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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街的女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程根子  2017年08月23日09:34

在中华太极城的东方,汉江与蜀河的交汇处,有个千年古镇叫蜀河。古镇北依蜀河,南抵汉水,依山为屏,凭岸做界。古镇确实很老,入镇满眼的老房子,大多数是清代建筑。一色青砖黑瓦,两边白色山墙高耸,门楼两旁修有万卷书;正面撩檐雕龙赋凤,木质雕花门,镂花木板壁,木楼板;古老石雕的壁檐缝隙里生长出苍瘦的瓦松和仙人掌;柱头板壁轮廓清晰可见,于古色古香中隐隐显露刚强和骨气。街道青石板铺地,民居毗邻,商铺相连,一般二层楼前修有小走廊,走廊外侧晾晒有各式家常衣服。有人在墙角植一株四处攀爬的牵牛花或蔷薇花,有人却植一株清香金银花或烂漫山茶花,有人在盆里植牡丹花,到了晚春时,开出鲜艳硕大的花朵,芳香四溢,实在逗人喜爱。

姚婉君却无心欣赏古镇景致,整日将自己关在一幢老宅二楼的小房子里,似乎内心老似摆脱不了烦扰的忧伤,也无心收拾屋子,所有的家具上落着一层灰尘,越发显的陈旧,房间狭窄破陋,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吜、吱吜”的声音,构皮纸裱糊的顶棚和墙壁,年久月深,层层剥落;满屋弥漫着一股霉气味,有时高兴了,她才将屋里打扫一次。

婉君的丈夫程喜良,是湖北人,小时随他父亲来蜀河古镇做生意,结识了姚婉君的父母亲,两家人很降缘,后来就住在姚家,婉君和喜良进进出出,形影不离,婉君父母就将婉君许配了喜良,又托人给喜良找了个工作,在水泥厂上班,喜良足足要大婉君五岁,婉君见程家人老实、厚道、勤快,就默认了这庄婚事,两家老人去世前,就给他俩办了婚事,婚后二人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小日子过的蛮有滋味。程喜良每月有三千元工资,够他二人花销。他们结婚近五年了,总感觉身边缺个什么?姚婉君一直希望自己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有了孩子,她在家里就不感觉沉闷和寂寞,然而他们没有,一直没有,不是他们不要,而是他们不生,也不知谁的问题,谁也没去查过,婉君认为与她无关,喜良觉得不是他的问题,他认为自己身强力壮,精神百倍。事实上,谁都不想承认问题出在自己,他俩耐心地等了一年又一年,想要的孩子仍没有出现。终于,两个人都失望了,以后的生活像一潭死水。

程喜良沉默寡言,日渐消沉。

姚婉君愁眉不展,毫无神采。

三十三岁的程喜良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佝偻驼背无精神,经常下班回来很晚,婉君做好了饭,连衣睡在床上,等他回来吃饭,屋外夜色依旧凄迷。

这时,只听咳嗽声,脚踏着一级一级的木板梯上楼声,继而推门进来,随之一股浓烈酒气向婉君扑鼻而来。

“婉君,我回来了”。这带着沙哑噪音,一听就知道是丈夫程喜良回来了。

“回来这么晚,饭早都冷了”。婉君淡然地说:“你又在外面喝酒了?”

“喝了,只喝了几口小酒,同事的孩子考上重点中学了,大家都去庆贺嘛!”他走向婉君:“你吃了吗?”

“谁要你管我”。婉君起身,将一条干毛巾扔给他,有些生气的样子。

在之前,每当喜良下班回来,婉君总要走过去,细心地替他打掉工作服上的水泥灰,然后示意他去洗手脸,陪他一同吃饭,而现在她看见他就烦。

姚婉君生不出孩子,心里一直不畅快,整日什么事也做不住,只有给喜良做两顿饭,平时也不和任何人谈笑。

现在她讨厌喜良,更讨厌他喝酒。

她想:是啊!同事的孩子都考上中学了,自己的孩子还不见影儿,人在世上,总盼有个后代吗!

在今天这个多元化时代里,他们一直生活在多元化复杂的夹缝里,生活算不上富裕,却也没有破灭的地步,但他们总想有个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每逢看别人一家三口出门游玩的温馨场景,他们又何尝不想拥有呢?眼看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错过了,他们面面相觑,于说无言。

这栋古老的土木结构的老房子,是父辈遗留下来的,历经日晒雨洒仍坚固如初,他俩长居于此,一切依旧如初,一点也没有变样,便有一种阴森、空虚的感觉。

由于一直没有添孩子,喜良变的拖拖拉拉,慢慢腾腾,看上去一点也不灵活。即使姚婉君抱怨几句,或厉声冲他大嚷大叫,用刺耳的声音消除心里苦闷,但无计于事,他习以为常,无所为,况且,一点反映也没有,在这个家中,没有谁是真正的主人,他们各占据一隅,使终触发不起战争。

每次程喜良在外面只喝酒,不吃饭,然后回家吃饭,他最爱吃她做的酸菜两掺面,婉君也习惯了。

“你还摸腾啥,饭冷过阳山了,还不快去吃”。婉君很生气的样子。

“莫急,先洗洗,在……”喜良洗了手脸,见桌上摆好饭菜,连续几天同样的饭菜,他一时有些没胃口,但只有乖顺地坐下来准备吃。问:“有酸菜面吗?”他说着打了个酒嗝。

“你就凑合着吃点吧,这么晚了谁还给你做,要吃就自己弄!”婉君微微抬起头来,语气显然有些亢奋。

他想:这女人怎么了?说话这么冲,眼睛模模糊糊,不再有所求。唉,女人或许都这样吧,而这个女人却越来越脾气大,令人烦恼。

他胡乱地吃了点,就回房躺下了,脑子里回想一日的工作,不觉身体累得支撑不住了,槐子木床板被他扭曲的身体弄出“吱吜、吱吜”直作响。

婉君收拾好厨房,洗完身子,走进睡房,只见喜良横卧在床上,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婉君,你来呀”。他懒洋洋地说,眼睛痴痴地望婉君。

“不,你先睡你的,我还有事”。说着,婉君走到梳妆台前,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又伸手摸摸脸庞,神态忧心忡忡,生怕自己日渐衰老。其实,她无需担心这些,她还很年轻呢,今年刚交二十八岁,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

程喜良撑了懒腰,又坐起来,伸手抚摸着婉君脑后的一绺青丝秀发,轻轻地说:“过来吗,我想你!”

