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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浮平  2017年09月11日10:05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爬上窗台,禾玉曼吃力地睁开眼睛,起床,拿着预备好的面包,直奔省际长途汽车站。

冬日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早晨就像黄昏。今日之行却是她赶往蓝领皮业乔迁新址的第一次。志向高远的蓝宏轩在原有地盘上无法实现远大梦想时,便想到了这个多年前建成,但一直未投产就下马的国企皮革厂。

大巴车行驶到郊外,就飘起了雪花。高速公路在连绵不断的土丘间延伸,两旁尽是褐色的枯草树物,偶尔高架桥梁上一条白酒广告的大型横幅,能为远离城市的荒漠之地带来一点靓丽的色彩。白雪覆盖的村庄一晃而过,落了一层薄雪的土坡上,羊群啃着枯草,穿着黑棉袄的牧羊人背抄着手静静地伫立着,遥望着,身边的一只小羊也像受感染似地抬头望着同样的方向。

经历四个多小时的车程,等到下车时,她的腿脚全都冻麻了。旅途颠簸与饥寒交迫让她的大脑处于一片混沌。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公路边沿,禾玉曼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打了几个电话,才明确了工厂的具体方位。

占地一百多亩的厂区,规模甚为壮观,几排气势宏大的车间立刻展现在眼前。禾玉曼走进大门口附近平房一间亮着灯光的办公室,已是下午上班时间,来自南方的几位管理人员正在商议什么事情。

“今儿的天气真冷!先烤火,烤火!”于工见她面色铁青,指着火炉说。“喝点热水!吃饭了没有?”

原准备下车吃过饭再去工厂,没想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顾不上饥肠辘辘,又怕打扰他们却用“吃过了!”来塘塞,等稍许缓过神来,此行要商谈的事项和细节才从冰冻的记忆中渐渐苏醒,逐一浮现。

“北方的寒冷习惯了吧?”禾玉曼问道。

“还行,”身板单薄的于工刚一说完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接着说,“在解决蓝皮纹路方面有没有特效的材料...…”

商议过后,两人沿着宽敞的通道向车间走去。雪还在下。身后留下几行清晰的脚印。一幢气派的办公楼被干枯的蒿草包围着,斜横堆放的木椽堵住门前的去路,被尘埃水渍遮蔽的玻璃窗大概无法看清屋内的情形。两人走进一个闲置已久的车间。

“这些都是意大利原装进口的设备,一直都未开封......”于工指着满屋子的大木箱子说。

“真是太可惜了!”禾工不无遗憾地说。

上千万的国有固定资产蒙尘数年,没有发挥一天作用,就被打入冷宫,任时光恣意锈蚀。这得花费老百姓多少血汗钱?却在权贵们手中变成一堆闲置的废铁。宽厚与容忍让挥霍与践踏在经济发展的快速道上做下了多少恶作剧?职业裁判何时才能在混乱中吹起公正的哨音?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出了大门,来到另一个车间。大跨度的横梁设计是国企建筑的特征标志,两排整齐的大转鼓,高位加料平台,中间通道上堆满脱过毛的羊皮,弥漫着硫化碱的刺鼻气味,穿着胶靴和围裙的员工正在装运皮子,远处的其它岗位也正一派忙碌。临近年底,以服装销售为终端产品的企业其制革加工已接近尾声,但职工人数却比之前增加了近三倍,足见蓝老板在这项事业上倾注的信心与决心。

他们来到另一个车间,两排仍保留着新鲜木料味道的转鼓静静地悬挂在水泥墩上,转鼓的裂缝哗哗流水。屋顶的吊车轨道上聚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一会儿落在空旷的地面上;一会儿又飞到无声的设备上,仿佛在虚幻与现实间盲目选择。看到如此苍凉的景象,禾玉曼的心里许久不能平静。她的眼前虚幻出无比辉煌的画面,仿佛曾经上演过的海市蜃楼……

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停放着两排高大的推土机,重型卡车。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一排彩旗迎风招展,灯光,摄影,锣鼓队已准备就绪,人群簇拥着县市各级领导,一个个讲话,一阵雷鸣般的鞭炮声,一群佩戴节日礼花的官员在身着红色旗袍礼仪小姐的带领下,走向奠基石,挥动系有红绸带的崭新铁锹培土,锣鼓声伴奏。

一年过后,新建的国营皮革企业在带有隐患的欢呼声中矗立起来。固定资产投入一千多万,因流动资金不到位而被迫搁浅,宛如一块荒唐的无字碑矗立在蓝岭县东北方向的空地上。为了化解领导政绩中出现的牛皮癣,县政府把该企业转租给蓝宏轩承包,期望能利用当地的原料皮资源,为本地区的经济发展尽一份绵薄力量。

那天晚上,受于工之邀,禾玉曼在县城一家小吃店吃了些便餐,赶回宾馆,一天的寒冷才算解除。然而闲置设备,空旷的车间一遍遍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尽管身体极度困倦,但她却许久无法安眠。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亮了位于川道的小县城,路面冻得又光又硬。当年的裁缝铺不知是否还保存着,禾玉曼已无暇光顾。经济略显滞后的街道开始上演每天的繁忙与纷攘,买早点的;上学的;上班的。她乘了一辆白色出租车穿过车挤人拥的街道驶出县城。白雪覆盖的麦田,闪着亮光的蔬菜大棚。

到了工厂,继续那项未完成的试验。阳光下,雪水沿着屋檐嘀嗒地落下,院子里的积雪融化,水汽蒸腾,地面露出一团团深色水渍。禾玉曼此行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追款。因蓝老板出差,她与采购及财务人员作了沟通,强调春节前一定要回款,不然会影响到公司的资金周转。

当她走出工厂大门,夜幕即将降临。走过一段泛着明晃晃冷光的土路,崖边的芦花在寒风中料峭舞动。禾玉曼站在没有站牌的弯道处候车。开过来一辆公交车,就像一个朦胧的希望,行近时又变成一个失望。等到开往平原的省际班车时,天已完全黑下来。轮胎在清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留下两道黑色痕迹才停下来。禾玉曼从一上车就开始昏昏欲睡,大巴车在夜幕下不知行走了多久,到达平原长途车站,已是城市灯光璀璨的午夜。她疲惫不堪地跨进家门,就再也无力去吃些什么,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