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最近，电影《战狼2》所着力塑造的“中国版的超级英雄”不禁激起人们的热烈讨论。这也生动体现了当下电影中主旋律、商业资本与青年观众的高度结合，并通过特定时期民族主义情绪的调动而获得惊人的票房效应。随着30多年经济发展，当代中国国际地位提升，文化民族主义的自我塑造成为一种普遍情绪，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日益强烈，而朱日和阅兵等，更加有效地释放了这种民族情绪。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战狼2》恰逢其时。这是大国崛起背景下，真正面向大众的文艺形式，而电影有效捕捉了无数观众因祖国强大而产生的民族自豪感，以及蕴藏在这种民族情绪中的商业效应。

不过，《战狼2》让人感受最深的还是个人与国家关系的变化。回想大约10年前，冯小刚执导的电影《集结号》曾令人印象深刻。作为彼时刚刚崛起的新主旋律电影，《集结号》呈现的价值观其实在于历史中的个人所遭受的戕害。那些无以名状的无名者的悲情，隐含着一种对组织或国家不可信任的微妙情绪。“每一个牺牲都是永垂不朽”，电影恰恰通过在历史中打捞个人的已然消逝的历史，来质询国家或组织的无义。在此，谷子地的英雄主义，其实是代表被历史淹没的个人，向组织和国家的质询。因而《集结号》也是通过与国家的疏离来展现永垂不朽的个人，从而获得观众认同的。

而《战狼2》里的冷锋则自始至终都与国家牢牢地联系在一起。这个超凡的英雄时刻不忘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即使未婚妻执行任务不幸遇难，他也未对组织有丝毫怨恨，而只有对敌人的仇恨；战友牺牲，房子被强拆，也不妨碍他对国家的高度忠诚。这种绝对的爱国情怀和家国意识，是近10年来新主旋律电影的最大变化。爱国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政治正确”，也是最为重要的商业原则。

当然，这并不是说《集结号》式的个人主义模式如今已经一无是处，而是如何在绝对的爱国主义情怀之下来有效囊括这一主题，将其巧妙地包含在内，在爱国的层面包含国家内部的自我反思，而不是简单地取而代之。这里涉及到国家的内与外的关系问题。

回过头来看，《战狼2》虽然宣扬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但它其实有许多微妙的地方。比如最有意思之处在于，它虽然将中国想象成一个整体，但并没有回避内在的分裂。影片开头一段，曾极为戏剧性地交代冷峰入狱的原因。这里涉及到当下中国极其敏感的现实——强拆。拆迁涉及的巨大利益，开发商与底层民众的矛盾，伴随着腐败与暴力的敏感性，这是电影对于流行现实的回应。在此令人气恼的是，警察不维护正义，而只保护流氓。不过，好在我们的盖世英雄，他的横空出世，飞起一脚，便有效疏解了观众内在的情感压抑。这表明电影在表现民族情绪时，并不回避呈现当下中国敏感的现实矛盾。我们的超级英雄首先是一个抗击强拆的英雄。他作为锄奸惩恶的正义者出场，是希望借此有效平复大众有关现实的焦虑。这里也适时地体现了超级英雄的立体感。他对内铲除恶霸流氓，伸张正义，保护弱势群体；对外保卫公民安全，保护自由贸易，张扬人道主义原则，由此形成英雄与国家的内与外的对应关系。

电影之中，国内状况的不经意点染，使得影片本身昂扬的民族主义并不是一种单向度的情感宣泄。有人调侃，影片里的中国人逃离非洲，最终竟然是要回到故事开头那如此不堪的中国。然而，那却是一个我们如此熟悉的中国，让我们会心一笑的中国。电影并不是将这种负面的东西掩盖起来，而是非常从容、非常坦然地呈现它，坦然之中似乎有一种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相信生活的那种单纯与美好。有了这个现实基础，反而能使我们更加从容地接受电影接下来要表达的情感，更加顺利地认同它的爱国主义和世界想象。

因此，电影所着力展现的自我满足式的民族主义，并不仅仅是用国内的状况来预先回应对它的批评，而是要表达一种相对完整的观念：即当今国家的阶级矛盾相对尖锐，许多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而中国将要主导的世界，某种程度上也在延续一种模式——就像故事里所呈现的非洲，这里的中国人仍然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冷酷无情的老板和不可一世的富二代——这是中国国内状况的延续。尽管这些问题客观存在，也有待我们来具体地解决，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积极认同那种绝对的爱国主义与家国情怀，因为这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必须领受的天职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