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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战友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罗里宁  2017年09月07日08:09

我和战友龙某,同时入伍参军,同在一个连队服兵役。他最初给我的印象是,小眼睛,高鼻梁和尖下巴;个子不高,也不怎么壮实,但看得出是北方人模样。他满脸的胡子,顿时让我有了“同类”的感觉,因为我也是胡子拉碴的。曾经为自己的胡子感到过骄傲,并以为那就是男子汉象征的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能叫他一声“大哥”了。

我们是战友,也是朋友,没什么原因,大概有一点共同的语言吧。

我们连队是搞汽车修理的,我是修理工,他是电瓶工。我们不在同一个班,并不在一起工作,但闲暇时候我们常在一起。他为人沉稳,工作认真,是班里的技术骨干。他会讲些城里的趣闻轶事,这让我感觉到,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他比较爱玩,也会玩。节假日他会叫我和他一起上街去闲逛,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他还爱看电影,并以此来调节自己的感官情趣。他对电影很在行,知道什么片子好看。有次他急匆匆地叫上我:“快走,咱们看电影去,今天有好片子。”那时候刚打过自卫还击战不久,我们部队驻扎在某小县城边上,离城里不远。我们即刻就往县城赶去。但紧赶慢赶的,赶到电影院时,还是迟到了,电影票已经售完,并且影片马上就要放映了。他拉着我走到电影院门口,跟验票的人说:“同志,您看我们是边防部队的,赶出来想看场电影,但票不是已经卖完了吗?我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吧。要不,我们给钱,补个票行吗?”验票人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但耐不住他这个执着劲,只好把身子一侧,让我们进去了。因为没有座位,我们是站着看完电影的。

这天放映的,是日本影片《生死恋》。当时这样的片子,是刚引进的,属于比较开放的影片,我过去没看过这一类电影,因此看得我脸红心跳,不敢作声。而他却很淡定。

他的生活极其简单,吃用随便也不讲究。在饮食上,他从不挑肥拣瘦,最喜欢的是馒头咸菜加稀饭。平时,他爱抽点烟,但也只抽几毛钱一包的。他看上去就是个很普通的人,跟别的人没什么两样,工作埋头苦干,该玩的时候就玩。和他做朋友,我感到很踏实。

在边境日益紧张的那些日子里,部队天天在做动员,做好应对战争的准备。有一天他对我说:“看来这一仗不可避免了。这没什么的,我老爸常说,军人嘛就要随时准备打仗。打过仗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军人。”我问他老爸是干什么的,他只是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这一仗果真打起来。我们都参加了这场战斗。在前方,有次我和他同值一班岗哨,他对我说:“兄弟,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张,你掩护我就行了。”我很感慨他有这样的勇气。其实他大概只长我一、两岁,但却像个大哥哥似的,让人放心。

打完仗,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在一次打开电瓶盖的作业中,他被还在沸腾的电瓶水溅到了眼睛。他眼睛被烫伤了。他母亲和姐姐来到部队看望他,让我们看到了两位飒爽女军人。部队首长也赶了过来。一个战士眼睛受伤,就惊动了部队首长,这可不是一般的情况。连队议论开了,才知道他是个高干子弟,父亲是某军事院校的首长,正军级的干部。原来他一家子——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们,全都是军人,是个真正的军人之家。他竟然是个正牌的“官二代”!我与他朋友几年,他从不透露半点。他不愿意太张扬。

不久,我们作为战斗骨干,一同充实到广西军区某部汽车连。我们还是朋友,更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

调到这边一年多以后,我们就退伍了。因为退伍后的去向,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原来讲好的落实工作后,我们再联系。但那时候通讯还很落后,不说手机、“Bp”机,就连座机也要经过总机接转,所以退伍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上。不知道他退伍以后都干过些什么工作,估计他对我退伍后的情况也是不了解的。

我们从部队分别已有三十来年。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但一直都没有什么结果。打听不到他的消息,总像有块石头压在心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割舍不断的挂念。

后来在战友的微信群里,通过战友赖某,打听到龙某的消息,但没想到打听到的却是个不幸的消息:龙某去世已经有十来个年头了。这个消息给了我迎头一击,这些年我千寻万找的,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个噩耗,我禁不住淌下悲伤的泪水。

我和龙某成为战友,进而又变成朋友,那只是我们人生路上的一次平常相遇,把它叫做缘份也未尝不可。但就在这么个平常的相遇中,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人性可贵的一面。他身为高干子弟,却这么容易相处,朴素的就像普通家庭出身的人。他为人低调,从不利用自己的家庭背景谋取任何私利。像他那样的“官二代”,想谋个一官半职并非什么难事,但他退伍时,仍然是个士兵。他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从不以“官二代”自居,工作踏实,生活俭朴。我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人发过脾气,而别人有脾气时他总是走到一边去默不作声。

他在部队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作为,也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像平常人那样,他身上也有不少的缺点,但他能够安心工作,踏实做人,这在“官二代”中已属难得。他对朋友更是忠诚不二。我并非出身于什么干部家庭,父母亲只是普通的知识份子。我来自于一个小县城,他是城市里出来的,我们的身份并不对等。但他从不计较这些,一旦交往了,他就心无芥蒂地跟你保持着朋友关系,并且无话不说。

他让我在人事世事的变迁中保持一颗平常的心。如今他走了,虽然他只是我众多战友中的一个,但却是最令我怀念的一个。从时间上推算,他病逝时应该是在五十岁左右,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本来他是个颇有些能力的人,四、五十岁正是人生的美好年华,他应该还能再干些事情,然而他走了,以这样的年纪逝去,实在令人悲痛。

回忆我们在一起战斗过的岁月,从战友到相知,进而又成为朋友,这也许只是一种偶然,或许更是一种注定。认识他,我没有什么遗憾,能够成为朋友,更是一种满足。

他走了,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不会让他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我会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