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树（武都高山戏）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娄炳成 2017年09月01日09:49
人物：老梗，男，50余岁，农民，怀仁的叔父，县人大代表。
怀仁，男，40岁，“如意牌”筷子厂厂长，农民企业家。
桂花，女，20余岁，“如意牌”筷子厂副厂长。
老梗的老伴。
怀仁的妻子。
员工甲、乙、丙等。
时间：当代，夏季某天。
地点：大西北某地，“如意牌”筷子厂旁边，怀仁家院内。
天幕：远处群山连绵；近处草灌稀疏。
布景：台左是一棵古树，粗壮参天；台右可见厂房大门一侧，挂着“如意牌筷子厂”的牌子。
【幕启。老梗上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老梗：（面对观众）今天，县人大常委会组织人大代表，要来我侄子怀仁的“如意牌筷子厂”
视察，我是视察组里的一员。要说县人大开展这次视察活动的原因，那还是在年初召开的全县人代会上，我提出建议，要求县政府关闭一次性筷子生产企业，以抢救性保护我们这里的森林生态资源。我那个筷子厂厂长的侄子不理解我，偏说我这是和他过不去，是针对他的，唉！
【怀仁上场，边走边接打手机。
老梗：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就到。（转对怀仁）怀仁，今天，县人大常委会组织人大代表，
要来你的“如意牌筷子厂”视察，我是视察组里的一员。你听好了，这是县人大安排的一次重要视察活动，你这个当厂长的可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
怀仁：（生气地关掉手机）二叔，我是你的老侄子，你不看我的面，也该看我那过世的爸爸的面吧？你咋就六亲不认哩！
老梗：我再给你说一遍，我不是针对你的。我是看着那一山一山的筷子，用一次 就撇了，我、我心里疼呀！
怀仁：那些一次性筷子使用后，回收打了纸浆，不又造了纸了嘛。这叫循环经济，你不懂。
老梗：我不懂你的啥循环经济，我就知道，种上的树，要几十年才能成材哩。怀仁呀——！（唱）
想当年
咱青鹿山
乔木森森一片连一片
清河潺潺倒映着白云和蓝天
豹子狗熊梅花鹿满坡撒欢
鲥鱼团鱼娃娃鱼随处可见
看眼前
咱青鹿山
满目苍凉只剩杂草灌
水土流失洪涝灾害常闹翻天
老鸦喜鹊就连麻雀都罕见
河水断流鱼虾都把子孙断
【随着老梗的唱段，天幕上景色变换，先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鱼翔浅底等画面；再是荒山荒坡，洪水泛滥，泥石流冲击等画面。
（白）怀仁呀，你那制造一次性筷子的十几台机器，昼夜不停地转动，一辆辆卡车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地将那些堆积如山的木质筷子，拉出山外，运到四面八方。每一双筷子，只使用一次就扔掉了——那都是树呀！你想过没有？每一天，各地各处餐饮摊点、酒店饭馆，甚至居民人家，要消耗多少棵大树！你不能一天到晚，心里老是想着钱、钱、钱，再不能干这断子绝孙、没心没肺的事了！
怀仁：二叔，就是一棵树都没有了，地老天荒了，关你啥事？
老梗：你说啥？我是人大代表，关系到大家的事，子孙后代的事，就是我的事！
怀仁：你不要老用人大来压我。全中国，一次性筷子厂多了去了，又不是我一家。你能得很，
你都去管，管得了吗？
老梗：你是人还是动物，咋听不进好话？
