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这是年轻的芦花鸡下的第十九个蛋。芦花鸡掂着脚尖，头向高高的天空昂着，开心地舒展了一下美丽的翅膀，然后不停地用嘴将这枚蛋滚来滚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前十八枚蛋都是红皮的，第十九枚为什么是白皮的呢？这真是个怪怪的小宝贝。想着想着，她就在这枚蛋上亲切地啄了几下。唉！都怪自己不好好上学，这些问题弄不懂呀。

　　芦花鸡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计划，她准备在鸡年孵出二十一只小鸡。目前，她的计划在一步步地实施。所以，近一个月来，芦花鸡的心情格外好，走起路来晃晃的，显得有些趾高气扬，甩在身后一串竹叶似的脚印。不过，见着每只鸡，她都主动地向前打招呼，笑容温和，声音很动听。

　　一天，一只红公鸡在墙头上晒暖，芦花鸡就凑了上去，很羞涩地对红公鸡说：红哥，你真会享受生活！咱们村里，你是最会享福的。红公鸡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说：现在生活富裕了，有个好身体很重要，说着美美地伸个懒腰，又接着说：昨晚打麻将时间长点，现在腰酸背痛的，休息休息。芦花鸡又向红公鸡跟前凑凑，很妩媚地说：红哥，求你个事呗！红公鸡一下子来了精神，眉笑眼开地问：芦花，什么事？还用得着求？芦花鸡仿佛有点害羞，慢悠悠地说：我要孵小鸡了，想请你帮我垒垒窝。红公鸡可是远近闻名的垒窝大师，他垒出的窝非常时尚，而且结实耐用。能请到红公鸡给自家垒窝，那当然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红公鸡痛快地答应了芦花鸡的请求，回到家里，他就趴在桌上开始进行设计和预算。红公鸡心里想，一定要在芦花鸡面前，好好地露一手。

　　其实，芦花鸡和红公鸡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波折。在学校时，芦花鸡可是全校的一支花，追求她的公鸡相当多。红公鸡是个高富帅，他衡量一下自己的条件，也曾偷偷地给芦花鸡递过纸条，谁知芦花鸡一直没有回信。红公鸡像失恋一样，痛苦了好几个月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能为自己曾经追求过的芦花鸡干点事情，心里还是特别得意的。

　　红公鸡爽快地答应了芦花鸡的请求后，不断地修正着设计方案，一遍遍精雕细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他准备将鸡窝设计成鸟巢的样子，外部是棍子构架，内部铺设柔软的麦秸，看着美观，住着舒适。红公鸡心想，这可是个千年难逢的机会，一定把这个机会逮住。哼！说不定还能打动芦花鸡的心，让她主动缴械投降，乖乖投向自己的怀抱呢。红公鸡想着想着，激动地咳嗽了几下，脸和那傲气的鸡冠都憋红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刻意去追吧，偏偏把你甩得远远的，当你准备放弃，不再经意的时候，那些事情就主动寻上门来。

　　在鸡窝开工的前一天，芦花鸡对着镜子，淡淡地抹点胭脂，擦点香香，围上一条羊绒围巾，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骑着一辆轻便自行车进城了。芦花鸡一路春风得意，羊绒围巾的一端向身后飘去，有点迎风招展的意思。这次进城，她准备买一挂5000响的鞭炮，再买几尺红布和几条香烟。对芦花鸡来说，“房子”也是她一生的大事，奠基典礼怎么能悄无声息呢？应该轰轰烈烈，像模像样的。

　　开工那天，红公鸡早早地就到了现场，一副胸有成竹、跃跃欲试的模样。他红光满面，扑棱着两个有力的翅膀，大将军一样，威武地站在工地上，正在指挥一群建筑工平整场地，拉尺划线，准备建材。在吉利的时刻到来时，一只肥胖的白公鸡用香烟点燃了鞭炮，鞭炮声声，硝烟滚滚。几只跟芦花鸡不错的小母鸡也来了，个个头上顶着一块花手绢，很兴奋很美气，忙里忙外，帮着芦花鸡烧锅、摘菜、布桌、温酒，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酒桌上，红公鸡很兴奋，加上有一帮小母鸡前来劝酒，连干三杯后，红公鸡的身子有些摇晃，眼睛眨巴着，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芦花鸡很心疼，走到酒桌，硬气地替红公鸡喝了两杯，才算把红公鸡解救出来。红公鸡借着白酒的冲劲，拉着芦花鸡温柔的小手，亲肤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全身有些沸腾了。他有些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说着谢谢。他的每声谢谢犹如燃烧的火一样，炙烤着芦花鸡的血液。其他小母鸡吃醋一样，一个个小脸绷着，透着一股股酸气。

