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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青春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酷峰  2017年09月07日08:29

十七岁那年,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中学毕业后打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我充满好奇,充满幻想。我想用我的青春,用我的激情,来了解这个在我眼里即神秘又美好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阳光,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我去的地方很远,离我家有两千多里地。那是我舅舅的弟弟回来招工,说是挺能挣钱的。父亲见我在家没有事情可做,整天逛来逛去的,问我愿不愿意去。我没加思索就答应下来,我在家也挺烦的,也想出去见见世面。于是父亲带我见了见那位招工的舅舅——是一个又干又瘦又矮的小老头,不过他待人倒是挺亲切的,让人见了就愿意和他交流,愿意和他说话。听说他也是挺小的时候去了那个很远很远的城市讨生活,不过,看他脸上的皱纹,也能想象,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不少的罪,吃过不少的苦。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妈妈给我包了猪肉馅的饺子,把我的被褥和洗漱用品装在编织袋里——那时候买不起行李箱。因为是第一次出门,吃饭的时候妈妈还偷偷的落泪,还说要不咱就不去了罢。我可没有那样伤感,害怕,我还特兴奋的。妈妈把一百块钱缝在我的裤衩上,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父亲嫌她啰嗦还骂她,让她闭嘴。我到挺高兴的,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对未来的打工生活充满无比的憧憬。那一夜,星星也快乐眨着眼睛,我家的小黄狗也兴奋的叫个不停,他们好像在祝福我一路平安,一路顺风。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上,我背上沉重的编织袋的行囊,来到舅舅家。过了一小会儿,来了一辆农用三轮车,拉着我们十几个人到达一个镇上的小车站。说是车站,倒不如说是一个人的售票点。一个五十多岁的叔叔,付钱买票,等了有半个小时,我们匆匆上了一辆客车。当时我不知道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反正我的心里挺好奇,挺高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天空灰暗,还有几颗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没有风,偶然有犬鸣和鸡叫,从经过的村落里传到我的耳朵里。一会儿,东方发白,新一天的太阳升起,大大的,红红的,光芒一点也不耀眼。透过车窗望去,让人产生许多遐想,许多希望。每个人都有新的愿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好像我们把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想法都寄托在这新一天的阳光上。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在一个很大很大的车站下车。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听大一点的出过门的人说,这个城市是德州市,最著名的是德州扒鸡,可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也没有听说过,真想买一只扒鸡尝一尝。

我们一人背一个编织袋的行李,由岁数大的领头,匆忙忙向火车站方向走,看起来就像一群乞丐在城市里晃悠,和车来车往的城市形成巨大的反差,挺可笑的。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活和城市人的生活,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差距挺大的,我都不敢想。看着城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我感到自己挺自卑,挺渺小的。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反正,我感到低人一等。

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小文(人名)不小心把一个卖水果的妇女的水果筐弄翻了,苹果洒落一地。小文是我的一个表哥。其实我在他后面都看到了,是那个卖水果妇女故意往他身上碰的,不怪小文哥。

小文慌忙赔不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就完了。我的苹果摔坏了,不能卖了,怎么办吧?”妇女恼怒的叫道。

我这才仔细打量她。她中等个儿,短头发,还有些卷儿,看起来有四十来岁;脸上也不知擦得是粉,还是白面,特白;描着眉,小眼睛,看起来有些霸道。她的中指和食指有些发黄,估计是抽烟多留下的颜色。她说话时,嗓子还有些哑。小文连忙俯身捡拾苹果,说道:

“别着急……别着急,我帮你拾起来。”

妇人狡猾的冷笑。

“拾起来就完了。我这苹果一摔谁还要?”

掉地上的苹果一点事儿也没有,她分明是要讹人。旁边的五生看不惯了嚷道:

“咋的,要讹人不成?”

五生是小文的哥哥。他个头不高,瘦瘦的,有三十岁左右,身体灵活,爱打架。他当过兵,会点武术;他也是唯一带着老婆打工一个。他老婆是个四川人,来这边走亲戚,让五生拐跑两年,生下一男孩。因为比五生小十岁,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羞答答的,挺漂亮。她站在五生的身旁,也看着那妇人不顺眼,用浓重的四川口音说:

“我们给你拾起来就好了,苹果,一样卖的!”

我们七手八脚把苹果拾起,放到篮子里。五生的老婆小燕,向我们使眼色,意思让我们快走。我们刚要离开,那妇人不干了,怒道:

“要走?不行。”说着,一把揪住小文的衣服,拦住我们的去路。

五生一瞪眼,放下行李,冲到妇人面前,说:

“我们帮你拾起苹果,此事就算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还不依不饶,你想咋样?”

妇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冷笑了笑,说道:

“咋样?要不你把苹果买下,要不拿些钱来赔。你们人多我就怕了不成?笑话。”

她还是揪住小文的衣服不放。五生刚要上前拉扯,不知啥时候过来五六个手拿短钢管的人,把五生围了起来。其中一个说:

“想打架吗?拿钱……拿钱,不拿钱不许走。弄坏了东西想走,挺好?”

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我有些害怕,可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那个妇人故意把水果筐碰到小文身上的。现在,找我们麻烦。我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人心可畏呀!看来社会和学校不同,人也和学校的不同,最起码,学校不会发生这种事,也不会有这种人。我是不是把社会看得太完美了,把人想象的太好了,要不,我第一次出门就遇上这种事情,晦气。五生刚要动手——他是不怕事情闹大,可小文是个怕事的人,一看事情不好,忙说道:

“有事好好说,不要这样嘛!我们初来乍到,要不,我给十块钱,行不行?”

