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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群与萧红、萧军的交往述评 (1932—1938)

来源:文艺报 | 张立群  2017年09月18日06:58

谈及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东北作家群”,人们一般多会想到萧红、萧军及其创作。作为一个易于忽视的史实,二萧在成长过程中的交往史常常被简单化了,这一点就结果来看,既影响到了萧红、萧军的研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东北作家群”的整体研究。

按照萧军在其与萧红合著的小说集《跋涉》(作者当时署名为三郎、悄吟)“后记”的说法,即“这个集子能印出,我只有默记黑人弟和幼宾兄的助力——这全是用不着在这里感谢的”,人们不难读出“黑人”对二萧第一本小说集出版起到的作用。“黑人”是舒群的笔名。同为“东北作家群”重要成员之一的舒群于1932年3月开始为第三国际中国组工作。是年秋,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思想觉悟得到迅速提升。舒群为人热诚、慷慨,热爱文学,1931年秋是他文学生涯的起点(史建国、王科编著:《舒群年谱》,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12页)。结合相关资料可以看到:舒群应于1932年上半年与“由武转文”的萧军结识。1932年春,萧军因在哈尔滨《国际协报》上发表《飘落的樱花》而与该报文艺副刊主编裴馨园结识。后经由裴馨园力荐,成为《国际协报》的“专访”并协助编辑“儿童特刊”(王科等:《萧军评传》)。至1932年5月,《国际协报》文艺副刊“集聚了三郎(萧军)、琳郎(方未艾)、黑人(舒群)、南蛮子(孟希)等一批富有朝气的年轻作者。这也是文艺副刊深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此时,萧红已开始困居同城的东兴顺旅馆。困居期间,萧红也是《国际协报》文艺副刊的读者,“亦有资料表明,萧红在1932年5、6月间曾向该刊投过诗稿,署名‘悄吟’。虽然没有发表,但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感情给编辑和裴馨园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以上引文均见叶君的《从异乡到异乡:萧红传》)。7月10日,《国际协报》文艺副刊收到年仅21岁、走投无路的萧红(当时名为张廼莹)的求救信。7月11日,裴馨园和编辑孟希以及舒群到旅馆看望萧红并和旅馆交涉。关于究竟是谁第一次探望了困境中的萧红,许多年来一直夹缠不清,不过,综合现有文献资料可知:首次探望裴馨园是带领三人去的,此次萧军并不在内。至于舒群在首次看望之列,可依据铁峰的《萧红文学之路》(1991)和《萧红传》(1993)两部书的记录。除此之外,赵凤翔在其《萧红与舒群》一文中曾记录:“第一个去旅馆探望萧红的人,就是舒群。他当时只有十九岁,是一个朴实憨厚的青年,他听说一个青年女子落了难,见义勇为,用组织上发给他的出差生活费,给萧红买了两个馒头、一包烟,那时大水早已漫过了头顶,舒群就把这些东西捆在脑袋上,游着泳来了,旅馆里已是黑洞洞的一片,大水已经钻进了一层楼,萧红躲在二层楼上,又饿又冷……那时天色已晚,外面是一片黑洞洞的汪洋,舒群无法再回去,就在这座倒霉的旅馆里蹲了一夜。萧红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处境,希望他能够把她领走,但是他的全家也正无家可归,他实在找不着能够妥善安置萧红的地方。”(《新文学史料》,1980年第2期)这个过程基本无误,近年来在萧红研究和传记写作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的叶君在其《从异乡到异乡:萧红传》也记录了这个经过,但值得指出的是:这次探望不是首次,而是发生于二萧见面之后的8月。此时,哈尔滨已涨满大水,萧红最后是依靠自己登上搜救船离开旅馆的。

