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用蹬钗翻地在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还算比较时髦的普通适用手工农具。一般分两钗齿、三钗齿、四钗齿，同北东农村挑垛，翻场、端大块粪土用的四齿钗相似，但蹬钗的齿子粗壮，拉直型，蹬入土里有劲省力，比用铁锨方便，进度快！挖一钗端起翻腕扣下，一钗一钗接连着翻扣过去，一块地就算翻了一遍。一个撒着欢干地捧劳力一天可翻半亩地，坚持三天干下来，保管累得你叫喊腰背酸疼！妇女或半大孩子来做这种活儿，可算重活累活了。

小圆成参与到大人们堆里领了一小溜子往前顶着干，一气活的工夫就被远远落在后头了，即使领头的派给他的活儿会比成年人少一半甚至一大半，他也会被甩在后头高声喊着，“我干不动啦！我干不动啦！快歇歇吧……”他实在累了，就松松垮垮地干，领头的咋乎紧了，他就欢干几下，有点偷懒空儿他就偷懒，后来拖拉到蹲下挖，抱着蹬钗杆晃悠着如小孩撅老鼠窟窿玩耍着挖，再到后来累地哭着干。干地质量也忒不过关，八寸长铁齿子深深劲要翻一尺深的泥块，这要求在小圆成手里能达到三分之二或三分之一的深度。领头的一喊歇歇气吧，小家伙累得推倒重如千斤的蹬钗（最大的蹬钗也就几斤重），倒在地上就睡着了。领头的喊：“起来做活了！”

劳力们干到地南头了，他还在地北头呼天噜地睡着呢。领头的忍耐底线气不过了，把他拉起来就训斥一通！他啼哭了，喊爹又喊娘！一看着可怜巴巴的怂样儿，你当组长的对于一个十一岁的毛孩子怎么会再忍心刻薄他？

嗨！孩子呀，不是咱农村眼下经济条件差吗？他能干多少算多少吧……队长在具体分派活类上会特别减轻的省事的派他去干，如昨天的活儿给他个小蹬钗子让他到地边边拉拉被突击队遗落的小块地做补助活儿，随便自由，没有任务限制。今天的活儿呢？队长发给他一个小榔头，叫他到用蹬钗翻过晾干的地里找大块的干坷垃砸碎。

小圆成对这一半做一半玩的又不受催促的活儿最合适。几天下来，社员们又汇报他忒贪玩，你看，遇见个干坷垃他爱砸不戴砸的……碰上只地土蜥，他扔下榔头，拾块半头砖满地里爬着跟土蜥玩。

放宽了他也不行！也得给点压力，用制度限制他。

一年四季大秋是最忙的季节。收秋，翻地，种地（全是旱田），要没天日的繁忙一个月。艰辛劳累的一个月下来了，小圆成变成了个小黑小子，黑黑的脸膛黑黑的脊梁，论干活也有力气了。呼来应去蛮有精神，他坚持到队里劳动，队里要天天多分配他一份救济粮，这是他最感到实惠最能激发他坚持劳动。

社里传达了上级新精神，以生产大队为单位可以发展些养殖，搞农田付业，以增加集体收入，改善人民生活。中圆大队在生产上，政治生活上属先进大队，社里竞选这个大队先做个试验点，无偿奖励给了一头母猪娃，让他们发展养猪事业，这可是一项激奋人心的事。

圆大队长从社里乐颠颠把猪娃抱回来，当夜召开了社员欢庆会议。饲养猪娃，用什么饲料，谁来饲养？集体饲养吧，只一头，还要安排个整人伺候它，一天三顿的，就一个年轻妇女可做十多个大劳力的饭，在人力上就浪费了，个人养吧，谁来养？工分怎么算？最关键的是都没养过猪，不会养，怕担责任，不敢接管这项光荣而不识饲养技术的任务。

经过社员群众会讨论，没有得出结果。猪娃先由光肥妮代养几天，再作安排。光肥妮对养猪一窍不通，怕猪娃跑掉，给猪娃从脖子到肩背栓了四道绳子，拴在枣树下，铺上厚厚的麦秸，晚上怕猪娃冷，给它盖被子。第二天一看，被子给它撕巴烂了，屎尿都拉在上面，一个好好的全家人晚上闲坐凉快的地方被它拱翻了作腾地名副其实的猪圈。