“什么?十块钱。这些苹果我花五十进的货,都不能卖了。那五十元,走人,要不你就买了。”那妇人冲着那帮拿钢管的人使眼色说道。那帮人会意妇人的意思,都慢慢退到一边去了。五生气得脸色都变了,可被小燕拽到一边,也不知小燕对她丈夫悄悄说了什么,他的情绪稍好了一点儿,不那样冲动了。

小文的脸色特难看,可没有办法,眼前的情况不拿钱是不会让走的,也只好认倒霉罢。经过一番的讨价还价,最终还是以六十元钱买下那些苹果。那妇人眉开眼笑的接过钱,快步消失出我们的视线。她心里会高兴的想,这帮农村来的傻帽,不坑你们坑谁,我又发财了,十天不用干活也够本。唉,什么人呀……

要知道在农村,六十元钱不是个小数目,够一家人花半年的。小文欲哭无泪,假装笑脸,把苹果分给大家吃。我们都接过这特贵的苹果,谁都没有说话,都把苹果慢慢装到衣兜里,因为大家不知说些怎样的安慰的话来安慰小文,只能用沉默表达内心的不平。身在外面,不得不忍字为先,况且我们还要赶火车呢。

我们在城市里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在城市要饭的乞丐也不如,最起码他们不会受到这样的欺负,因为他们穿的破,懂得城市人的狡诈与不友好心理。城市的人也不招惹他们,因为,他们没有钱。我们就不同了,出门打工多多少少要带些钱的,而且都没见过世面,一看就是又傻又憨的乡下人,怎能不是出心不良的人的目标呢。望着若大的广场,有车有人,那样平静,那样井然有序,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人,都匆匆忙忙办自己的事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想,也没有人关心不是自己的事的,他们都有自己要办想办的事情,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多事,怕找麻烦上身罢。

我们抓紧买票,走进候车厅。因为五生说,坏人不会进入候车厅找事,那里面有管事的警察,坏人怕警察的。等到我们这趟列车进站时,我紧张的要命,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也不知道火车是啥样的,更怕自己被他们甩下。所以,我紧紧抓住文哥的后衣襟,他到那里我到那里,寸步不离。剪完票,我们奔跑着来到站台,玩命的挤上了火车。不一会儿,火车开动了。因为车上人太多了,我和几个老乡只能在车厢的接头处站着。人,真是太多了。

这趟列车是青岛通丹东的普快,我们要在一个叫本溪的城市下车。

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在哪儿,更不知道我到了干什么工作,反正有这么多的亲戚,这么多的老乡,反正挺能挣钱的。这趟列车载着我对未来的希望,对美好生活向往。我望着窗外的树木,房屋,工厂,沉默着,思考着。我的未来将从这趟列车开始了…….

一路上经过天津,山海关,秦皇岛,我还在沈阳站看到别人说的坦克楼了。到达本溪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下车的人不是很多,我们挺顺利的就出了查票口,看见舅舅,和一个高高个子的人,向我们挥手,示意他们在等我们,叫我们过去。

远处能看见山,也能看见山上的树。天气有些寒冷,又刮着风,所以,路上的行人稀少。我感觉有些冷,而且还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吃不好睡不好,还时不时的向窗外张望,铁人也会感觉劳累的。不用问,他们(打工的老乡)和我一样的疲惫,一样的需要休息。舅舅微笑着一一和我们一一握手,然后把五生——他的侄子,介绍给高个子男人,后来,和我们寒暄了几句家常后,见天色黑暗下来,就自己回家了。

高个子男人有五十多岁,长头发,不过还有些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间,挺不协调;脸上有许多皱纹,黑黑的,看上去挺吓人;眼睛充满血丝,深藏进眼窝,但还挺有神的;说话一口东北口音,倒挺热情;穿着高档的衣服与鞋子,看起来挺有钱。他热情的和五生打招呼,热情的和我们握手,然后,让五生带领我们跟在他后面,向我们打工的工地走去。

我们走在这陌生的城市,时不时会吸引行人回头观望,他们是好奇,是疑问,可眼睛里充满蔑视的目光,好像在心里说,哪来的一群连乞丐都不如的人呀!我们可挺好奇,眼睛这里看,那里瞧,好像再有一双眼睛也看不够。一切都是那么新颖,一切都是那么好奇,一切又都是那么陌生。我们才没有时间顾及别人的目光,顾及别人的蔑视,我们快乐的跟在高个子老板身后,时不时还不停的用手指指那儿,指指这儿,高兴着呢。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工厂的大门口,老板说这是全市最大的工厂——本钢。里面的火车轨一趟一趟的,时不时有蒸汽火车通过。我感觉挺吓人,每次过铁轨我都是飞快的跑过,别人就不同了,他们有的还停下观看,五生喊跟上时,才急急忙跑到队伍的前面。

工厂真的挺大,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达住宿的地方——是工厂的最西边。工厂有许多分厂,最显眼的,是那高高的烟筒冒着的黑烟,和大铁架子上的管子里喷出的白色热气,不过,还有更烦人的,就是不一会儿会有一辆蒸汽火车从厂区鸣着汽笛通过。听老板说,本溪市是全国污染最严重的城市,也就是本钢的污染,可,本钢厂也是辽宁省数一数二的工厂。他,感到在这工厂里干活,自豪,骄傲——挣钱好挣!

唉,我们住的地方很糟糕,是一家建筑安装公司院里的三间北房,里面用木板搭起的地铺,上面铺着草苫子,南墙和北墙刚好把我们安排下。公司的南面没有墙,是一条用混凝土浇灌的排污河,里面不停的流淌着污水,直接排放到公司西面的太子河里——本溪市最大最干净的河。太子河的水碧绿碧绿的,从北缓缓地流向南面。河面很宽,它是本钢的天然屏障,所以工厂在西面没有修建围墙,但,在不远处的桥上设有检查岗楼,检查来往的车辆行人。

公司的门岗上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和蔼可亲的老头,站岗。他给我说,我们的老板姓魏,以前在这家安装公司打工,是个木匠。干的时间长了,和经理,职员搞得关系好,就包公司的活干,这样,他能赚不少钱呢。那晚我和门岗老头聊到吃晚饭,我挺开心,感觉老头不错。晚饭是大米饭和土豆汤的菜。大家都有些不习惯,因为在山东老家常年吃馒头,很少吃米饭,吃多了米饭烧心——不习惯也要吃,不然,就要饿着,没人管你。

我躺下一觉到天明,连个梦也没有做,我太累了。当邻铺的王传把我推醒,我还朦胧的听到有人在喊:

“起床了,起床了。都几点了,快点,快点。晚了就没有饭吃了……。”

匆忙起来,匆忙忙吃饭,匆忙忙上工。这时,天还是黑色的,有几颗星星在天空无精打采的挂着,它也疲惫了。于是,我们开始了第一天的劳动。

我们干的活,是在输煤通道下面挖建房的地槽。初春的季节,本溪的天气还很冷,用铁锨根本挖不动泥土,还要用镐头慢慢的抛。此中的劳累,此中的辛苦无法用语言言表的,一个字,累,太累。抛到一米深,还有冻土。干吧,不干也不让吃饭。我们这群劳工就像劳改犯一样,在魏老板的连筋(就是魏老板妻子的妹夫)的监视下,一天一天的抛着冻土,有时还要挨骂,可我们也不怕他,总不能把人累死罢。

