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米佬”老师
十几年寒窗,众多恩师已经无法一一记起,唯有“碾米佬”老师的身影,每每在不经意时从心海深处泛起。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读于偏僻乡间的一所小学,新学期开始,原来的老师调走了,新老师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同学“揭露”那是他们村的碾米佬,他们叫他“阿称”,因为他总是用一杆很粗很长的称称米。我已经记不清他姓什么了,只能也叫他“阿称”吧!
当时的老师是包班的,一个人负责一个班的语文、数学、唱歌、画画、体育等所有课程,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享受过唱歌画画的快乐,“阿称”总是匆匆忙忙地教我们读一下生字,或者讲一下数学就布置作业,“咔哒”一声把我们往教室里一锁就不见了人影,天擦黑了才匆匆赶来开门放我们回家。跟“阿称”同村的男同学很有经验地说:“准是又去碾米了,死阿称!”据说,“阿称”当老师是临时救场,没有工分的,碾米才给记工分。听着小操场上别班同学上体育课高兴得大呼小叫,我们的心像猫爪似的。教室四面是厚厚的土墙,高高的木窗包裹着粗壮的四方窗棂,我们十多个人曾经想尽办法也爬不出去,便只好自寻乐子,踢毽子、跳草绳、抛课本、弹石子、吵嘴打架……有两三个女同学是背着弟弟妹妹来上学的,把那些小屁孩弄哭看谁的鼻子吹出的泡泡最大成了无聊的我们的保留节目。
后来,我们终于不被锁了,因为“阿称”跛了,再也干不了碾米的活了,他开始专心地包班教我们。他扛着一个巨大的算盘,挂在教室泥土斑驳的黑乎乎的墙上,教我们背“一上一”“ 一下五去四”,手把手教我们珠算。家长们不管我们做不做作业,但“阿称”每次都认真批改,谁偷懒都不行,做错了还绝不放过你。有一天,有同学被批得狠了,恨恨地喊道:“你又没有工分,根本不是老师!”“阿称”一愣,如被戳瘪的皮球,默默地走出教室,留给我们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落寞而悲伤。皮猴子似的我们霎时明白,伤到老师了。
现在想想,在那个工分就是立命之本的年代,“阿称”被逼着白给我们这群皮孩子当老师,该有多么愤愤不平啊!可他仍然每天坚持给我们上课。在那个自行车非常稀罕,出行全靠双脚的年代,每天在碾米房和学校之间来回奔跑,我不知道“阿称”是如何累得气喘如牛的,也不知道他在奔跑的过程中是否有过怨或恨,更不知道后来当他拖着残腿艰难地走在曾经天天奔跑的泥路上时是如何的失落和无奈,在被我们不懂事地伤害时是如何的痛苦和自我救赎,时隔多年,我只为他高度的责任感而深深折服。
如今,阿称的面容我已记不得了,有时候努力地回想,就记得他全身裹着灰白米糠站在教室门口的风尘仆仆的身影,还有那一瘸一拐的孤独的背影,交替在脑海里掠过,让人唏嘘。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阿称”,我想告诉他,你是我最怀念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