1932年底,舒群被任命为第三国际洮南情报站站长,以哈尔滨《五日画报》分销处的名义作掩护,从事情报传递工作,直到1933年秋。这一阶段,舒群以“黑人”为笔名,频繁于《国际协报》等刊物发表作品,创作渐入佳境。与此同时,他在哈尔滨与中共地下党员金剑啸、罗烽及许多左翼文化人士如塞克(陈凝秋)、萧军、萧红、白朗等过从甚密。他们经常聚会、举办文学和艺术沙龙,“东北作家群体”的雏形开始结成。“舒群和金剑啸以各种形式不断传达满洲省委和哈尔滨市委的方针、指示,渗透党的思想理论和路线,以新的意识和观念充实这些青年作家的头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东北作家群当之无愧的实际缔造者、核心组织者、团队带头之一。”(史建国、王科编著:《舒群年谱》)具体至与二萧的关系,主要包括如下几个方面:其一,舒群曾于1933年4月4日哈尔滨《国际协报》副刊上发表特写《流浪人的信息——给三郎、悄吟》,后又于是年9月12日《大同报》副刊《夜哨》上发表诗歌《流浪人的消息——给松水的三郎与悄吟》,由此证明他与二萧之间非同一般的友谊。其二,舒群为二萧提供了重要的创作素材。舒群曾把从傅天飞那里听到的关于磐石游击队创建、发展的经过讲给二萧,萧军、萧红听后非常感动,当即要求舒群请傅天飞到家重新讲述一遍。这些故事后来成为萧军《八月的乡村》的素材,同时也在萧红的《生人》和《生死场》中有所反映。其三,共同参加文学社团活动、拓展文学园地。舒群、萧军、萧红曾参加金剑啸创建的“星星剧团”,在剧团里做演员,还曾和萧红一起主演白薇的独幕剧《姨娘》。但不久,由于当时社会环境等原因,剧团被迫解散。之后,舒群等成为长春《大同报》文艺周刊《夜哨》的主要撰稿人,三人经常在《夜哨》上发表作品。当然,对于最能体现舒群对二萧帮助的还是小说集《跋涉》的出版。舒群把在第三国际工作时节省下来、已经交给母亲的40元生活费要出,作为《跋涉》的出版费。舒群又亲自去《五日画报》社,找负责人做工作,暂时赊欠一部分印刷费。书样出来后,又帮忙校对。对于这种慷慨义举,二萧自是万分感激。但多年后,当有人问及此事时,舒群只是解释说:“萧军一直说我帮助了他,其实应该说是‘党’帮助了他,我哪来那么多钱?”(叶君:《从异乡到异乡:萧红传》)

1934年3月,哈尔滨处于白色恐怖之中,日伪当局到处抓人,疯狂迫害进步作家与革命人士。舒群为了免遭毒手,在友人的帮助下先行离开东北,来到青岛。刚在青岛安定下来,舒群便想起二萧在哈尔滨危险的处境,于是写信告诉二萧也来青岛。萧军、萧红于1934年6月辗转经大连来到青岛,在码头上受到舒群及其妻子倪青华的迎接。二萧先是被安排在倪家居住,后来在舒群和倪家帮助下在观象一路一号找到了两间住房,舒群夫妇和萧军夫妇结邻而居。“有时萧红、倪青华一起下厨做饭等萧军、舒群回来共进晚餐,两家人在一起和睦而融洽。”(史建国、王科编著:《舒群年谱》)今天在很多关于萧红、萧军、舒群的文献中常常出现的两夫妇四人在青岛四方公园的那张合影,可以作为舒群与二萧关系的见证。在青岛,二萧的重要收获就是在倪家的帮助下完成了《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的写作,而舒群也开始酝酿自己的小说《没有祖国的孩子》。期间,舒群和萧军曾结伴去上海,目的是与上海文艺界建立联系,未果。第二次舒群又去了上海,萧军没有去,萧红也不赞成去,但二萧以萧军的名义给鲁迅写了封信,后收到鲁迅的回信。就在二萧与鲁迅初步建立书信联系,刚刚将二人的书稿寄给鲁迅的时候,青岛的局势骤然发生了变化:由于叛徒的告密,舒群和倪家兄妹被捕,刚在青岛居住不到半年的二萧也在是年11月乘船前往上海。