魏老板的连筋姓李,是个真正的社会混子,什么下流话他也会说,什么好话在他嘴里冒出来也特难听。不过,每到晚上他会讲些黄色笑话,逗我们开心。我们听了也会哈哈大笑,这给我们单调,劳累的日子,多多少少带来些许欢笑,些许快乐,也挺好!他领人,安排工作真有一套,一点也不窝工,一点也不多用人,简直是活生生的周扒皮在世,太狠了——他是瓦工出身,十几岁就干瓦工,难怪他把活吃得透透的,也难怪魏老板花大价钱找到他领工。他,是个有才的下流的混混,不过,干工地建筑的,正经的头头干不来——这一行,什么人都有。

我和邻铺王传挺聊得来。他喜爱读书,是个落榜的高中生——他差二分没有考上大学,要不是他父亲早年去世,家里太穷,他会和母亲说去复读——他一定会考上大学的(他有信心,也挺自信的)。现实很残酷,他选择了打工挣钱,他需要养活妈妈和上初中的弟弟。不过,王传的长相挺丑,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身体不是很强壮。有时候我俩一聊就聊到十二点,我敬佩他的知识渊博,人品高尚。他在这个圈里混,不该,他应该去找更好的工作。他也想过,可,干什么工作呢?没有关系,没有门路,也只能出苦力了。唉,生活,真的弄人…….。

十几天的劳累,十几天的流汗,终于可以打垫层了。那天下工,五生建议庆祝,喝酒。大家一拍即合,买酒的,买菜肴的,好不热闹。我们也太累了,不过,那晚的气氛相当好,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高谈阔论——理想,未来,女人,金钱……。每个人都喝得不少,每个人都想用酒精排解心中的苦闷,心中的辛酸,喝多了就不想家了。我没有喝过酒,那晚,也喝了不少,也醉意浓浓说了不少大话,和一些不靠边际的狂话。我们一直到十一点多还没有睡意,李头(我们把魏老板的连筋叫李头)不耐烦的催着睡觉。他还骂了几句,不过我们没有理会他,就当没听见,还继续着喝酒,谈天。

突然房门开了,走近几个警察,这下把我们吓坏了,说三道四的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寂静的很。李头惊讶的注视着警察站起身问道:

“请问,你们有事吗?”

其中一个警察看看李头,认真的说:

“你们这里有个叫许波的吗?”

“有,是我老乡。”是李头把许波领来干活的,他也是个瓦工,技术也挺不错的。许波刚来没有几天,不过,他每晚都出去,也不知去干吗。

“哦,对上号了。他涉嫌嫖娼,被我们捉了,另外,他还打伤了人。明天去领人,交罚款,医药费。”

“好,好。”李头有点懵,忙拿出香烟,递过去。“抽烟……抽烟。”

“谢谢。不用,记着明天去所里领人。”

说完他们退出这间满屋子飘着臭脚味,汗臭味,酒味的房间,走了。

李头傻傻的站在那里,脸色难看。一会儿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叫他这几天别去,别去,不听。现在好了,逮住了,又要罚钱。这小子……唉!”

说完愁眉苦脸的钻进被窝。李头琢磨着怎样和老魏要钱,毕竟许波没干几天的活,虽说是自己把他带来的,可也不能把钱支过了——又不是一个小数目。李头现在真的没有心情管我们了,我们听到这些后,情绪高涨,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我们大家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了。

“哈哈……哈哈,逮住了。有意思,还罚款…….哈哈哈。”

“看这小子不像好东西,贼眉鼠眼的,没来几天,天天往外跑。是找小姐呀……..。”

“呸,打枪也不看时候,撞枪口上了吧。哈哈哈……哈哈。’

“找女人…….这一枪,值钱了,千把块,没了。傻帽一个。”

……..

“睡了,睡了。别叫了,明天谁不起,我揪他耳朵儿。”李头恼怒了。他还骂了一句我们难听懂的话。

我们带着醉意,带着笑意,带着希望,也带着疲惫,慢慢的睡着明天心里想的梦……….入睡。

第二天上工前,老寇叫嚷着说把二百块钱没了,他还不停地在包里找啊,找的,急得他都快哭出来了。也是,就这些钱,都丢了,以后有个头痛,感冒啥的,没钱咋能行呀!再说,他都五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太好,没有钱,不行,真的不行。

老寇没有老婆,不过,他挺聪明的,又善良,还会瓦工活。只不过年轻时,家里穷,兄弟们多,娶不起媳妇罢了。他挺自卑的,总是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说话时也不说上句,让着别人;做事也是一样。可,别人也总是拿他取乐,嘲笑他,讥讽他,总是拿男人女人那点事儿刺激他。他总是默默笑一笑,沉默着。在我们乡下,没有老婆是低人一等的,走到什么村,也让人嘲笑,取乐。也不知道在城市里,是这样吗?我,不知道。

五生见老寇真急哭了,掏出十五元,放到吃饭的桌子上,说道:

“别找了,找不到了。这样,我们大伙每人拿十五元钱,够你的了。”

五生挺有号召力的,大伙愿不愿意的也都纷纷掏钱丢到桌上,看来有人情味!我也拿出二十元钱,我同情他。

细细想想,就是许波偷得钱,但是没有证据,也不好找他理论,他又被抓,只好自认倒霉罢。老寇感动的流泪了,手都有些颤抖。说道:

“谢谢,谢谢大家!我……我不能要,不能!”

“你就拿着吧!”五生把桌上的钱塞到他衣袋里。“等你发了工钱,请大伙喝酒。”

大家也都安慰他。老寇也就默认了,把钱收好。这时,李头骂骂咧咧的叫上工,大家匆忙带好安全帽,拿上铁锨,镐头,开始了一天的劳累与煎熬——干活。时间过得太慢了——天上还有几颗星星,也在疲惫的,懊恼的,不情愿的眨着眼睛。它,也劳累了,它也想休息。

魏老板是不愿出钱领人,但碍于李头的面子,不得不拿钱把许波领回来,因为他还指望李头给他操心,给他挣钱呢。李头也确实有能力,把我们使唤的筋疲力尽——我们心里恨死他了,希望他马上在我们面前消失,但,我们必须听从他的指挥,谁让他是我们的头头呢——我们都敢怒不敢言。

这天,老魏领着一个中年男子来到我们干活的工地,指着我们几个年轻的小伙,说道:

“老侯,你看看,这几个小伙子,你随便挑。哪个都行?”