光肥妮又气又犯难，她以母亲的身教想到了，小娃子脏了要抱到水盆里洗洗，这猪娃子脏了也得照样洗洗不是？她端来一盆温乎水，把蹦跳挣扎的猪哇强按在水盆里洗个够，洗个透！冷得小猪娃抱出水盆光啰嗦，他还沾沾自喜地对猪娃说：“乖乖来，妈妈待你如闺女，长大了别忘喽我伺候你……”

人吃啥，猪吃啥，顿顿也吃定量，一碗糊糊一碗淡青菜。喂养了一个星期，光肥妮给猪娃洗了六次澡，每次都要洗个干干净净透心凉。用布巾那工夫搓啊擦啊！洗胡萝卜么！

小猪不欢打蔫了，闹肚子拉稀了。摸摸娃身，感到烫手！坏了，小猪娃生病了。这可咋着？光肥妮害怕了。要负责任的，不能让圆老大知道，他老虎发起威来……

光肥妮去找小队长，同队长商量了个两全的法儿——让圆成当饲养员，专业养猪，不去生产队上工了。报酬可高些，一人分给两份救济粮，规定有奖有罚，特别强调把猪养好养大了，社员们一齐声的让你吃上饱饭。

光肥妮与队长同去找圆成洽谈。光肥妮格外会说话，乖乖儿，把圆成忽悠得直抖小肩膀，爽快答应了。

光肥妮又拉着小队长二拍合一向圆大队长建议圆成养猪，并说他对养肥猪很有信心。

圆老大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认为建议可以采纳，不过要光肥妮和小队长做圆成养猪的指导员和监督员，配给猪饲料要记账定量。

圆大队长亲自去圆成家帮着腾出一间屋给小猪娃住。锅、碗、瓢、盆、猪槽子配备齐全，他教会圆成如何给猪娃做饭，猪喜欢吃什么，到地里挖猪食菜时，注意有毒的不能吃的野菜、等等注意事项（他也是刚从有经验人那儿打听来的）；又到社里请来了医生，给猪娃打了降热针。医生解释说小猪娃患病的原因主要是洗澡勤给冻感冒了。因为这事儿圆老大把光肥妮骂了个狗血喷头。光肥妮委屈，撒着泼往枣树下土窝里一坐，拍着溜地大声嚎哭。

圆成当饲养员啦！寄托着全大队社员们期望，要高看他一等，小伙伴们特羡慕他呢。天天有来参观的孩子们社员们，有的会跺跺脚吓唬一下猪娃，希望看个逗人的怪态，落个欢喜。猪娃经不住人们爱戴性的友好挑逗，咴了咴了满屋里窜着跑，孩子们也学着咴了咴了闹腾起来。

圆成是猪倌，要护猪娃的，耸动着小肩膀呼五喝六不让人们靠近猪娃，“不要叫猪娃害怕，猪娃不喜欢你们啦，现在我要叫猪娃睡觉，你们都离开吧。”

“你能叫猪娃睡觉？不是你小妹妹，说的邪乎，谁相信？”

经小伙伴们再三怂恿，希望马上看到圆成会有让猪娃睡觉的能格。

论能格他心里有底，小猪娃刚抱来那天病病殃殃，懒得动。他蹲下来偎在猪身旁学圆大爷那样用小木棍先给猪娃挠痒痒，接近它。

小猪被圆成挠的舒舒服服趴下了，小声哼哼着让圆成接着挠。腿叉里、肚皮下、脖颈间……挠哇挠，小猪四腿伸直，闭上眼睛，惬意陶醉的享受着……

一旦圆成歇歇手，想静静厌倦的心，小猪就会睁开眼望望他，并且吭吭哧哧。圆成明白，它不乐意了，在催促。快点挠吧，小伙伴！

圆成这一手把小猪搞得服服帖帖，在挠痒痒的时候故意拍拍小猪的肚子，掰掰小猪的嘴，戏弄着把它原地推磨似地转悠几个圈儿，猪娃子妥协性忍耐着盼望继续挠。

几天的时间俩娃子混熟了，圆成蹲下来掌托一叶瓜干，呼唤道：“佬佬……佬佬来……”

小猪娃就会摇着尾巴到他跟前去，歪斜下头脸，张开嘴巴把食物叼下来，咯嘣！咯嘣！吞嚼起来。

圆成也要嚼一叶，再给猪娃准备一叶。

“小猪娃不会听你的，你是它什么呀？它是猪不是人……”

“哈哈……”

