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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月亮惹的“祸”——刘希涛《康定老街》争鸣记

来源:文艺报 | 陆新  2017年09月01日07:23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1991年6月,正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时节,诗人刘希涛唱着这首家喻户晓的《康定情歌》从上海抵达成都,然后坐上越野吉普,沿着千里川藏线,翻过二郎山,跨过大渡河,三天三夜,来到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康定。

康定城敞开热情的胸怀,拥抱这位来自大上海的“钢铁诗人”。刘希涛一口气爬上“跑马溜溜的山”,看到那“一朵溜溜的云”,正端端溜溜的照着山下那座“康定溜溜的城”。茶马古道壮丽的雪山美景征服了诗人,跑马山柔媚的诗情画意俘虏了诗人。

诗人对康定一见钟情,他把自己想象成那位“张家溜溜的大哥”,去寻找心上人“李家溜溜的大姐”,可是《康定情歌》并没有明说“她”住在哪儿呀,刘希涛山上山下、城里城外找了个遍,硬是没见到“她”的踪影……这未免让他有些沮丧。须知,他千里迢迢慕名而来,不只是来游山玩水,更是来“采风”、来写诗的!当然,马马虎虎凑合一首也行,但他不愿这么做。

这天晚上,星光灿烂,月色朦胧,刘希涛在卵石铺起的康定老街漫步,贡嘎雪山的雪水擂着响鼓穿城而过,跑马山黑黝黝的剪影映衬在墨蓝墨蓝的星空中,那斜斜的山坡在夜幕上划出一道轮廓分明的曲线,如梦如幻。

这时,从老街灯火阑珊处迎面走来一位青春洋溢、亭亭玉立的藏族姑娘,她一边哼着《康定情歌》,一边把手里的“大白兔”糖纸折成一个围着圆筒裙的“小女孩”。一阵山风吹来,“小女孩”在空中旋转,跳起了欢快的芭蕾……藏族姑娘快步去追,一条粗长的发辫被她顺手往背后一甩,远远望去,恰似落在与她的侧影几乎重叠的跑马山上。

刘希涛顿时怦然心动,如同电光石火,两行浑然天成的诗句刹那之间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大姐柔柔的发辫,搭在高原的肩上。”

“语不惊人死不休”,刘希涛为获得这两行佳句兴奋不已。是夜,他的“心在发辫上晃荡”,一首《康定老街》的草稿,已赫然出现在诗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1994年第5期的《绿风》诗刊,发表了刘希涛的诗作《康定老街》,没想到立刻受到诗友们的青睐。诗评家吴欢章称赞这首“从生活深处飞起来的诗”,“给读者带来一种像‘老街悠长悠长’的说不清道不尽的美的韵味”。

十年弹指一挥间。2003年金秋的一天,一位在新疆支边的老同学回沪探亲,这位才子写过不少歌词,他很喜欢《康定老街》这首诗,建议把它改成歌词,让它插上音乐的翅膀。一语点醒梦中人,刘希涛连夜把《康定老街》改成了歌词:

山风吹落了月亮/老街悠长悠长/大姐柔柔的发辫/搭在高原的肩上/卵石铺起的路面/马蹄声丁当、丁当/走不尽康定的老街/心在发辫上晃荡//山风吹出了太阳/老街一片明亮/大姐溜溜的好哟/可还在这条街坊/木门早已打开/咋不见你的模样/走不尽康定的老街/谁听我倾诉衷肠

一石激起千层浪,歌词《康定老街》在2004年第3期《长白山词林》上一经发表,刘希涛很快就收到曾任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解放军歌曲》主编的著名作曲家田光(《北京颂歌》曲作者之一,李双江演唱)和西藏军区文工团作曲家黄枰、天骄等人寄来的曲谱,《歌曲》编辑部晨枫给他写信,称“《康定老街》是当今歌词园地上甚为罕见的一首佳作”。

《康定老街》在2004年第5期《歌曲》和《诗刊》上转载后,不止一家歌舞团把它作为《康定情歌》的姐妹篇一同演出;还有歌手选唱它参加了全国青歌赛。

我国词坛名家李幼容对《康定老街》赞赏有加,他在2005年第12期《词刊》上撰文:《〈康定老街〉的新启迪》,盛赞《康定老街》“给词坛带来一股诗意的清新之风”,他说《康定老街》是生活对跋涉者的馈赠,《康定老街》如同一面镜子,告诉我们重视生活体验,源于生活而又能高于生活,才能写出佳作来。他认为《康定老街》的启迪就在于:歌词的“诗意美和音乐性”是歌词成败的铁定规律,《康定老街》之所以成功,就因为“作者是以诗人的慧眼捕捉到生活中的诗美;又以词家的慧心感悟并猎获到大自然的天音律动。”