那个叫老侯的男子,认真的看看我们。最后注视着我,用手指着,说:

“就他了。他,看上去挺老实的!”

“行,行。”老魏回答。“你,李利。过来。你小子有福,把你选上了。”

我疑惑的走过去,看了看老魏,又把目光落到老侯身上。问道:

“是叫我吗?”

“咋地。我叫你不好使?你小子,有福!以后,你就跟老侯干,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听话,就把你换了。”魏老板笑笑,说。

“哦。”

我答应一声,跟着叫老侯的中年男子去了钢筋棚。也就是和他认识之后,我才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老侯的名字叫——侯立印。他老家是山东平原的,十几岁时和姐姐逃荒到哈尔滨三棵树,后来,姐姐在那里成家了。老侯在姐姐那里生活了两年,因为和姐夫吵嘴,自己一人来到本溪,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到三十岁才经人介绍,在本溪找上老婆,这才安定下来,好好生活。老侯个子不高,瘦瘦的身子,卷发,满脸的麻子,而且长得挺丑,但是,他挺有本事的——他会瓦工,钢筋工,木工,还在本钢上过班,只不过自由惯了,受不了束缚,后来下岗不干了。他人挺和蔼的,没有坏心眼,也可能他受苦受气惯了,不想别人像他那样遭受不公罢,所以,对人特善良。

可以说,他是我来到这城市的贵人。我在他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学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不做坏事情。

“你叫什么?”老侯问道。

“李利”

“多大了?”他看看我。

“十八岁,去年初中毕业。没考上,打工了。”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哦。”他指着一些钢筋,说。“这是什么?”

“钢筋。”我笑了。难道我连钢筋也不认识吗,也太小看我了,我在心里嘀咕。

“多大的?”

“不知道。”

“这是什么设备?”他指着一个大机器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

“你好好学吧。”他是认真的。“老魏不舍得花钱,只找了我一个钢筋工,他至少要找两个。真抠门,让我带一个学徒工——就是你。知道不?”他抱怨着。“你有福,又不误挣钱,还能学东西。好好的学!老魏省钱了,这老滑头。”

我连连点头,忙说:

“是,是。我一定听话,好好干。”

虽说钢筋工也是体力活,但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一定要按要求按规范去干,我感觉也挺难的。还好,不像干壮工那样劳累了,更听不到李头的叫喊,骂人了,玩一玩老侯也不会说我,真好!工友们都羡慕我,说我有福气,还让我请客呢。我也心中高兴,感觉自己遇到贵人了,要不然,我还干着苦力活,整天累得要死。老侯——是我的贵人!

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按先前说好的,早就要发功资了,可老魏却迟迟不提,他是不想给钱。我们可不干了,做牛做马的干了一个多月,累死累活的不就是为了那点钱嘛。不给,哪能行呀。五生和小文是我们的主心骨,因为他两个是二舅舅的亲侄子。是老魏找到二舅舅,让他去山东老家招工的;再一个就是,老魏和二舅舅,他们两家还是邻居。

“魏老板,明天发工资吧。”五生问。“我等钱花呢!老婆天天嚷着要钱。”他给小燕在二舅舅家附近租了一间房,让小燕住下,说是方便。“手头挺紧的,要不,先给点花着。”

“好吧,好吧。我想想办法。”老魏也是没有钱,“过几天,就发下去,这样了,干活!”

又过了两天,老魏还没有动静,不过,他老婆到来过几次,听说是向经理要钱的。老魏也要过几次,让经理骂回去了,不得已只好叫老婆上阵了——这些都是听门岗的老头说的。老魏的老婆比老魏小很多,也长得挺标致的,细细的身段,白白的皮肤,美人一个。这次也没有要到钱,把老魏两口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停地跑,不停的找,也挺不容易的。

我们可不同情他们。这天,五生和小文把我们聚到一起,商量着罢工。说不干活,就不干活了。不管李头是叫骂,还是说好听的,都不管用,我们就是不出工。他也拿我们没办法,谁让老魏不给钱呢。一天,两天,我们吃了玩,玩了吃,把个魏老板急得像猴一样团团转。每天十几个人的吃喝,不少的开支的,也要个百元罢——他不急才怪!

这天,魏老板两口子来到屋里,老魏老婆拿出账本,难过的说:

“发工资了。发了工资,大家马上上工吧!”

我们高呼着,喊叫着,拿着自己记得出工表,排好队等着叫名字(这是我们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次感到找回尊严的事情了,我们特高兴)。

魏老板的老婆文化挺高,写的一手好字,所以她管账,老魏也没有那脑子,也不细心。一一叫着名字发下去,叫到我时,我激动不已,我自己挣到钱了,以后不用吃白饭的了。发了不少,有四百多块——那晚我就给家信心,我把钱寄回家,让父母早些知道我挣到钱了。

我们高兴了,老魏快哭了,因为这钱来之不易…….。听说,听说——老魏老婆和经理睡了一觉,才把钱拿到手,要不然,一分也不给。谁让经理是个好色之徒,谁让老魏想当老板,想多挣几个钱呢?有时,我倒挺同情他们的,老魏有老魏的难处,有他的不容易。生活是个百味瓶,什么滋味你都要,品尝品尝。

我们罢工到此为止。老魏以老婆的身子为代价,换来金钱,是高兴,是痛苦,是无奈,是对经理的仇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人,也是那个人,只是,人间的事不同了。

这天收工后,我买了酒,肉,还买了些礼物,我想答谢我的师傅,老侯。天气不错,春暖花开,有时刮过一阵风,里面会有浓浓的槐花的清香;风吹到脸上,暖暖的,柔柔的,带着迷人的香气,进入身体,惬意。春天,好美!