小伙伴们见他闷着不说话，又在一旁鼓动了。好显摆能格是孩子们聪明开放型天性，他想到自己的本事大了，看看吧，你们谁能行？我还能把猪娃抱起来呢！

圆成一时激发了逞能的思想，甩动着小膀子不含糊，依照老办法接近朋友，以为猪娃在他手下如同个熟知技巧的玩具了。

开始靠近时，小猪娃还处在毛楞状态，大不如头几天那般听话顺服，今天显得格外精神和脾气焦躁，与圆成兜了几个圈子不肯让人接近。

一帮小伙伴们在他身后笑话他，拍手起哄，一嗷嚎，那小猪更毛楞了，咴咴示威抗议着从一个墙角窜到另一个墙角，，竖起两只大耳朵，惊恐万状的样子，抿顺的猪毛奓挲起来。猪娃很机灵，依贴在墙角翻瞪起小眼睛，贼辣辣看人，有敌意。人近前，它就撤离开，人不动，它也不动，说蹿就蹿，反正不让人靠近前抓它。

圆成想：我把你当朋友了，不给朋友面子，“不许跑！”他又高声喊：“听话，就像以前那样听，你都听过了！”兜了几个圈子，猪娃就是不听。

圆成生气了，跺跺脚，追几步，再跺跺脚，发命令：“给我站住，不准跑！”用木棍一指，他以为怒号这一嗓子会把猪娃震住，会听话的，他就存住气给猪娃挠痒痒了……

猪娃给闹哄的直发毛，越追越蹿！小圆成大男子汉火了，耍开了脾气，手端长条木棍，你跑我追，与小猪娃在四面墙壁的小屋里较起真来。

“嗷，嗷！好哇！”

小伙伴们拍手喊号，看热闹格外都引发乐趣。

圆成几次被猪娃撞了个黑狗子钻裆，哇呀一声嘴啃泥！猪娃几次跳墙没成功。猪娃张口喘，圆成满头大汗！两个娃朋友相处相依的感情尽乎敌对相持了。逮不住你，我想打你解恨！就是解恨了！

老叫驴鼻孔冒烟——一肚子蹿火！圆成抡起来长条木杆，劈头盖脸乱打，追着打。小猪受惊又挨了棍子，嚎嚎哭叫！虎起嘴巴拉出恼怒，要咬圆成。木杆打断了（实际是抽在墙上担折的），圆成停下手。小猪娃怎么背离了它祖师爷猪八戒那随机应变的乖巧，看样子女孩儿喊它，它也不会顺贴了！

那怎么着？咱就继续炼！小眼神虎蹬蹬，美猴王放精灵，看你这人模大哥样的，平时怎么还会给我挠痒痒的小妖精。

欢呼声起哄声被大风刮散了，孩子们都彻头彻尾跑光了，他们怕圆成把小猪娃打死呢，让学校指名道姓说是参与者，要挨父母打，大队长也会打！还有民兵连长，都挺厉害！

傍晚还未喝汤（欠收年景贪困地区的人们管晚饭叫喝汤）的时候，光肥妮和小队长风风火火来找圆成，撞开门进屋看到的却是另一幕——墙旮旯里坐着圆成，圆成怀里抱着猪娃。猪娃趴在圆成腿上睡着了，圆成正在掉泪。

“不易呀，不易呀，娃子有这感情。”

“总而言之，派一个贪玩的小孩养猪，也是我一时厌烦了推出去了事，现在看来小圆成对待猪娃这不挺好吗……这帮小东西添枝加叶作假汇报，猪娃没事的，没事的。”

两位监督员宽了宽心返回自家去了。

圆成每天要去地里寻找无毒菌的新鲜野菜，发现多少挖多少，用菜筐背回来，同时顺手拾些柴禾捎着，回家给猪娃做饭——先用菜刀把野菜剁碎，从队部里领来的猪食料如果是谷糠，稻糠或麦麸子就得按比例同碎野菜在锅里搅拌均匀，架把火煮一煮，煮出熟香味儿，小猪爱吃。领来了地瓜干，要用石对头把瓜干砸碎同新鲜嫩菜搅拌好才可以给猪娃吃。猪屋里放个存水罐，让小猪养成爱喝水的习惯。一日三顿，除外还要做自己吃的，还要打扫猪屋，给猪清理粪便，一天到晚忙忙道道地却占用了小圆成多半贪玩时间。