持不同看法的是一位资深词家、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和四川影视评论学会会员王宏昭,他在2006年第4期的《长白山词林》上发表了一篇《歌词应当回归——与李幼容老师共商中国歌词应该的走向》的长文。他不认同李幼容对《康定老街》开笔的赞许,反倒断定《康定老街》的“致命伤”是“其切入角度是漆黑的夜晚,没有月亮的夜晚,冷飕飕的山风,清冷的老街让人有种‘透风凉’的感觉”,他更不赞成李幼容对歌词要重视“诗意美”的观点,说《康定老街》的有些歌词“是普通群众难以理喻的诗句,又难记,又费解,诗则诗矣,难以上口”,甚至认为“诗情画意”的歌词根本不是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大众化与诗化,难以共鸣,而《老鼠爱大米》《两只蝴蝶》为什么“大红大紫”?就是因为“对词坛走向‘诗化’的颠覆”,就是因为“它们好听呀、好懂呀、好唱呀”!

王宏昭“人云我偏不云,人赞我偏不赞”的“发难”在词坛顿时引起争论。

“流行一时的,未必就是好的!”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学会会员夏征宇在2006年第5期的《长白山词林》上与王宏昭商榷,他隔空喊话,针锋相对地诘问王宏昭:谁规定了歌词的“切入点”不能是夜晚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不是夜晚?《军港之夜》《十五的月亮》难道都唱的是白天?夏征宇掷地有声地表示:歌曲创作理应风格多样,百花齐放,可以有“老鼠”、“蝴蝶”式的娱乐快餐,更应有《康定老街》式的歌词精品,没有诗意美的直白之作,是不能长存的。

夏征宇言辞铿锵,王宏昭不甘示弱,又写了《心平气和答征宇》予以回击。

一时间,词坛鼓角齐鸣,全国各地20余位词家、编辑、评论家披挂上阵,不约而同地摇旗呐喊,左右开弓,有的锋芒毕露,言辞尖刻,甚至要与王宏昭“当庭对质”。词界大小报刊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场。

刘希涛也在由他主编的《上海诗报》上刊出《康定老街》引发的争鸣综述,希望展开全方位的讨论,以此打破词坛的沉闷,促进文艺的繁荣与发展。

其实,唇枪舌剑,争来吵去,都是出于对中国词坛的关心和对文学创作的热爱,王宏昭在《上海诗报》上看到刘希涛不偏不倚地摘编了李幼容和自己的文章,十分钦佩刘希涛的公允和雅量,刘希涛也非常欣赏王宏昭的坦率和真诚,惺惺惜惺惺,两人由此结下情谊,虽素未谋面,却神交心仪。

2010年8月,骄阳似火,刘希涛收到王宏昭的来信,说他在成都购读了希涛兄的散文集《相思明月时》,心潮难平,特书赠藏头诗一首,诗云:

希冀真善诵美文,

涛声依旧总是情。

有山有水有小镇,

才华横溢皆上品。

刘希涛展信捧读,看到“希涛有才”的赞扬,感动莫名,即刻提笔复函,感谢他当初对《康定老街》的不同意见并引发一场词坛论剑,还衷心祝愿由他作词的《康定月亮》早日唱响中华大地。

王宏昭的女儿学业有成后在上海工作,他和老伴不时来沪小住,刘希涛和王宏昭夫妇都已年逾七旬,三位古稀老人在沪上已两度晤面,笑谈往事,真是不“打”不相识,都是月亮惹的“祸”!

王宏昭和夏征宇不久也握手言和,成为好友。多年之后,王宏昭在成都同仁居老家款待从北京远道造访的夏征宇。花重锦官城,一笑泯恩仇。两个喜友健谈之人,畅叙终日,痛饮不醉。

文学的繁荣离不开真诚的文学批评和真诚的文学争鸣,倘若作家、诗人、评论家都热衷于“抬轿子”或习惯于被人抬,既不肯对别人的作品说真话,也听不得别人对自己的批评,那他们的文学创作力迟早会枯萎。

老调不老,常弹常新。当年围绕《康定老街》的那场争鸣,已流传为一段佳话,虽距今十余载,人们却仍可感受它的大度与温情。

岁月静好,花影摇风。康定老街还是那么悠长悠长,康定月亮依然那般温柔清亮,马蹄声脆,丁当丁当,李家大姐,你在何方?见不到她溜溜的模样,溜溜的诗人对谁倾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