我在侯立印的带领下,顺着铁路向兴安村走去。还好,没有通过的火车,只是夕阳的光芒照在脸上,眼上,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进了村子,东拐西拐的,来到一个南北的小胡同里,走到尽头。侯师傅说道:

“到家了。我至今还租房子呢。”说着,打开一家用木板自己钉的大门,推车带我走进去,打开房门。“因为是租房,我……我们也没置办好的家具,见笑啦!快坐,快坐!”他是怕我笑话他,所以解释着。

我望着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靠窗户的弹簧床外,另外还有一个吃饭的圆桌,就没有什么了。外屋只有一个烧火用的灶台,和一些放在灶台旁边的煤炭;外屋的空间不大,来回走人是可以的。老侯热情的招待我,沏茶,倒水,拿瓜子,又用电锅烧上水;他高兴,愿意忙活。我们有说不出的亲近感,不光我们是老乡的原因,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有一女儿,还在上初中,现在还没有回家,老婆打工也没回来,他只好自己忙着炒菜,做饭,还不停的和我谈话。可是,他心情是愉悦的,好像家里好久不来客人,来一个,把他高兴坏了。

一会儿,他女儿回来了,老婆也回来了。他忙着介绍:

“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妻子。妻子是干房瓷的,就是给墙上刮白粉,是让屋里看上去好看的那种工作。不过,没有我挣得钱多;孩子念书也不太好,还大手大脚的,不听话,说她,还和你吵。”

一听说她,老侯的女儿不干了,瞪着眼,撅着嘴嚷道:

“我…..没有…..好不好!”

他老婆挺热情,问这问那的,忙这忙那的不闲着。她挺瘦小,脸色有些病态,皮肤到白皙,也许是常年用化妆品的原因吧。这个村子不是她的娘家,是拧不过老侯,才搬过来的。她说老侯傻子一个,放着不花钱的房子不住,非要到这里租房,活受罪,没有办法。看她一脸愁容,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只得说些愉快的话题,让她快些忘掉这些不愉快。

吃完晚饭,天色很晚了。老侯让我住下,我俩睡在闲置的一间屋里。我也有些醉意,我问他为什么要住这里,还是租的房子。他躺着,点上一支烟,猛吸几口,叹息道:

“我这一生受过太多的苦:挨饿的年代,我跟随姐姐逃荒逃到哈尔滨的三棵树的地方。那时候,我俩饿得昏倒在一个村子人家的家门口。是这家好心的人家,可怜我们,给了碗粥喝,这才没有饿死,冻死。后来,这家主人还收留了我们,我俩才不至于再过着流浪乞讨的生活,才算安稳下来。后来,姐姐为了报恩,嫁给了他的儿子,还有了两个娃娃。生活,过得还算安稳,平静。”

‘有那么一年,姐夫在赶车的时候,从车上掉下来,让车轱辘把腿压断了。从那时起,他就时不时的发脾气,动不动就骂我白吃白喝的,是无用的人。我忍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我懂。可是后来,姐夫也许是因为生活压力的原因吧,经常和我姐吵架,有时,还动手打我姐。我看不下去了,和他打了一架,坐车出来了。我知道,姐夫是因为我,才会和姐姐动手的,我也只能逃出这个家,他们才会回复平静的生活。我爬上南下的火车,也不知道是去哪里的,反正,我离开了让我厌烦的,难以呆下去的家——就算要饭也是快乐的,也比待在姐姐家强很多。我来到沈阳,在一家理发店当学徒,老板很苛刻,也不让吃饱饭,还叫我洗他一家人的衣服,甚至连内裤也要洗。我受不了了,三个月就不干了。后来,跑到本溪车站旁边的柳树底下,不吃不喝呆了两天。有人说市建筑公司招工,我强打精神报上名,还干上了钢筋活。真好!’

‘接下来的几年,我都在本溪市晃悠,干过很多的活,也做过生意,还好,做生意没有赔钱,万幸。后来,经人介绍,和你师娘结了婚。总要成个家吧,总不能一辈子盲流下去吧——还是成家好。我父母,姐姐,没有参加我的婚礼,更没有给过我钱,那时,我特难受的。有了女儿之后,她娘家人和我闹矛盾,整天挑拨我和妻子的关系。妻子,和我整天的吵架。家,不安宁;日子,不好过呀。’

‘我决定离开,离她娘家人远点,要不然,我们夫妻就要离婚的——我又没有啥能耐,穷打工的一个,人家凭啥跟你受苦受累。我们搬到兴安村了,房东也是山东平原的,老乡。这房子就是我给他盖起来的,也少要了不少工钱的——房东对我也挺照顾,有什么事情,我都找他商量。我在本溪没有一个亲人,有时我挺孤单,无助的。我想家,想我的父母,每逢五月初五,十月一,年——我都会烧些纸钱,送给父母;我也想我的姐姐——她过得好吗,姐夫还打他吗。可我,一直都没有看望过他们,没时间是理由,没有钱是真的。’

“我就这样,一天一天,慢慢变老。我在这个城市里除了妻子,女儿,什么都没有。所以说,我要捍卫我的家庭,说我耍小聪明也好,自私也罢,我多花钱也要离她娘家人——远远的。”

老侯呜咽着,不能自己。我感到了他的凄凉,无助,孤独的心,时常会滴血,时常会流泪。他在他乡,挺不容易,摊上事情没有人真的帮助他。我,思考着,痛苦着。我想帮他,可不知怎样帮;我想安慰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我,听着,听着他的心声,慢慢的……我俩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我发现小燕在给我们炒菜,我纳闷,问道:

“五生哥!嫂子怎么做饭呀,她不在家带孩子吗?”

“你嫂子,以后给我们做饭了。”五生兴高采烈的,说,“我和老魏说好,不是以前的做饭的不干了嘛,就让小燕来了——还开工钱,还不用租房子。这样能省不少的开支——孩子,你二舅看着里!放心。”

我赞成这样做,竖起大拇指,赞道:

“一举两得,好得很!我们的饭菜也可口了,也有钱赚。庆贺!”

“庆贺!一定要庆贺。晚上我买酒,大伙喝酒。”

五生就是爱喝酒,什么也离不开酒。喝酒的人豪爽,他就是这个样子。

输煤道下面的小屋建完了。老魏又接了公司的一个厂房的活,很大的厂房。自从他老婆和经理睡过后,他,天天喝酒,天天愁眉苦脸的,还经常去酒店找小姐过夜——他本来就爱女人,现在更疯狂了,更不考虑后果了。看来自私的男人无耻——自己花天酒地,老婆出轨就接受不了,痛苦,烦闷,想不开了——什么人呀??

