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释怀的苦恋
一大早,文友打电话告诉我:“你的作品获《解放军报》长征文艺奖了!”接到这个消息时,我早就过了容易激动的年龄,从理论上已经进入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的境界,但我内心还是着实激动了。我表面上假装平静,却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那张登有获奖名单的报纸,接着便在一大堆获奖作者里寻找自己的名字。找到后,我用加粗的签字笔在自己的作品和名字下面画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并用手机把画面拍了下来,接下来我心中起了矛盾:发不发朋友圈,晒晒荣誉?一个专业作家写了几十年,也获了不少奖,至于如此拿捏不住吗?正矛盾着,又有几位朋友发来信息表示祝贺,同时也见其他获奖作者在朋友圈里发了图文并茂的消息,这无疑对我是一种鼓舞和推动,我一咬牙,发!说来说去,我是真心看重这个奖,并珍惜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解放军报》“长征”副刊记载着我的文学初心,承载着我的作家梦想。
我从上初中时开始偏科,一直偏到高中毕业。偏科的突出表现是语文成绩突出,每次作文都会成为范文,被老师在全班或全年级宣读,而理科成绩却中等偏下,惨痛时会堕落为后几名。高中毕业后,我曾在公社海河指挥部做了两年的报道员,这期间曾有短篇小说发表在县级文艺刊物上。之后,随着推荐上大学被别人顶替的噩耗传来,我抱着当作家的不纯入伍动机当了兵。
我的新兵班长是个文学爱好者,他得知我当兵前发表过文章,便对我刮目相看,经常单独找我谈心。他有一个很大的报刊剪贴本,上面粘贴的都是报纸副刊发表的文学作品,有小小说、特写、散文、诗歌等,大部分是《解放军报》“长征”副刊发的。班长退伍时把剪贴本送给了我,并在扉页上留下了《解放军报》的通讯地址:北京市西城区阜成门外大街34号。临别时,班长对我说,我写了好多篇稿子,就是不敢给《解放军报》投,就看你的了。我看了班长写的稿子,有小说,也有散文。说实话,确实不够发表的水平,何况堂堂军报,高处不胜寒。送走班长,我们继续在大山沟里执行国防施工任务,清渣,放炮,起早,贪黑,推大车,迈大步,出大力,流大汗,虽热火朝天,我却感到了循环往复的枯燥与平淡。作为一名刚入伍的革命战士,我不怕苦和累,但我惧怕军旅岁月的平庸与寂寞,它无法让我产生创作激情。为了老班长的殷殷期盼,为了实现我的文学梦想,我一定要突破《解放军报》“长征”副刊,把自己的名字在那片高处不胜寒的土地上变成铅印字。
我在搜索枯肠的寻找中终于捕捉了一个故事:一个战士在施工中遇塌方砸伤右腿,成了残废,未婚妻得知后提出“吹灯”,同村的另外一个姑娘却提出要与这个战士结婚,承诺要照顾他一辈子,多么感人的故事啊。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连夜写了一篇小说,题目叫《美的心灵》。第二天,我把稿子带到工地,利用休息时间朗诵给大家听。大伙儿说,太好了,太感人了,都鼓励我投稿。投给哪儿呢?我首先想到了《解放军报》“长征”副刊。那时邮电部门有个规矩,只要在信封上写上稿件二字,不用贴邮票,剪去信封的右上角便可投寄,但为保险起见,我还是贴足了邮票。投出去之后,我就数着指头盼,闲来翻看老班长留下的剪贴本,闭上眼睛梦想,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名字就要登在副刊的某个位置上了。我马上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啦。半个月之后,一个落有解放军报字样的大信封寄到连队,战友们都争着看我的处女作问世,我打开一看却是退稿。退稿信是手写的:李西岳同志,作品拜读,文笔不错,可以看出你有一定的写作基础,但作品欠生动和新意,不拟采用,欢迎多赐稿件。稿子虽未见报,但得到了编辑老师的悉心指导,也足以使我万分荣幸。军报的编辑夸我“文笔不错,可以看出你有一定的写作基础”,这对我是多么巨大的精神鼓舞啊。那短短几行字,我看了上百遍,并像珍宝一样收藏起来。之后,我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了老班长,他鼓励我,接着写,别松劲!
当兵一年多,虽然我一篇稿子也没上过,但庄稼不收年年种,在繁忙而危险的国防施工中,我一直笔耕不辍,只管耕耘,不问收获。有一次,我作为唯一的战士代表参加了师政治部组织召开的文艺创作座谈会。临行前,我带上了几篇未发表的稿子,算是参加会议的资格证。在座谈会上,我结识了几位老师,他们的讲课让我茅塞顿开,其中就有《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的一位编辑,但我没好意思问是不是给我写退稿信的那位老师。在大山沟遇上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不容易,我当然没有放过单独请教的机会。那位老师认真看了我的稿子,先是表扬我写得不错,接下来就说但是,但是以后的话就是批评我的作品太虚假,学生腔太浓,缺少兵味儿。最后老师嘱我以后写些小文章,不要太长,另外,先投给小刊小报,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前走。我一想,也真是,截止到目前,我只上过县一级的刊物,与堂堂军报相差十万八千里。老师的提醒,让我在有病乱投医、急于求成的状态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端正了创作动机。创作座谈会之后,我冷静了一些日子,后来试着写了一些小文章,有的有幸登在了地区级的小报上。看来那位老师的教导还真管用,但我几经努力,军报的大门还是打不开。连队只有一份军报,每逢有“长征”副刊的版面,我都一字不落地细嚼细品,遇到好文章,就工工整整地抄在笔记本上,包括“长征”副刊的刊头画,我都描画了若干遍,但还是没有勇气投稿。我觉得自己一直与《解放军报》“长征”副刊苦恋着,缠缠绵绵的,久久不能释怀。两年之后,我由施工连队调到团机关,因为急着下山竟把班长送我的报刊剪贴本弄丢了,一同弄丢的还有《解放军报》那位编辑手写的退稿信,那可是我稀罕的物件啊,因此,我感到十分对不起老班长,更十分对不起自己。
那一年,我的报告文学《托起崇高》终于在《解放军报》“长征”副刊头条位置发表了,我在激动之余又感到深深遗憾,因为老班长送我的报刊剪贴本再也找不见了,当然还有那位编辑老师的手写退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