　　鸡窝建成了，红公鸡送来一幅“花开富贵图”，那是纯手工刺绣，用紫檀木框镶着，做工精细，看样子还真值几个钱。芦花鸡踩着凳子，将那幅画挂在电视的上方，房间里顿时蓬荜生辉。前来祝贺的乡亲们，看到新落成的鸡窝如此气派，个个咂舌不已。芦花鸡心里很舒坦，又破费一大笔钱，再次大摆筵席，阔阔绰绰地招待一顿。几只小母鸡照样来帮忙，倒倒茶水，端端菜，漂亮的身影匆忙地穿行在各个饭桌之间，引来公鸡们几束直勾勾的眼神。宴席结束后，她们鼓着红红的小嘴，说着一些俏皮话，帮着芦花鸡给鸡窝保洁，布置新房。一只黑母鸡掐了一下芦花鸡的屁股，咯咯地笑着：芦花，给大伙说说，对红公鸡有感觉吗？亲了没有？看那架子，红公鸡对你可真是铁了心了。芦花鸡一手捂着屁股，一手甩掉黑母鸡的胳膊，将脖子扭了过去，假装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都甜死了。

　　下到第二十一个蛋时，芦花鸡就停止了生产。她将二十一个蛋蛋小心地搬进窝，悉心地把它们堆放好，然后用自己温暖的身子把它们搂在怀里，开始了她二十一天的孵化工作，孕育着“母亲”的希望。红公鸡隔三差五就来到芦花鸡的家，给芦花鸡送些可口的饭菜，帮着收拾收拾卫生。真不好意思说，红公鸡还给芦花鸡洗过臭袜子呢！芦花鸡搂着二十一个蛋蛋，吃着红公鸡送来的饭菜，她禁不住感叹道：幸福的滋味怎么就这么好受呢？

　　从早晨到晚上，从黄昏到黎明，朝霞烧红了东方，晚霞染红了西边，日月交替，台历在一天天撕去。芦花鸡默默算着小鸡破壳的日子。算着算着，芦花鸡有时就打一两个瞌睡，看来，孵化工作还是很辛苦的。睡梦里，她恍恍惚惚地看到，一个个神圣的小生命破壳而出，那么可爱，可爱地让人心疼。

　　芦花鸡很智慧。在临近二十一天时，她能清楚地判断哪颗小鸡该不该出生，这也许是上天赋予做母亲的特有感知。芦花鸡啄破该出生小鸡的蛋壳，小鸡缓缓舒展一下身子，唧唧地叫着就站了起来。当二十一只小鸡全部破壳而出后，芦花鸡走出了鸡窝，脸上洋溢着只有作为母亲才有的一种幸福和自豪。二十一天诞生二十一条小生命，芦花鸡这个梦终于圆了。

　　村子又一阵轰动，母鸡们纷纷前来道喜，传达着乡亲们真诚而朴实的感情。她们都不是空手而来，有带着几尺布的，有带着鞋帽的，也有带着玩具的，当然，脸上还带着可掬的笑容。在前来道喜者中，唯一一位雄性就是红公鸡。他伴着一群母鸡嘻嘻哈哈的笑声，顶着一帮公鸡复杂难解的眼神，也别别愣愣地来了，肩上扛着二十一条幼儿蚕丝被。红公鸡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惹得前来祝贺的小母鸡们捧腹大笑：红公鸡，你心里装着什么鬼，弄得这样慌张？芦花鸡把嘴撇撇，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唉！怎么能在众姊妹面前毛手毛脚呢？

　　芦花鸡一个腿蹬在树枝上，颤巍巍的，仰头看看天空，天气不错嘛！天空蓝得干净，像一块剔透的翡翠，下面飘着几朵白云，有的撕撕扯扯，宛如随风而飘的绸缎；有的舒舒卷卷，恰似厚嘟柔软的棉絮。展望田野，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呈现勃勃生机。初夏的清风吹拂着，脸上暖暖的。芦花鸡摸摸胳肢窝，感觉微微有些汗。不过，这天气还是给人跃跃欲试的劲头。这样好的天，应该出去走走。

　　芦花鸡率领她二十一个孩子，高昂而警觉地走在前面，场面分外壮观。她们走走停停，叽叽喳喳，寻觅着食物。有个别小狗想靠近这些小鸡，芦花鸡便耸着脖子，瞪着一双盛气凌人的圆眼，做好了迎战一切坏蛋的准备。小狗自知无趣，垂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开了。

