对硬连长而言,这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二十七八的人了,第一次和女人约会就失约,够令人烦恼的,你海风还来作什么乱?营长背着手,两眼盯着连部的帐篷,脸上涌起海一样的波浪,我们无法猜透他此刻的心情。当硬连长骂出“狗杂种”的同时,营长也不自觉地吐出四个生硬的字:适得其反!

  营长对三连是有偏见的,营长心里清楚,三连的排长也个个心知肚明。别看三连的排长提不起来,在处对象方面却眼眶子特高,简直把头昂到天上去了。营长有个小姨子,在一家经济不断衰败的国企上班。经济下滑,营长小姨子的年龄却日日上涨,眼看着到了二十八九的年龄,再不救急,小姨子就成了剩女,营长的丈母娘能不焦急吗?饭桌上,丈母娘总给营长唠叨这事,媳妇在枕边也磨破了嘴皮子。营长自认为是一营之长,解决小姨子的婚事应该不费吹灰之力。你想,哪个排长不希望攀附自己?谁娶了他的小姨子,跟他营长不就成了连襟?营长错估了三连的排长,他们窜通好了似的,给营长来个大“窝脖”,营长刚刚提起“介绍对象”的事情,三连的排长几乎把头都摇掉了,一个个球排长摇碎了营长的心。

  营长将烟头用食指狠狠地弹了出去,暗自动了一下心思:能不能在硬连长身上动动小姨子的主义?

  营长刚动这个念头,脸上顿觉火辣辣的,近乎一种屈辱感涌遍全身。不是小姨子的婚事,作为一营之长,他能惯着哪个排长?人呐,不知道在哪方面就会出现不痛快的事情。这不,小姨子在营长心里就产生了一块阴影。

  如果这次也算作一次爱情,那么,硬连长并没有被爱情和酒精两种势力击倒,从两个方面再次显示了硬连长硬的品格。吃过午饭,硬连长夹着一辆半新的二八自行车,屁股一磨一磨地去了邮局,电报告知父母没能按时回去的理由。第二天,硬连长接到了父亲拍来的电报,说女方理解此事,愿意等他回去。硬连长紧紧地捏着电报,温热的泪水在眼框里涌动着,他多想跑到海边痛快地哭他一场。

  师参谋长去军区开会,绕道视察了三连的施工现场。硬连长蹭参谋长的“北京213”去了沈阳,而且,参谋长让司机一直把硬连长送到姑娘所在的厂子,硬连长自豪地鼓起了几个鼻涕泡。硬连长的脸是黑点,但那马裤呢,那一杠三星还是吸引了厂区不少姑娘的眼球,也打动了那位善解人意的姑娘。匆匆一面,便敲定了两人的爱情关系,他们互相交换了电话和通信地址就依依分别了。

  硬连长的字并不硬,个个像一摊摊稀泥,但是,每个字都饱含着硬连长的心思和灵魂,它们像一颗颗炮弹击中了姑娘的心。和沈阳那位姑娘分别后,硬连长第一次收到了姑娘的信,字表平淡,字里却燃烧着姑娘火热的心情,像是一座待要喷发的火山,这是硬连长感觉出来的,因为他的心也跳得异常凶猛,似乎要蹦出他的胸膛。人生有多少第一次?又有多少第一次让人这么兴奋和幸福?硬连长在兴奋和幸福之中,用他那“一摊摊”稀泥筑起了他们的爱情楼阁,而且,粉饰得温馨华丽。

  也就十来封信的功夫,硬连长就和沈阳的姑娘确定了恋爱关系,而且,婚期就定在不远的“十一”。唉!两颗年轻的心一旦共频,怎么把时光催赶的那样仓促,一切都等不及了。

  硬连长结婚了,但是,婚礼并没在省城举办,而是在炮火弥漫的施工地进行的。什么是军人的天职?当硬连长的婚期与施工的进度发生矛盾时,他必须做出牺牲,婚期让位与工期。沈阳的姑娘很通情达理,拎着两个樟木箱子,乘火车,转汽车,一路风尘就来到了硬连长施工的地方,显得那样迫不及待。

  硬连长的洞房临时设在一座活动板房内,大约十四五平米的样子。洞房内悬挂几个红气球,扯了几条拉花,拧了几盏彩色的灯泡。饭桌是两个长条桌拼在一起凑合的,床铺是几个战士用铁丝把两张单人床牢牢地拧在一起,上面铺了两床崭新的军被,在军被之上,是两床滚有龙凤呈祥的缎面被子。若是夜晚看去,别有一番洞天,能引起好多老战士无穷的遐思。

  为了把硬连长的婚礼举办的隆重而热烈,营长带领一个战斗排上山去了,亲自指挥战士们打眼、装药、填塞、布设点火线路。他们总共打了六十四个药室,用了六十四个雷管,六十四米导火索,装填了六十四公斤梯恩梯炸药,设计了六十四个时差。营长就是想在硬连长的婚礼上放它六十四炮,为硬连长壮壮婚礼的场面。多年以后才知道,每放一炮,硬连长的爱人就震颤一次,那张临时捆起来的双人床就嘎吱一声,硬连长的汗珠就抖落一回。

  在硬连长婚礼的那天夜里,老战士都心疼地把新战士从岗哨上替了下来,据说,有一个老兵站了四班岗,眼珠子都熬红了,心里和嘴上没有一丝怨言……

  一个海岛上的孩子,一个海岛上的穷孩子,能考上军校,然后跃马扬鞭军营,而且能凌驾于省城姑娘的身体之上,那是怎样的幸福呀!硬连长高度重视他们的蜜月生活,不遗余力地开展了一些扎实有效的活动,可谓是激情四射,斗志高昂。据不完全统计,自硬连长入洞房以来,共计损坏床板5块,晃断床腿7根,被子掉床下18次,老兵替新兵站岗33班,从硬连长身上掉下的肉5.5公斤。狗日的,原来蜜月就是让人来折腾的。

  从硬连长夫妇结束蜜月那天起,海边的山上复归一片宁静,再也听不到炮声隆隆和战士们的口号声。工程竣工了,工兵三连的官兵们穿上红彤彤的裤衩,一路嚎歌,乘车开回了军营。硬连长拖着疲倦的身体,陪同夫人,踏上了回省城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