第二天睡懒觉起得晚，给小猪喂食常常忘了顿数，想起来就饱撑一顿，想不起来就饿上半天，同自己吃饭一样不定时间，用过的锅，碗瓢盆也不清洗，有时来个一勺烩，同小猪同锅同盆用餐。熬一锅面粥，咸盐拌嫩野菜满上一小盆，用菜板往菜盆中间一梭，作为分界牌，一面供猪一面供人，先舀到猪盆里两铜勺子粥，再舀到自家大黑釉瓷碗两勺子，把猪屋们解开，唤出它，“吃吧伙家，谁先抢吃完，谁是大哥。”

小猪吃食没规矩，有时吃着吃着来个撒欢，一嘴巴子把界牌供到，大嘴叉一伸，毫不留情地哇吃！一哇吃！圆成不乐意了，嚷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没出息头的家伙，说我吃啥不要脸，你比我还不要脸！算你是大哥！”

小菜盆拱翻了不是！活该！圆成这才领教到人争不过猪，还是分伙单吃吧。

他给小猪娃起了个名字，叫白头子（它脑瓜正顶长了一撮白毛）。白头子很使号，它有时会撞开没关紧的门，溜达到院子中来了，妥食，拱地玩，或跟在猪倌身后溜达，高兴时会摇起小尾巴撒起欢来跑去很远，不易带回来。

这天一大清早，小猪娃把猪屋门拱开了，哼哼叽叽溜达进了东间猪倌的床前，两前腿往床沿上一搭，它竟能够跃上床，哼哼叽叽把猪倌拱醒了。猪倌不生气，拍拍猪脖子，劝它在睡一会儿吗，他还懒得起呢。好个听话的小猪娃，一给它挠痒痒，它干脆趴在枕头边不动了。

这是一个让娃们忘乎所以，激情振奋满怀神奇留恋的晚上。县放影组竟然给中圆大队（村里体验上两个义务兵）送来一场不花钱的电影——《白毛女》。

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里，一般农村一年能看到两次电影，那算文化娱乐传抪部门搞得较进步的地区。

时代科技技术对娱乐表现形式的发展让农民对新生事物惊奇：挂起一块白布，发电机一响，架子上的小铁盘就自动转圈儿，从镜子里往外发光，接着白布上就出来人啦，还能看见人们传说的火车、轮船、北京天安门……那上面都有，好大的天底下大世界，古代人，老侃爷爷所讲的昏君杨广，杨家将的故事，那些几百年以前的老祖宗都能在白布上走出来。

那暂，录音广播等电讯先进设备的宣传用具在城市里才兴起。对于农民传抪形式还主要靠读书，口头传讲，扎台子唱戏看皮影等古板古套的传统手法。于是乡下人们接受文化教育的欢心热潮一呼九沟八村滚滚而来，沸腾的气氛。

翻山越岭十八里，这坡喜唱那坡喊。前蹲后站排人海，影完仍有远路来。

小孩子们更喜欢看电影。天不黑街面上就满是欢声笑语了。圆成晚饭顾不得做，老早扛个小板凳就去电影场地占位置，等啊等，同小伙伴们疯了一大气，终于等来了划时代的人人爱看的影幕艺术……

电影在人们一片呼喊声中结束了。其影响号召力深得人心。

电影工作人员收了影幕，绑了标杆，机器装箱，拾掇停当，连夜上路回去了。圆成还在追后头讨问人家，下一站到哪里去演。

夜深了。圆成同几个小伙伴们感到天凉身冷了，聊得无趣了，这才散场各自回家。

鸡叫了，天亮了。狗咬了，人来了。万景影影绰绰看见了，月亮不厌其烦地还在坚守岗位，但在自然界的白光里渐渐隐身了。

院子外双杨树上落下一对喜鹊，小尾巴一撅一撅站不稳的样子，开始叽叽喳喳聊起天来。好激烈的一场斗嘴，路过的人都听到了。屋檐下的燕子起得最早，啁啾够了，飞累了，回到窝里休息去了。

圆成被叫醒了。起来，起来，他打了个哈欠还是不想起来！一个拾粪回村的老农绕到圆成屋门前喊醒这个贪睡的小家伙，说他每天起早拾粪回来都愿意打这儿路过，爱听小猪娃哼哼叽叽的声音，听得热心，听得也想喂养。停了一大会子了，怎么听不到猪娃的声音？闷得慌！想看个明白。

