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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船讯》去喜鹊梁

来源:文艺报 | 武歆  2017年09月01日07:26

从沽源到了崇礼。

因为每次看见山,我总是莫名地想起海。所以,我的手边有了长篇小说《船讯》——安妮·普鲁的精神赠送。

满眼都是起伏的山。每座山峰,看似相同,其实又不同。无法看透的大山。

“也许,水比光更古老……大海中央出现了森林。也许,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可以把风囚禁。”这位获得过普利策奖的美国作家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她竟然能想象出来“大海中央出现了森林”?还有,“打结的绳子把风囚禁”?

那么,山的中央会出现什么?怎样才能把大山储存在心间?

读着隔海飞翔而来的安妮·普鲁的《船讯》,越野车停在了桦皮岭下闻名于世的“草原天路”的下面。

桦皮岭是崇礼的高山。海拔2000米。桦皮岭的山脚下就是“天路”的始点。正是因为桦皮岭的背衬,这条路才被叫作“天路”,才会像一条带子一样随云彩飘浮,与远天无限接近。这就像写小说,背景多么重要。人物可以“小”,事情也可以“小”,但背景一定要“大”。

路边的青草地上点缀着紫色的地榆花,它们长在长长的柔弱的枝条上端,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盛开的花朵,特别像短小的蒲棒,只有指甲盖大小。还有一种当地人称作的“树叶鸟”,小鸟儿小得真像一片树叶,可是叫声高亢嘹亮。它们站在树的最高处,在那么细小的枝叶上放声歌唱。站在树下,我怎么都琢磨不透,那么响亮的叫声是怎么从它们娇小的身体里传出来的呢?

在“草原天路”上,汽车开上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再徒步走一走。每一处停泊之处,都会呈现无法预料的风貌。

仰望天路,有一种奇特的感受。那就是,感觉自己不是自己,像数十年前的自己。或是,感觉自己是数十年后的自己。总之,不是当下的“我”。

小说《船讯》里的奎尔也是这样的,所以安妮·普鲁说奎尔“他最早意识中的自己是一个遥远的人”。是的,在纽约生活的奎尔,是一个普通的记者,30多年来都是跌跌绊绊地活着,但是回到祖居的加拿大纽芬兰岛,在30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屋里,失意的奎尔却摆脱了失败的阴影。

为什么奎尔回到故乡就能摆脱失败的阴影?眼前这条弯曲起伏的草原上的天路,又会带给人怎样的生命启示?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走完东起崇礼区桦皮岭、西至张北县野狐岭的这段132公里长的“草原天路”,我怎样才能拥有一条“打结的绳子”?

远处山峰上白色的风车不紧不慢地旋转,原本只是用来发电的机器,却因矗立在遥远的绿色山峰上,于是在远行的人们的眺望中它们便平添了浪漫的意味。

看着童话般的白色风车,越野车停下了。那大片的稍微平整的土地,正好形成天然的观景平台。视野目及之处,永远都是连绵的山峰。但是却在山峰缓坡上,呈现出来大片的层次分明的梯田。上面种些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们的形状,给人想象的阶梯。

天路的下一站还能看到什么?还能看到野罂粟、土豆花,还能看到油菜花、苜蓿花……所有花的背景都是绿色的群山。还能看到古长城遗址,还能看到狐狸出没的野狐岭……

看着继续向上飞翔的天路,我忽然想起安妮·普鲁笔下的“绳结”,莫非就是航船上的缆绳?

打结的绳子能把风囚禁,缆绳能把大海固定吗?

相对于“草原天路”的驰名,崇礼的喜鹊梁则有些默默无闻。要是不到当地,真没有听说过。

去喜鹊梁之前,听当地人讲,之所以叫喜鹊梁,因为这里没有人,是喜鹊的家,经常会有数十只、上百只、几百只的喜鹊欢聚与此。他们说起喜鹊梁,脸上带着某种神秘的笑容,过去一会儿再想起那种笑容,依旧意蕴悠长。

果然,刚刚拐上一道山梁,几只喜鹊毫无理由地突然出现,它们翩飞在汽车的前面,似乎像是引路又像是戏耍,在车头前面忽上、忽下地飞着,随即消失在两旁的树林里。

所有的期待与畅想,瞬间被这几只喜鹊点燃。

汽车继续向上走。看见了山门。

徒步而上,脚下是碎石渣铺就的窄路。这与“草原天路”的柏油路面不同,也正是这种不同,却显示了山乡间的原始风味。

还没有走上喜鹊梁的山路,两旁幽深的桦树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视野里。这些林子呈现原始林的状态,看不出人为管理的些微痕迹,林子下面都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犹如松软的草毯。这种原始的状态,更是让人浮想联翩。想要看见喜鹊漫山飞舞的欲望再一次被点燃。

几乎没有“登”的感觉,眨眼间就到了山顶。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里不叫“山”而叫“梁”的缘故。因为将近傍晚,人不多,在这片开阔、舒缓的山坡上,始终没有看见喜鹊的身影。

喜鹊梁难道没有喜鹊?

周围依旧是安静的群山。脚下是没过小腿的草,还有遍地的野花。

望着山,我再次想到了海。奎尔为什么回到家乡后,能够摆脱失败人生的阴影?因为面对吞噬生命的大海、巨浪、冰雪还有疾风,所有平凡的人们互相援手。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体贴,所以能够战胜一切困难。每个人都能获得新生。

“正是人类的赎就和疗伤,人类精神才能复活”。安妮·普鲁在纽芬兰岛的风暴中,书写了人类最宝贵的精神。

那么,没有喜鹊的喜鹊梁,如何让人如此向往呢?

想象,我相信来自想象,来自民间的想象。他们把一只喜鹊想象成了数十只,把数十只想象成了数百只。

小说家也是这样。小说家的想象来自人物的飞跃。约瑟夫·康拉德在他的小说《在西方的目光下》里,就是让他的人物在圣彼得堡和日内瓦之间来回“飞跃”;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同样让人物在莫斯科和耶路撒冷之间来回“飞跃”。

作家的想象力在飞跃中迸发。小说里的人物只有飞起来,才能带动写作者飞翔。是的,小说中人物的话语、行动,怎么能是作家写出来的?不是,是人物与生俱来的。

站在草地上,望着远方。面积并不宽阔的喜鹊梁、没有喜鹊的喜鹊梁,忽然变得无边无际起来。许多喜鹊飞翔在草地上、飞翔在天空中。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船讯》里纽芬兰岛的巨浪,在飞溅的冰冷的浪花中我看见奎尔飞起来了,我也看见喜鹊飞起来了。黄昏中的喜鹊梁,被远天的夕阳映照得像是黄昏中的大海。那些飞翔的喜鹊,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