舒群于1935年春获释,后于7月辗转来到上海,再度与二萧重逢。当时二萧和鲁迅已建立起师生友谊。舒群希望萧军将自己的作品《没有祖国的孩子》引荐给鲁迅,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这个愿望没有实现。此时,萧军、萧红、舒群、罗烽、白朗等一大批东北作家齐聚上海,他们团聚在一起,成为很多刊物如《作家》《文学》《光明》等的主要撰稿人。1936年5月,由傅东华主编的全国性文学刊物《文学》第六卷第五期发表了舒群的小说《没有祖国的孩子》,后编入上海生活书店印刷发行的短篇小说集《没有祖国的孩子》,1936年9月初版,1937年4月再版。《没有祖国的孩子》是舒群的代表作,发表后曾引起文艺界强烈的反响,它是舒群从事专业文学创作的开端。舒群由此一举成名,成为继二萧之后闻名上海的又一位东北作家。与此同时,左联杂志《光明》很重视东北作家群的创作,曾于1936年9月一卷七号专门编辑了《东北作家近作集》。这一时期,舒群与二萧在上海的活动还包括1936年8月共同纪念战友金剑啸、力争翌年出版金剑啸的作品;11月,舒群、萧军、罗烽创办杂志《报告文学》半月刊。至1937年初,舒群受进步学生青年组织负责人马加、雷加的邀请,来到抗日运动高涨的北平。

在舒群与萧军、萧红上海交往过程中,二萧之间经历了情感的波折:期间萧红曾去日本,萧军也曾去过山东。萧红于1937年初回到上海和萧军团聚,但两人感情上的裂痕已难以愈合。萧红于1937年4月独自前往北平,排遣心情。舒群知悉萧红到来,特意前来看望。“他们原来就是故人,相见之下非常高兴,恳谈之后心结解开,两个人都得以释怀。萧红一直以为舒群和她疏远,是因为他们出了名,到此时才知道是因为没有见到鲁迅先生的终身遗憾。”(史建国、王科编著:《舒群年谱》,作家出版社,2013年版,第25页)期间,舒群请萧红等一起逛北海,他们有时去公园散步、一起看电影、看戏,还去过长城,舒群的经常探望对北平期间萧红的情绪是一个很好的缓解。5月,萧红收到萧军来信,萧军在信中流露出不想与萧红共住北平而是期待她返沪的想法,萧红决意回上海。与舒群临别时,萧红将鲁迅先生修改过的《生死场》原稿送给舒群留做纪念。萧红回到上海不久,适逢金剑啸遇难一周年,流亡上海的东北作家决定出版他生前留下歌颂东北抗联的叙事长诗《兴安岭的风雪》,同时纷纷撰写诗文表达纪念。《兴安岭的风雪》在出版时,附录部分收录了萧军、萧红、舒群、罗烽、白朗等人的纪念文章。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舒群几经辗转后于10月来到武汉。二萧此时也从上海来到武汉,此外还有罗烽、白朗、罗荪等。从各地流亡到武汉的东北作家在武汉形成了很有影响的团体。1938年3月,丁玲、舒群主编的战地文艺半月刊《战地》在武汉创刊。该刊以西北战地服务团名义创办,团长丁玲当时不在武汉,刊物主要由舒群负责。当时,舒群住在读书生活出版社的书库里,心情苦闷的萧红常去看望他。“往往是一到舒群的住所,就把鞋子使劲一甩,便百无顾忌地躺倒在舒群的床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每次去,舒群都劝她去延安。为此,两个人整整争吵了一天。因为当时萧红只想做一个无党派人士,对于政治斗争不感兴趣。”(史建国、王科编著:《舒群年谱》)萧红、萧军于1938年曾辗转西北,分手后,萧红与端木蕻良奔赴武汉,后避难重庆并于1940年1月抵达香港。1942年1月22日,萧红于香港去世。1938年武汉一别,成为她与舒群的最后一面。

舒群和萧军此后辗转各地,后在党组织的周密安排下,于1940年6月一道从重庆奔赴延安,开始新的人生旅程。此后,两人命运虽几经沉浮,但始终保持着深厚的友谊,直至终生。通过对舒群和二萧交往史的阶段考察,我们至少可以看到:其一,由于性格和思想等方面的原因,舒群在与二萧交往中始终发挥着组织、协调的作用,这一点在40年代之后舒群和萧军的交往中也能得到证明。其二,考察舒群与二萧的交往,人们还能发现“东北作家群”不仅是一个进步的作家群体,时刻受到左翼文学的影响,还在指导思想、理论宣传、组织引领上,实践着党的文艺方针路线。其三,由于对时代、社会的理解和人生际遇等方面的主客观原因,“东北作家群”在形成、发展过程中存在着道路选择的问题:他们进入关内之后,多数先来到上海,后在抗战背景下,或是奔赴延安,或是南下香港,道路的选择决定了他们的前途和命运,而这一现象,同样是研究“东北作家群”发展不可忽视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