猪屋门敞开了，东屋同西屋接连的小门敞开了，只有圆成睡觉的屋门关着，不见了小猪娃！

圆成出屋寻找，老农也帮着找。猪娃到哪里去了呢？地上发现了猪蹄印，也发现了狗爪印！狗爪印和小猪蹄印混搅在一起，乱糟糟的。不好！是不是狗在追猪娃啊？圆成跟踪到家后水坑边就不见了猪娃蹄印，而狗爪印如棍子戳地似的戳满了水坑四周边沿儿。这说明什么？给人一种警觉，是不是狗在追小猪娃？追到水坑里来了！小猪不会落水掩着了吧？

看见了，在那！就在水坑中漂浮着一个小黑土毛球似得东西！一撮白毛最明显！小圆成的心一下惶恐起来了，向那个目标扑去，扑去！抓在手里了，抱在怀里了，真是小猪娃！扑通！他坐在水里了，喝了一口水，抹挲一把脸，再次把小猪娃抱在怀里，向坑边游去。

小猪娃被抱上岸，挺挺地放在干地上，呼唤它， “佬佬……佬佬……”佬佬已经死挺了，后腿被撕得血肉模糊。肯定是谁家的狗害了我们的小猪娃。

圆成哭了，大声嚎气哭着，两只小手抖个不停，从水坑的一侧跑到另一侧，再跑回猪娃身边，蹲下来，坐下来，把猪娃抱在怀里，久久，久久亲昵着，眼里也酝酿着报恨的怒光。

猪娃死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叔叔大爷们知道会打他！社员们知道会戳他额头谩骂！怎么办呀？他害怕死了。

天已经大亮。上学的孩子们熙熙攘攘走在路上。队长呼喊着上早工了。那个拾粪的老头到哪里去了呢？他会不会到大队部做汇报了？圆成想到了先隐瞒下事实，得过且过。他悄悄把小猪娃抱回家里，还是放在猪屋墙旮旯下，让它躺着，向睡觉的样子，给人一看，猪娃安静的睡着了，就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希望凭自己虔诚的心愿和乞求，感动了神仙，它又活了！是的，它会活的，除了腿被咬伤了，那是轻伤。圆成的腿也被狗咬伤过，也昏迷过。

他用木棍从里面把门顶上了，不让外人进来。他想等到猪娃一旦复活，给个惊喜，也给大家个盼望。

中午过去了，晚上过去了。他不敢想了，不敢离开这屋子。连宽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情的冷酷和残忍，一颗希望的心泯灭了，如同在树上栽下来那一瞬间落地感觉，完了！自己的生命一刻间完结了。

圆成不哭了，怕哭出声来让人听见，也不敢想了，怕想出那么多恶狠狠的脸，也不敢出屋了，怕外面的世界都嫌弃自己，都不与他做朋友了。

圆成在两间小屋里转悠着，封了窗门。在黑乎乎的氛围里，他摸索到猪娃身旁，和它偎在一起，和它共度难关；也想自己外出没有把猪屋门关紧拴好，被小猪拱开了门溜达出去酿成大祸。再不敢了。来了人要不要对外人说实话，要么骗他们说瞎话，把责任推给别人或什么的，……把小猪埋起来，夜里有人把小猪偷跑了，他去追没追上。他还想到狠下心来给自身弄点刀刃伤，装扮个假象，布置个假局……最好的办法先把猪处理掉，不叫人知道它已经死了。那么就在屋里埋掉？屋外枣树下好挖坑……不敢出去了。

圆成现在的思想一味想遮掩住死猪，隐瞒掉事实真相，至于明天怎么样，后天怎么样，人们不见了小猪会怎么样，顾不到那么遥远了，想想总比见了死猪会好些吧。

再说猪屋门给砸坏了，猪倌给劈头盖脑打晕倒流血了，活猪娃给抢跑了，半夜里出地事，没看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干的，只要得到饶恕，躲过这一劫，不惜流血牺点牲了。

这是逃避责任的一计，称“苦肉计”，圆成不会说，但辜枉他想得出来。

圆成想找块砖头或铁棍子，猛击自己的头顶，将自己拍个头破血流，哇！满脸流血。多淌点才好呢，那样伪装得实在，让人看了也说实在。屋里没有！那么可用什么破东西代替呢？用铁锨？用木棍？他双手握铁锨把照自己脑瓜顶用劲击拍了几下，嘭！嘭！嘭！……蒙！一下子，没劲儿，拍不死！