怀仁：你不要倚老卖老，欺负我是晚辈，张口就骂！
老梗：骂是轻的，我还打人哩！
怀仁：你敢！
老梗：我就敢！（准备脱鞋）
【老梗的老伴上场。
老梗的老伴：干啥干啥？你个老东西，又耍啥威风？自家侄子，有话好好说。
怀仁：二娘，二叔他今儿吃炸药了。
老梗的老伴：你个老东西，你不是说，要到乡政府去迎接人大代表吗，咋还不走？
老梗：咳，你看我，和怀仁杠上了，险些误了大事！怀仁你听着，人大代表来视察，你要是
不积极配合，我让你娃吃不了兜着走！（下场）
【桂花上场，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桂花：厂长，厂长！
怀仁：啥事，急急火火的！
老梗的老伴：怀仁，你们说话，我忙去了。（下场）
桂花：厂长，昨天晚上三家供货的老板都打来电话，说他们那里林场关闭了，只好中断给我
们的供货，按合同归还违约金。
怀仁：看来，老天是要绝我们的财路了！（叹口气）你是分管原料供应的副厂长，你告诉我，
现有的原料，还能维持几天？
桂花：没有了，今天都难维持下来。
怀仁：你咋不早说？
桂花：给你汇报过几次的，你每次只听半截就不让说了。
怀仁：（指着院内的大树）你招上人手，拿上电锯，把我家院子里的这棵树锯了吧，先撑过
今天再说。
桂花：这可是你家老祖宗留下来的树，你二叔怕不会答应的。
怀仁：生米做成熟饭，他能咋样！
桂花：对了，乡上刚才来电话通知，说今天县人大代表要来咱筷子厂视察，让我们积极配合，
热情接待。
怀仁：（气愤地）我二叔已经告诉我了。这不是给咱们厂雪上加霜嘛！我这个二叔，他就是
跟我过不去！
桂花：厂长，你没听说过这样的顺口溜嘛：人大人大，其实没啥；不怕调研，就怕视察。他
们这次可是来视察的，马虎不得。
怀仁：这样吧，你安排上人手来我家锯树，我在这里坐镇，你在厂里应付那些人大代表。千
万记住，磕头作揖都行，就是不要得罪他们。
桂花：（有些为难地）这，怕不大好吧？
怀仁：我在厂里更不好办。你是副厂长，说对说错，关系不大。去吧，去吧。
桂花：那我就去了。
怀仁：记着安排人手来锯树。
桂花：记着哩。（下场）
怀仁：（仰望大树，思绪万千）大树呀，你陪伴我家好几代人了，今天对不起你了，我要把
你锯掉，以解我筷子厂的燃眉之急！（唱）
仰望大树思绪连连
不由我回想起烂漫童年
那时间
小麻雀成百上千
黄昏后
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轰轰烈烈枝头闹晚
【幕后话音：童年的怀仁：“爸爸，麻雀把屎拉到我头上了！”爸爸的话音：“哈哈，怀
仁，喜事呀，麻雀把屎拉到头上，是脏发，你将来要发大财！”老梗的话音：“哈哈，大侄子，你爸爸只说对了一半，脏发，是要发不义之财！”
（接唱）
往事历历犹在眼前
老人话语响在耳边
不由我心里好忧烦
真真的是感慨万端
（喃喃自语）爸爸当年说，我要发大财，神得很，准得很，自从办起了一次性筷子厂，
我真的就发财了，不说是日进斗金，起码一年也要挣它几百万。可我二叔却说，我发的是不义之财！啥是“不义之财”？我造一次性筷子就是“不义”吗？大家给我评评理，全中国，一次性筷子厂多了去了，又不是我一家，偏我就“不义”吗？
【员工甲扛电锯、乙拿绳索、丙拿斧头，与其他员工若干人上场。
【大家向怀仁打招呼。
员工甲：（仰望大树，赞叹）好大的树呀！
众人：（一同赞叹）好大的树呀！
【怀仁的手机铃响，怀仁接听。
怀仁：副厂长吗？人大代表视察完了？到乡政府开会去了？我二叔知道我要锯树？要来阻
拦？你拦住他，我这就动手！（指示员工）快，快锯树！
【员工甲接上电源，开动电锯，走向大树。
【老梗冲上场。
