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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方木  2017年09月04日09:15

经营厂长刘善衍今晚请客,他参加工作以来很少请同事吃饭。今天周末,下午一上班他就和生产厂长老徐,厂办主任老常和供销科科长小石打了招呼。

晚上六点半,十一月的季节,刮着小北风,生活区的路灯顶着个白色的灯罩子闪着微弱的光。老徐、老常、小石前后脚地赶到了刘善衍家。老徐拎着瓶好酒,老常拿了只烧鸡,小石也买了两个小菜。

刘善衍让老婆弄了六个菜,加上小石的菜凑了八个菜。四个大男人于是便谦让着坐下慢慢的喝酒。刘善衍下午给他几个说时已经言明没什么事儿,只是闲聚着玩儿,所以气氛很融洽,话说的也不少,酒也喝得不少。一个小时后,一瓶半多白酒下去了,老徐老常和小石三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了点酒意,而刘善衍却依然劝着酒,嘻嘻哈哈的谈工作,讲笑话,还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挂钟。

就在这时,门外的门铃“叮铃铃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老徐老常和小石将手里的酒杯轻轻放下,都不由自主的侧头朝门口瞧。刘善衍此时已经晃着肥胖的身子慢吞吞从平房的屋里走了出去开大门。

“奥,老张啊,家来吧。”刘善衍抻抻粗脖子高声热情的把客人往屋里让。

“家里有人啊,我要不就不进去了。”客人走到屋门口听到有人不好意。

“没事儿,进来吧。”刘善衍诚恳相让。

老徐老常和小石一见进来的客人,先是一愣,继而忙打着招呼起身让座。

这位老张是某省某设备厂销售部的经理,前段时间刘善衍从他厂里购进了六七十万的设备,老张送来设备并帮着安装在刘善衍的厂里呆了一顿时间,与老徐、老常和小石都很熟悉。安装完设备老张就带着汇票回去了,不想今天又回来了,搞的几个人都很纳闷儿。

刘善衍对老张的到来是知道的。今天上午老张就到了本地,随即给他打了电话,说今天晚上他要方便的话,就到他家里坐坐,感谢他生意上的照顾。刘善衍也知道老张这次来给自己带来了承诺的回扣,按设备款的百分之八给,返给他个人五万,这是他们早谈好的。刘善衍虽然在心里一只默默地期待着,但他毕竟是厂里的领导,这事儿一定要做的漂漂亮亮的,最好神不知鬼不觉,滴水不漏。他清楚厂里的大多人都知道购设备有回扣的事儿,而且现在社会上又都兴这个,无论买什么,只要是公家的,大额的,多数要给个返利,给个回扣。就因为他主持着购进了这批设备,厂里这段时间已经有人在背后里议论他了。作为一个厂级领导来说,他不想让他的同事,他的下属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即使是小小的微之又微的指指点点他也坚决不允许出现。他在厂里声誉极好,做这事儿,他必须首先要顾全自己的声望和作为一个厂领导的荣誉。但这五万元的回扣,对他来说,是确实应该挣得大钱,像是天上掉的馅饼,是一次求之不得的机会,是上天对他的褒奖,他要得到,他必须得到。到嘴的肥肉他不吃,那才是傻,傻得掉渣儿。他找不到任何的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对这可爱的东西进行丝毫的回绝。况如今人人都争着抢着挣钱,挖空了心思钻营取巧地搂钱,他有先天的优势和条件,靠山吃山,他不可能让自己一个堂堂的厂长掉在别人的后面吃糠咽菜。他要抓住机会和形势让自己挣钱,使自己也成为让人羡慕的款爷。然而作为一名从事工作多年的老同志老干部,他心里比谁也更清楚这种事归根结底是一种法令政令所不允许的行为。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一名党培养了多年的干部,这种受贿行为使他也一阵一阵地感到些许的不安和自责。可他又劝不住自己,挡不住这种诱惑。他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人要想活的好,过得好,不就靠着钱吗!这一辈子又图个什么呢!况且他接过这一项工作不也想到这一点了吗?而那几个同事在办公会上争着去联系这件事儿不也都是为的这个吗?但他终归不同于他人,他的声望在厂里是很高的,甚至于超过了厂长兼书记的一把手。他在大家的眼里作风正派,廉洁奉公,诚实笃信,勤奋果决。他所获得的这一切美好的赞誉都证明了他会成为厂里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当然也恰恰因此才使他拥有了这次本属于他却被同事所争抢而最终还是属于他的发财机会。他又怎么会放弃呢!不过他要做得天衣无缝,收而不露,贪而不显。要在保持他得之不易的荣誉的同时图得这份可观的外财。