咦！手摸着这土坯墙硬梆梆的，往墙上撞！先做个试验，试试看！人家撞墙都用衣襟蒙头，我也用！就提起衣襟往头上蒙，却灵感到了一点：不行！衣襟太薄，撞墙疼！那用什么厚东西蒙头呢？再想想……用枕头蒙头？里头有厚厚的麦秸包着，对！我不怕疼了，来吧！

圆成忽略了个细节——先埋死猪，后撞活人头，撞了活人头先晕过去了，还能挖坑埋死猪吗？不是先试试吗，试成功了就埋死猪。

日阳高照，封闭的门窗挡不严微细的缕缕阳光照射，已到正晌午了。

早晨那个拾粪的老头又来敲门了！讨问圆成猪娃回家了没有？怎么听不到它哼叽呀？“你肯定在屋里，这都正晌午了怎么还插着门哪？”

圆成不想开门。里头有动静？老农听听……敲门声紧了，喊声也大了。情急之下，圆成答话了，说自己还在睡午觉，小猪娃么，它在床的另一头睡着正香呢！老农信以为真，宽心着做他的事去了。

一夜静悄悄过去。一大早，拾粪的老农又来听声了。老农叼着长烟袋笑眯眯走了，因为他听到了屋里有小猪娃憨睡的呼噜声。

谁拍门？动静大的使人恐慌！大婶婶尖厉的喊声，“圆成，圆成！今天要早起啦！把小猪娃喂饱，用木梳给它梳理顺猪毛，身上有脏东西给它清洗干净，再把猪屋清理干净填上土……”

咦！怎么没回声啊？“圆成！”光肥妮连声喊。

圆成在屋里答应了。大婶婶说公社领导要带各大队领导来参观小猪娃，学习发展养猪，看看咱这小宝贝浑身长多少肉疙瘩，全身是宝，连粪都是宝。还说大队长一会儿就来帮着打扫卫生。

光肥妮走了，屋里更冷酷了。圆成再也没有打开门。

门被掀掉了，圆老大气呼呼的，满屋里吆喊，嚎声震屋，不见了圆成，不见了小猪。两间屋只有一个后窗口，圆老大那天亲手给安装的窗护支架，看样子刚给拆掉，确定从这里跳出去过人。是圆成吗？圆老大猢疑。猪娃出事啦？他开始在屋里细找，床底下，柴草窝里，青菜堆里，被窝也被掀开了，还有哪里？小锅盖着，膨胀顶着锅盖。圆老大一把掀开了！

俺的亲娘活祖宗！这……

一锅水，有剁碎的青菜，有碾碎的猪食料粉，有那头淹死的小猪。

圆老大一拍屁股坐在锅台上，望着锅里的现象发呆了……圆成害死了猪娃？他想烀猪肉吃？不对！他干不出来，况且这作为对他聪明的智力想法太愚蠢。

圆老大翻看猪娃全身，在左腿上有咬伤的牙印。这是个重要线索，但另有原因。从表面看，让人领悟到小猪娃蹦到锅里吃食喝水淹死或呛死的？这个思路也过于幼稚——半锅菜半锅水，小猪跳进去还未没肚皮，怎么就能活活淹死小猪？要么说呛死或噎死的？也不能成立！嫩青菜加凉水怎么就会噎死猪？又不是干面粉碎谷糠，小猪不会那样没命的吞食。这个套路圆老大怀疑是人为故意做秀的。灶坑下没生火，说明圆成没准备，事出突然。盖锅盖……是掩饰事实，怕暴露，说明是圆成临时决定的，说明先死了猪，圆成为推卸责任然后思想着做出这些天真的小动作……

后窗空了……肯定是圆成破坏掉刚逃跑了！

猪怎么死的呢？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头？被坏人暗算了？猪的小肚子鼓鼓的，一摁从嘴，口鼻眼里往外冒水，说明确实灌饱了水淹呛死的。会不会小猪死到外头水坑里，被圆成……

队长同光肥妮也向他汇报过，说小猪听圆成使号，天天跟他出外溜达，圆成在屋里唤唤，小猪在屋外听着了，就会撅起小尾巴撒着欢回来。这说明圆成与小猪相处有一定的理解感情了。

圆老大敢确定，是坑水把小猪娃淹死的！猪娃腿上那处牙伤……夜里小猪拱开门，自己跑出去……有狗？

圆老大机灵想到这一点。

圆成，圆成跑了！要见到他，澄清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