老梗：（大喊）住手！住手！
怀仁：二叔，你！
老梗：（激动地）怀仁，你爸爸过世了，我就是这家里的老汉，你竟敢背着我，锯老祖宗留
下的这棵树！
怀仁：二叔，你不要倚老卖老，就是说继承，那也有我的一半！
老梗：我哥在世的时候，是咋说的？
怀仁：他说这颗树，底下的一半是我的，上面的一半是你的。
老梗：对呀，你记性还好。底下的一半是你的，上面的一半是我的，我要活着的树，你看咋
办吧。
怀仁：我用底下的一半换你上面的一半。
老梗：没那事！
怀仁：换不换？
老梗：不换！
怀仁：（冷不防，将老梗一把拦腰抱住，命令员工）快，锯树！
【老梗情急之下，一口咬住怀仁的手背，怀仁疼得大叫一声，松开双手。老梗从员工
乙手里抢来绳索，飞快地缠绕大树，又将自己缠在树上。
老梗：（气喘吁吁地怒吼）锯吧，锯吧，连我的身子一起锯断吧！
【场面一下僵住了。
怀仁：二叔呀，你再不要逼我了！（唱）
筷子厂今天要停止运转
我这是事情急只得从权
二叔你再不要死死纠缠
坏了咱叔侄情为的那般
老梗：哼，你还讲叔侄情吗？（接唱）
老祖宗留的树有我一半
我不能眼看它毁于一旦
我和你今天就把情义断
只认树不认人绝不成全
怀仁：二叔，你当真不让锯吗？
老梗：这是青鹿山最后一颗树了！不让！
怀仁：二叔，你坚决不让锯吗？
老梗：这是青鹿山最后一颗树了！坚决不让！
怀仁：好好好！（命令员工）抬梯子来！
员工丙：厂长，抬梯子干啥？
怀仁：让你抬你就抬，搭上梯子，在我二叔的头顶上开锯！
老梗：（怒吼）你敢！
怀仁：你看我敢不敢！（对员工丙）快去抬梯子！（对员工甲）电锯准备！
员工丙、员工甲：（为难地）这，这……
怀仁：谁敢违抗厂长的命令，我就开除了他！
【一声炸雷突然响起。
【众愕然仰看天空。
【电闪雷鸣，暴雨骤降。
【怀仁的妻子急上。
怀仁的妻子：不好了，不好了，门前的清水河发洪水了！
【老梗的老伴急上。
老梗的老伴：不好了，不好了，听说上沟里的山垮了，把半个村子都埋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有人高喊：“快回家照看家里吧！”大家四散而去。
【桂花急上。
桂花：厂长，不好了，不好了，厂房里进大水了！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老梗：（已经给自己松绑，悲愤地）报应呀，老天爷惩罚我们了！
【天幕上，洪水滚滚而来。
怀仁的妻子：（惊呼）哎呀！洪水进院子了！
老梗的老伴：（惊呼）哎呀！都漫过膝盖了！
桂花：（惊呼）哎呀，我们的筷子、筷子，都让洪水冲走了！
老梗：（大喊）怀仁，快去扛梯子！
怀仁：（不解地）扛梯子做啥？
老梗：上树，这水越来越大，眼看房子都要淹了，还守在这里等死吗？现在，只有这棵树才
能救我们大家的命了！
【怀仁赶紧扛来梯子，让老梗的老伴、自己的妻子、老梗、桂花一个个顺着梯子爬上
树去；最后，他自己无可奈何地也爬上树去。
【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天幕上，洪水泛滥，一片泽国。山体垮塌，村舍被毁，庄稼淹没，鸟兽狂奔。
【灯暗。厂房消失了，一切景物都消失了。舞台上只剩下了一棵树。
【响起老梗悲怆的话音：“这是青鹿山最后一颗树了！这是青鹿山最后一颗树了！”
【幕后齐唱——
最后的一棵树
好大的一棵树
它是我们的恩义树
它是我们的救命树
最后的一棵树
好大的一棵树
它是我们的恩义树
它是我们的救命树
歌声中，大幕徐徐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