老张进门看见站起来的老徐老常和小石,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脸上却堆着笑。忙用蹩脚的普通话客套寒暄,手里却抓紧了一只黑提包。

“奥,你几位也在啊,老伙计了!你们快坐快坐!”说完,又看看刘善衍,不好意思的说:

“刘厂长,你们玩儿,要不,我先回去了,也没啥事儿。”

刘善衍一把拉住老张,摁在旁边的沙发上。说:

“坐一会,我们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说说话。要不你一块喝点儿。”刘善衍随后又摆摆手让老徐几个人坐下。

“不了,你们几个人喝吧,我吃过饭了,说会儿话我就走。”老张被刘善衍强拉着坐下,怅瞪怅瞪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地说。

刘善衍等老徐三人吐着酒气地和老张嬉闹着说过几句话,递给老张只过滤嘴的香烟,正正表情颇为严肃认真地问:

“老张,今天过来有事吗?”

老张一听刘善衍问自己,左手手指又使劲儿抓了抓黑包,右手夹着烟紧张地抖动一下儿,嘴里“哦……哦……”了几下儿,眼睛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半晌没说出个究竟。

“你看你这个吞吞吐吐的,挺利索的一个人,有事儿说就是了,他们几个都是我厂里多年的同事,又不是外人,说就行啊!”刘善衍笑笑,眯着小眼睛看看老张继续着追问。

“奥……没事儿……没事儿……出差……路过,过来看看。”老张勉强笑笑,结结巴巴的说,额头渗出了汗。

“什么没事儿,是不是过来专门感谢我的?”刘善衍看看老徐几个,复又板起脸直视着老张问。

“奥……奥……”老张被刘善衍的直截了当搞糊涂了,被逼进了死角儿,不知说什么好,脸也刷的一下儿红了起来。脸上渗出的汗此时竟不知不觉的流下来。心里越发不清楚刘善衍为啥要这么问个没完没了,为什么要把这事儿抖搂个干干净净。

老徐老常小石三人一听刘善衍问的这话,顿时惊得酒醒了大半,呆愣愣地看着刘善衍,看着沙发上的老张,既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是留还是走,尴尬地不知如何。

刘善衍瞧瞧老张,又侧头瞧瞧老徐三人,却扑哧一声笑了,语气也软和下来对老张说:

“老张,设备这事儿,各厂里都兴给个回扣,大家伙都知道暗地里的这点事儿,你就明说了吧,今天给我带了多少钱?”

老徐三人一听这话,越发的傻了,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弄不清刘善衍这是怎么了,脑袋瓜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这种事儿哪能问哪能说啊;老张也由于紧张而发红的脸更加发红发涨了,绷在那里,整张长脸甚至整个人都窘在那里,心也在怦怦地跳着,宛若喝了半斤的高粱烧,宛若跳到了嗓子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那些经他打点过的人,那些经他处理过的事,都完完美美。今天刘善衍不知怎么了,是哪根儿筋搭错了,还是脑袋瓜子出了问题,非得硬逼着自己问,逼着自己说。他实在是想不出个究竟,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掐灭烟巴,下意识地把右手也按在包上。但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在他心目中,刘善衍平常做事很干脆,也很稳当,是那种既老成又有些城府的人。再说他是知道的,今天来也给他打了招呼,如果他这里不方便,自己可以改天再来,或者他到自己住的宾馆收下就行了,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即使不换个方式,刘善衍也不该当着老徐他几个的面直接了当地问,直接了当的说啊!是不是刘善衍想和他几个人分这块钱啊,真有可能,或许就是这回事吧,现如今背后议论的多,他拿出块钱和他几个分分,堵堵他们的嘴,让他们在外头替他说说好话,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想到这儿,老张心里反而镇定了些。他咽了口吐沫,抬头看了看他几个人,思索着,慢慢吞吞地说:

“五……五万……”。

老张说完,反而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轻松起来,脸也似乎不再绷着了,也似乎不那么热了。而一边的老徐,老常,小石却越发的不自在起来,神情更为尴尬。他们瞅着这一幕,窘迫的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藏起来,装作什么也没见,什么也不知道。

刘善衍一听,却爽然地笑了一声,淡淡地冲着老张说:

“老张,五万块钱!五万块钱也够我们厂里的领导分奖金了。”

老张一听刘善衍这样说,刚有点儿轻松的身体一下子又僵硬起来,脸砰地的一下红到了脖颈。心里暗骂:这个刘善衍,他娘的怎么了,他这是要干嘛。

刘善衍说完,轻轻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侧头瞅了眼惊呆了的老徐老常和小石,重又板起面孔对老张高声说:“我说老张啊,我们都是领导干部,受党教育多年,不要搞这些歪风邪气。这是受贿,你这是害我啊,我不会要你这钱的。当着徐厂长,常主任和小石的面,你必须把这钱拿回去,我这个人,最烦搞这一套。社会上风气全是这么搞坏的,我们不要跟着他们学。你听了吗,老张,拿回去!”

老张直直身子,傻傻呼呼的望着刘善衍那极其认真的表情,似乎一下子不认识了他。他完完全全地陷入了莫名的不知所措。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去琢磨,如何答,是去还是留。而老徐,老常,小石却有点缓过神来,三个人身上都有一股莫名的热流在不约而同的上涌,似乎有点崇高的东西,变得肃然起敬起来。

刘善衍看看他们,不等老张回答,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这钱,按说应该作为你们设备的降低的价款给你扣下,但考虑到你们厂里这几年的效益不是很好,这钱就当我们给你们的支持吧。反正我们今后这种合作关系还要保持下去。钱,你拿回去,以后记着可别搞这一套了,对别人可以,对我刘善衍来说,这一套绝对不行!没用,一点意思也没有!你说呢?怎么挣钱不行啊,非得用这个法儿挣钱啊······”

老张依然红着脸,羞愧地嗫嚅着,张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好。

刘善衍正正身子,看看怎么也不是的老张,像下逐客令似的说:

“老张,你吃过饭了吗?没吃,就在这里喝点酒,吃个饭。吃了呢,没别的事儿,你就回去吧。千万记住不要搞这些不正之风,如果再这样,今后我们就不合作了!行了,你走吧!”

老张呆呆地无奈地羞愧地站起来窘窘的说:“好,好,你们……慢慢玩……慢慢玩,这个事……我……·我·……不对,我这就走……这就走……给大伙……添麻烦了……”说着,夹起那只鼓鼓囊囊的黑包不好意地告辞向外走。

刘善衍也跟着起身,对站起来想送的老徐三人说:“你们坐着,我去送送老张。”

老徐三人还想往外走,刘善衍摆摆手拦下了。

刘善衍送到大门口,在大门洞里拉住老张,急促地说了两个字:“给我!”

正在郁闷的老张一下子又傻了,瞪着眼看看刘善衍,继而又会意地扑哧一笑,顺手掏出五万现金递给刘善衍,心情倏地平静下来,他不再说话,转身消失在胡同的尽头;刘善衍快速的关好门,转身把五万现金扔进了门洞旁的储藏间里。

几天后,厂里把这件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全厂上下人人都在赞誉刘善衍的廉洁正派。而且,厂长办公会还专门为此开了一次会议,决定给刘善衍奖励一级工资,并将刘善衍的廉政事迹上报工会,上报市委市政府,希望在全市进行宣传报道。

最让人兴奋的是,以厂办主任老常为首的一伙人还吹吹打打地给刘善衍厂长家送去了一块大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