　　芦花鸡虽然自己的肚子也饿，但是，她总是把捉来的小虫子，叨来的粮食和草籽分给小鸡们吃。小鸡们拥挤在一起，张着瓜子似的小嘴，叽叽地叫着，期盼能先吃上这口食物。等一个个小鸡都饱了，她才草率地吃几口。作为二十一个孩子的妈妈容易吗？下雨时，芦花鸡张开巨大的翅膀，伞一样为小鸡们挡风避雨，羽毛湿了，身子冷了，孩子们知道吗？起早贪黑，含辛茹苦，不都是让每一个小鸡生活得更好吗?看着眼前这群孩子，芦花鸡也曾悲伤地流过泪。那是在她停止下蛋后，为了要孩子心切，她经常趴在窝里。一种叫人的动物，多次反抓着她的翅膀，提溜着把她摁到水里，死过去多少次，她大概记不清了。更令她难过的是，人还用恶毒的语言诅咒她，侮辱她的品格，糟蹋她的名誉，很让她抬不起头来。那时候，想死的心都有。

　　中午时分，芦花鸡和她的小鸡们有些累，就卧在麦田边，懒懒地打几个瞌睡。一条黄花蛇吐着信子，正在偷偷地向她们接近，灾难随时都可能发生。黄花蛇有些兴奋，心里暗暗地叨咕，哪一个小嫩肉能成为自己的午餐呢？黄花蛇昂起脖子，确定着进攻的目标。突然，芦花鸡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禁打个寒战，登时睁开眼睛，发现了那条恶狠狠的黄花蛇。芦花鸡振翅飞了过去，用锋利的爪子去抓黄花蛇的头，黄花蛇低头闪过，迅疾扑向鸡群。芦花鸡折回身再战黄花蛇，被黄花蛇一口咬住左腿，身子也被迅速缠住。芦花鸡命在旦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红公鸡如神兵天降，猛地向黄花蛇的眼睛啄去。红公鸡是练过拳脚的，爪子锋利无比，黄花蛇哪堪红公鸡这么一啄，疼得当即松口。红公鸡厉声喊道：芦花，带着孩子快走！

　　芦花鸡含着热泪，一边给大白鹅、老憨鸭等打着求救电话，一边掩护着小鸡们迅速撤离危险区。芦花鸡把孩子们带到安全区，吩咐青蛙妹子照看着孩子，自己带着救兵急奔战场。

　　红公鸡与黄花蛇大战二十回合，由于黄花蛇死死缠着红公鸡的脖子，红公鸡纵有浑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他终于因窒息而惨烈地牺牲了。

　　黄花蛇仓促逃窜，正遇芦花鸡搬来的救兵。两方重新开战。癞蛤蟆首当其冲，几个跳跃来到黄花蛇跟前，对着黄花蛇喷出一股粘液，霎时眯住了黄花蛇的眼睛。大白鹅奋勇向前，拧着黄花蛇的尾部不放；老憨鸭不甘示弱，晃晃地参与战斗，他用扁扁的嘴巴秃噜着黄花蛇。芦花鸡瞅准机会，用爪子踩着大花蛇的身子，用嘴狠狠地扯着他的黄花皮，猛然一较劲，那张蛇皮就被扯开一条口子，黄花蛇再也无法反抗。经过激战，那条祸害社会的黄花蛇皮开肉绽，身首分离，命归西天。

　　芦花鸡带着救兵，把红公鸡埋葬在麦地边的一块高地，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在葬礼上，青蛙妹子先自责一番，她说，自己既没有防护的盔甲，也没有进攻的利器，因此，没能参加这次战斗，深表遗憾。然后，青蛙妹子沉痛地念了悼词，在哀乐声中，前来吊唁的来宾对着红公鸡的遗体三鞠躬，最后，依次瞻仰了红公鸡的仪容。

　　在将红公鸡的遗体火化时，芦花鸡悲痛欲绝，两手拍着地面，哭地死去活来。黑母鸡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抓着芦花鸡的手不停地劝慰。一群不谙世事的小鸡叽叽着，仿佛观看一场演出，他们不知道，红公鸡为谁而死。

　　没想到呀，红公鸡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世间，他的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芦花鸡的心上。红公鸡曾偷偷地问芦花鸡：你爱我吗？芦花鸡很羞涩忸怩，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红公鸡走了，她芦花鸡真想大声地喊出来，可是，红公鸡还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