天有不测风云。他心情不好,把恼怒之气撒到我们身上,整天对我们骂骂咧咧的没好气。也许,他的情绪影响到王传了,一连几天,王传心不在焉。我让他休息休息,可能他太累了罢。王传就是不肯休息——他每晚都会数数自己的出工表,他的表情像是在数钱,挺认真的。他也生怕自己少挣钱,强打精神干活。

这一天,还没有到中午吃饭的时间,突然有人喊:

“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有人掉到坑里去了,快……快……把人拽上来!”

离着近点的先跑过去,七手八脚的把推水泥灰的车子拽上来,然后,轻轻地把掉下去的人拖上来。

“是,是王传。王传掉下去了。”

王传痛苦的呻吟着,人们不敢挪动他。有人喊道: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把李头找来,快,快点!”

小文飞快的把李头拽了来。李头看了看,到工地办公室打电话。他的脸色也变了,也生怕出什么大事。

人,送到医院后,老魏,老魏老婆带着钱赶到医院,问这问那。经过检查,生命并无大碍,可是,小肠被水泥车砸断了,需要手术。这可不是小事情,老魏和李头,他老婆嘀咕了半天,决定把二舅舅找来,给王传的家人发个电报,让他的家人马上来。二舅听后,赞同说:

“马上。马上发。”

王传的大爷和他母亲赶来,签字,手术。手术很顺利,只是花费让老魏夫妻俩感到头疼。为了让公司报销,老魏,老魏老婆天天找那个经理说好话。那个经理在没人的时候,暗示老魏老婆,只要和他保持关系,就可能把所有的花费记到公司账上。老魏老婆思前想后,决定继续他们的不正当关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后,那经理就经常约老魏老婆去酒店开房,对此,老魏也心知肚明,只不过碍于金钱,没有办法,只好在心中默许了此事。可是,他心中总是不快,总是充满仇恨,总是有道不完的痛苦,诉不完的愤怒。

你说这经理,都儿孙满堂了,还在外面花天酒地,看来他的老脸都不要了。有几个钱,不知道姓啥了罢。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王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期间我们都拿着礼物看望他。他的气色不错,我还逗他说:

“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取笑我?”王传微笑,一点不生气。

“出了院,你还回工地干活吗?”我没加思索的问道。

王传一脸无奈,苦恼的笑笑,沉默着。我才意识到,我的话戳到他的痛处了,他心里也不知有多难过呢。过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无力的说:

“不干了,再也不想这地方了。我在家,还要休息半年里,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干体力活。”

“没有事的。医生不是说,恢复好了和好人一样嘛,肯定没有问题的。你,就好好养着吧,别多想了!”我连忙说道。

“也许吧。”他一脸惆怅。

这时旁边的工友示意我走。我,拍拍王传的手,深情的说道:

“好好养着,别想那么多。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拜拜!”王传挥挥手。

“拜拜。”

王传没多久就出院,回家了。

这天,工地没有活,放假了。小文哥,带我们去“花园山”公园玩,我们前呼后拥的可高兴了。自从来到本溪市,我们这些乡下人就没有,或者很少出厂门,一是对市里不熟悉,二是害怕找麻烦——有小文在德州车站的遭遇,我们大家心里有些恐惧——城里人太坏,不像乡下人善良——还是少逛游的好。

花园山位于本溪市的东南——解放路尽头的偏东南。门口有售票处,进入公园内必须买票。文哥对此处的地形挺熟悉,他带着我们转到公园的北面,走到个隐秘的地方,这里可以进入公园。我们翻墙进入公园里面,当时心里是兴奋的,是高兴的,不用花钱就可以进入公园玩——真是太好了,我们一点也不感到耻辱——看来,人性是脆弱的,容易改变的。当你得到一丁点好处时,就高兴的不得了;如果,受到一点点委屈,受到一点点不公,就会心理不平衡,就会痛苦,难过。人,就是这样子的。

公园的景色确实不错,各种的游乐设施;各色的花草树木,还有分布在山上的,山下的,半山腰的各式各样的亭子;还有山泉水缓缓流入人工开凿的小渠里;还有各种动物:孔雀,老虎,狼,最活跃的就数猴子了……。公园里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呀!

不过,小文带我们来,要叫我们见识见识他讲的事情是真的。他带我们逛完公园的个个角落,最后,带着我们去了隐秘的后山的松树林里。在那里,我看见一对一对的情侣在树下,在人很难发现的地方亲吻,抚摸……。在隐秘的树下,丢弃的避孕套,卫生纸,到处可见——我就纳闷了,公园的管理员也不管一管,唉。文哥让我们在高处的亭子里用租来的望远镜,观察刚才走过的那一片松林,他让我们仔细的看一看——还问,发现了什么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在那棵树下……嗨,还挺用力的。”老寇这么大的岁数了,也好奇的拿着望远镜观看。也许他发现了像文哥说的那样的事情了,惊讶不已。

大伙纷纷抢着望远镜,你看,我看,都兴奋不已。

“可不是嘛!还换姿势呢。”

“还没有完事,这男的挺厉害的。”

“给我,给我,我看……..可不是吗。”

我也好奇的夺过望远镜,仔细的寻找。真的,我发现在一棵隐秘的松树低下,有一对情侣正在做着夫妻间晚上该做的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可不是吗…….还真是的。”我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着。

其实,我们这些出苦力的人,在晚上,或是在下雨天,或是在放假的时候,总是拿男人女人的那点儿事情,取乐。结过婚的人,把那事情说得那样神秘,那样美好,那样让人想人非非;我们小伙子们,让他们忽悠的晚上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的幻想其中的快乐,有人还在睡梦里遗精了。再没事可谈时,就喝酒,打牌,消磨时光。哪有什么理想,哪有什么目标,每天除了干活累得要死,就是睡觉,就是…..拿这些事儿,找乐。

小文有些自豪,大笑着,说:

“我真没有骗你们吧……..。走了,走吧。我们去一洞桥买东西……..走了,别看了。”

在走到车站广场时——去一洞桥必须经过火车站。老寇发现了一个在广场角落乞讨的中年妇人。出于好心,老寇把自己的面包给她吃,还给了她二十元钱。那女人激动地要哭,眼睛里含着泪水,感激的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深情地,细心地注视着老寇。老寇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出于怜悯之心,可怜她而已,仅此而已。我们从一洞桥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经过那妇人身边,她突然抓住老寇的衣服,说要跟着我们走,让我们收留她。老寇惊讶,我们也惊讶——会不会像德州车站的事情一样呢?妇人见我们疑惑,马上说:

“我是好人,不坏,我只想让你们带我走,给我一口饭吃。我从家逃出两年了,到处要饭,今年身体又不好,快饿死了。我看这位大哥心好,给我吃的,我想,跟着你们去——收下我吧。”

老寇一言不发,他挺老实。小文聪明,打量着妇人,怀疑的问:

“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打我,就是我丈夫。他经常的打我,往死里打我。我娘家已经没人了,我们也没有孩子——他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和村里的寡妇好上了,想把我赶出家门。我再也不想回那个魔鬼似的家了,不想,永远不想。”

说完,泪水哗哗的流下来,抽泣不止。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思考着。小文悄声对老寇说:

“叔,要不……要不,你把她领回家。有个伴,以后也好生活呀!就是……。”

老寇注视着蓬头散发的妇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高兴地把嘴凑到小文耳边,小声说道:

“我看行。”

我们不管是啥结果,领着那妇人回到宿舍,小燕还为她做了顿好吃的饭让她吃。在路过商场的时候,我们建议老寇给妇人买一身新衣裳。老寇花二百多块钱,给那妇人买了一身衣服,要知道,在平时,他抠门的才不会花这么多的钱呢!他是高兴的。这事情,还要感谢小燕为老寇他们牵线搭桥——是小燕做的红娘!

妇人打扮起来,穿上新衣服,倒也漂亮,年轻。老寇看了,合不拢嘴了,傻笑。他也没有心思干活了,白捡个媳妇,高兴,就连上厕所也是哼着歌的。

没过几天,老寇和那妇人就回山东老家了。

春天快要过去了,夏天,就要来到。山上的,河边的,树林里的各种的鸟,有叫上名来的,有叫不上名来的,都快乐的鸣叫,欢快的飞翔。就连太子河里的水,也更清澈,更明亮了。

生活,有了希望,也就幸福了。

夏天悄悄的到来,树木穿上浓浓的绿装;太子河里的水也变得暖洋洋,偶尔有胆子大的会跳到河里游泳,可是我不敢,河水的流速让人看了胆却,恐怖;人们也换上夏装,轻快的走动,工作,时髦的女人穿上了裙子吸引人的眼球。夏天,还是夏天好。

我们修建的是本钢冷轧厂,南边的大厂房,工程质量要求非常高,每打一道圈梁都要停工几天。这天,我们又放假,我没有事干,无聊,就去侯师傅家玩。

他正在修理家里的工具。我帮忙,干着活,聊着天,不知不觉已到晌午十二点。侯师傅直起腰,感觉到累了。看看我也是满头大汗,笑说:

“不干了,今天家里肃静,我们喝点?”

“好,好的。”师傅愿意喝,当徒弟的应该迎合罢,我起身,往外走,招呼着。“我去买酒,买肴。”没等他说话,我已经走到门外了。在胡同里,我还听到他在喊:

“家里都有,不用出去买!回来!”

我飞快的走向小卖部,根本没有理会师傅说得话,在一起吃饭,哪能让师傅破费的道理呀。我心里想着,走着。

“哎呀。疼死我了!”

一个姑娘被我狠狠地撞倒在地上,疼的叫喊着。

也怪我,心里光想着不让师傅破费,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注意胡同拐弯的地方有没有人通过。我连忙上前,把姑娘扶起,道歉说:

“对不起,怪我太匆忙,把你碰倒了。没事吧?”

姑娘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白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揉着脚,抱怨着:

“干嘛这样匆忙,把人家撞倒了。现在好了,我就是脚疼!哎呀…….你说你?”

“痛得厉害吗?要不,去医院看看!”我惭愧的,关切的说,“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了。”我有些委屈,辩解着。

她没理我,还继续揉着脚,看来把脚扭伤了。我傻傻的站在原处,也不知说啥是好,只傻傻的站着。一会儿,她抬起头,问道:

“你不是本地的罢?我没有见过你?”

“我…….我是山东的……..来这里打工,今年第一次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了。”我又解释着。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低下头继续揉脚,可能脚挺痛。“听口音你也是山东的。我也是——我家——是,平原的。我在这里读书。”

其实,我早就听出她的口音是山东口音,只不过,我光顾着害怕了,不敢问。我看着她不停的揉脚,又问:

“没有大碍吧!你这脚。去医院吧!也不远的?”

“没有事,放心吧。”她说话的语气——火药味小很多。她又抬起头看我。“我,不讹着你。放心吧!”

“真对不起!谢谢你,谅解我。”

她站起身,走动了一步,笑笑,说:

“我们是老乡嘛!你是哪的?”

“我,德州夏津的。我们离着不太远!”

“我知道,不用你说。”她又走了几步,看来,脚还有些疼,比起刚才好多了。“你来这干嘛?”她问。

“在我师傅家,干活。我师父家就住在胡同的北头第一家,就是。”我解释着。

她又笑了,笑得挺甜。她不是看我了,而是注视着我,仔细的注视。她说:

“那是我小姨家的房客。房子就是我小姨的,租房子的,也是我们平原的。老乡!”

“哦。”

“你跑掉了,我也能找到你了。”她好像在开玩笑,又挺认真的说。“不过,看你挺老实,不会跑的。”

“我哪能跑掉呢!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看着她笑的挺开心的。

也许我们都身在异乡吧,也许我们都是山东老乡吧,也许,我们都是同龄人吧。我们感觉挺亲近,我们的距离从陌生很快上升到亲切,我们的谈话也感到了彼此的亲切,消除了敌意,没有了防范。她又拍打着身上的土,说道:

“你,来这城市干什么工作?你看起来,和我一般大吧?”

“我在家不知道干什么活,来到这里才知道干建筑活。挺累的,不过挣钱。出来不就是挣钱的嘛!”我说,“我今年才十八岁,去年才不读书的。”我看了看她。“我也没有想到,这么累,把人都累死了。”

她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即灿烂又阳光。诧异地问:

“什么?你十八岁?十八岁是吧?我也十八了,哈哈,我们同岁呀!”她忘了脚痛。“你说,你真是十八岁?”

“是的,如假包换。不信,有时间,我把身份证拿给你看。”我是认真的。

“我才不看呢,我信你。你说活累,哪能不累呀!你岁数也不大。”

我对这位姑娘挺好奇,想多了解她的信息,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想知道。”

“不告诉你。”她甩甩脚,微笑了。“你呢?”

“我叫王利。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嘛!不说算了。”

“霍晓莹。”

“什么?”我假装没听见,气她。“叫什么?”

她真生气了,大声叫道:

“我叫——霍……晓……莹,听见了吗?霍元甲的霍,知道吗?我可会武功!哈哈…..哈哈。”

“对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我。“你——是几月的生日,能说吗?”

“能说。九月初六。”

“啥?再说一遍。”她非常惊讶,又好像没有听清楚。

我又重复着。“九月初六。我的生日!”

“什么?”她更惊讶了,但是,表情喜悦。“九月初六。我——也是——那天——我生日。”

“是吗?”我也惊讶,又有点兴奋。“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她看看我,我看看她,都笑了,几乎同时说道:

“我们……是……同年….同月……的生日吗?”

她又说。“我,一九七七年的,那,你是?”

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

“我…….也……一样………。”

真不可思议,就是苦苦寻找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罢——同年,同月,同日的生日的人,相遇见了。

我们的距离更近了,几乎像好朋友一样,完全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

“我在本溪机械化学校读书。今天是周末,来小姨家拿东西,不巧,撞见了你。嘻嘻!我们居然还是一天生的,缘分!”她边说边又注视我。

她笑了,我,也笑了,就连天上的白云也笑了,好像在给我们有缘相遇而祝福。

“是呀,缘分!太巧了。”我也说。

我感到从没有过的激动,我高兴,我快乐,我多么希望时间总是停留在此时,此刻。我们相遇,真是上天的安排,缘分!

“我要上我小姨家了。我,走了。”

说着,她移动脚步,看起来有些瘸,不过,不是太明显。我的心莫名的碰碰跳动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道:

“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会儿,微笑着说道:

“会的!我每个周末都会来小姨家的。如果…….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会见面的!”

她说完,一瘸一拐的走向另一个胡同。我呆呆,站在原处许久许久,看着她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同时,我细细回想着她刚才说的话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和霍晓莹顺着铁路向南走。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前面的山被开凿的一大块一大块,光秃秃的,特难看——山的一边没有了树木、小草,偶尔还可以听到雷管炸石的巨响声。好好的一座青山,被人在脸上狠狠划上一刀,留下大块大块的伤疤,没有生机,真的特难看,就像人没有肉光剩一具骨架一样。可是人类从不思考,从不停止,好像要把山的血,山的肉全部取走,用完——从不心甘,眼里只有眼前的利益,那还管山的感受,山的情感呀。

霍晓莹望着光秃秃的山坡,忧伤的说道:

“你说,我们总不停的开采,不停地炸山。不是铁矿,就是石头,一个一个,从不留情,全都利用,全部卖钱。”

“这就是地球给我们的资源嘛!”我说。

“你知道吗?我们的脚下,几百米、千米的地方全都是空的。”她生气了,“我们,这座城市,下面全都被挖空了,注入水后,就是只大船,有山有水有楼的大船。”

“什么呀?”我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煤矿工人说的。”

“是吗?”我又问。

“真的。”她停住脚步,“我们的地球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抽它的血,割它的肉,甚至连它的毛发也不放过。等它什么也没有的时候,会不会把它的骨头拿来榨油呢?”

我笑了,前仰后合的。

“笑话,怎么可能?每个国家都会合理利用资源的。”

“你笑?”她是认真的。

“不是笑。这事情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每个国家都有一个部门管理的。我们还是让自己生活的好些吧。”我又说。

“我看环境方面的书籍看多了吧。也许,是我的神经太敏感了。”我们继续前行,她边走边说。“对了,我的那本《机械制图》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不过,有些地方不太懂。”

“我可以教你的。”她笑笑。“这几天,我要用的。”

“晚上我还你。”我看看她,“还有别的书吗?”

“还有一本《家》,你看吗?”

“看!也挺好的。”我答道。

我们是因为书,因为都爱写作才走的越来越近,我甚至在心里喜欢上她了。我渴求老天给我力量,去爱她,可我没有勇气。我知道,我是一个农民,一个打工者,用师傅的话说,是个氓流。她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那种带着稚气的话语,让人感到亲切。我喜欢,我好像喜欢上她了——真的。

“你看过琼瑶的书吗?”她问。

“看过。讲得全是爱情故事,《匆匆,太匆匆》,《却上心头》,我都看过。还有,最感动的就是《窗外》了,看完后,我都哭了。”我激动了。

“我也看过《窗外》,挺感人的!”她答。

“你说我们如果有……《窗外》的故事经历……多好。”

“会吗?”她似问似答。

美好的东西,特别是美好的爱情,每一个年轻人都会渴望,都想拥有自己的美好的纯真的爱情。我和霍晓莹也是一样。

“你说呢?”我反问道。

我们相对而笑。

“如果结了婚,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我。

“我哪知道?”我是真想知道的。“要不,我们……试一试!”我开玩笑,不过,真想是事实。

“不理你!”她看似生气,不过挺开心。她微笑着说,“别开玩笑了。如果像《围城》里写的那样,还真不好!”

她思索着。

“不知道!”我拉了一拉她的手,“什么《围城》、‘围墙’的,不知道。”我注视着她认真的表情。“我渴望……哈哈…….。 ”

“你笑!是——一本书。钱钟书写的《围城》,”她打断我,“特有名的书——你,不知道!”

“奥!这样,”我真没有听到过书名,更没有看过了。“能让我看看吗?”我问。

“有时间拿给你看!”她骄傲着说,“我也是借的,不过,我可以转借给你。”

其实,使我更喜爱文学,更喜欢写作,是认识霍晓莹以后。她借给我许多书看,有时还和我讲写作的好处。于是,我痴迷于写作了。我知道,我爱上了她,也爱上了写作。可是,我总是挺自悲的,总认为自己没有文学细胞,写的东西不好,甚至有时把自己的心血烧掉——我,只是一个——师傅说的——氓流。我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梦想——我没有时间,更没有好的文笔——我更不该有向往中的爱情,因为——我,连吃饭穿衣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梦想,何谈爱情呀!可是,我渴望,我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