“去,你今晚怎么这么讨厌”。她推开了他的手。

婉君开始担忧她的容颜,如今,她当然和从前不同了,回想起当年还没嫁人时,她被美誉为“古镇街花”,多少同学娇子追她,她年轻美貌,眉清目秀,容颜出众,活泼可爱,女心无限。转眼几年过去,美人变弱娘,鲜花将于谢,不觉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第二天便是五一劳动节,这是一个有纪念性意义的日子,婉君是五一的生日,他们又是那一年五一结婚的,他应当选择留在家里陪陪婉君,和她一同度过。可是,厂里放假,厂长叫他值班,他没法,只有去厂值班去了。

婉君很委曲,想:真没心没肝!竟连这个日子也忘了,也许他真忘了,往年也都是她提醒他的,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唉,算了,留下他在家死死板板地又该如何呢?反正他已走了。

婉君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毫无情趣。末了,将昨晚换下的几件衣服拿去洗了,晾到阳台的竹竿上,正好一缕阳光洒落到她身上,顿觉身体很舒坦,活力无限,自己毕竟也才二十八岁,正当青春年华,何苦跟自己过不去,与世隔绝,难得今日的好天气,为何不出去畅畅心情呢?

慕名前来旅游观光的人,就爱看这蜀河古镇古色古香的古建筑,深藏大山怀抱之中,民风淳朴,保存完整,岁月风尘已经遮蔽了古镇的风华,人间烟火已经把古镇熏出很深的底色,慢节奏的生活和浓浓的人情味,怎不使游人留连往返呢,而对于老呆在古镇整日不出门的姚婉君来说,总感古镇无生活希望,枯燥无味的生活使她越来越没有生气,自己倒像一朵开在墙根下的无名小花,注定今生默默无闻。

今晨,这一缕阳光唤醒了她的青春,她决定坐车到太极城去转一转,看一看外面久违的世界,就这样,她在屋子里精心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一件透沙粉色软肩,下面是浅绿色瘦花连衣裙,脚穿一双乳白色高底皮鞋,得体、合身、自然、美观、时尚。

来到太极城,这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太极河里小船儿游来游去,祝尔慷大道上车水马龙,广场上晨练的妇女姑娘们翩翩起舞,做生意的冲冲忙忙,生活节奏快,一切和古镇不相同。

她穿过热闹的小区,正准备进太极超市里看看,正转身拐弯时,一扭头,发现身后一高个子,留着长发的男子飞快躲闪着她,她惊呼了一声,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光天化日之下,谁这么大胆,竟偷偷跟踪我?

也许不会吧!跟踪我有什么用,为色,我是个不起眼的弱女子;为财,我身无分文;为仇,我与谁都无冤无仇。可能是幻觉。炎阳的太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她有些晕眩,可她的心一旦被惊动,就无法平静下来。额角涌出了几滴汗,直觉身后一片火辣。管他的,既然今天没有人陪伴我过生日,纪念结婚日,那我也只有独自度过,在太极城里享受这一天。

一辆高级轿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溅起脚下一汪积水,水花四射,好在,她躲避及时,绿裙只沾几点污迹。她想:开车人竟然这样缺德,不经意间,刚才那个奇怪身影终于又在她视线出现了。

这次她看清了,是个年青小伙,年青小伙没来急躲开,他穿一件白底兰格衬衣,青黑色裤子,脚蹬一双黑色皮鞋,留一头女式披肩长发,面前悬一架中型照像机,这样时髦的青年,紧跟着我干啥?她怔怔地站在那人面前,专等着他,要他解释清楚。日光带着烈焰,将他脸照的红红的,而他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羞涩而惭愧,脸色涨红,一言不发!

而姚婉君恼怒了:“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不,不是跟踪,我只想给你拍张照而已。”年青人慌慌张张地解释说。

“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给我拍照?”婉君一板正经地问:“你有啥目的?”

“其实没什么。我是一名摄影师,平日里喜欢在大街小巷到处乱蹿,见到有兴趣有价值的景物,我就将她拍下来。刚才路过偶然遇上你,发现你身材如此苗条动人,所以我跟在你身后,就拍了张”。看他那紧张中带着认真的神情,不像在说谎。

“嗯?原来是这样。”她有几分明白。问:“你刚才说我身材苗条,谢你夸奖了,像我这身段有什么价值?”

“当然,像你这身材,配上你这身时装,保准上刊物封面没问题。”他摆了摆手,说:“刚才多有冒范,还请多多原谅。”

没想到还有人能欣赏出我身材苗条,和喜良结婚这么多年,他就是没有眼光欣赏我。年青人还说我的像能上刊物封面,要是真能,那该多好呀!她这么想着,脸上一青一红,心里好紧张。

“来,让我看看你刚才拍的我”,说着从他手中拿过像机,要看照片,笨脚笨手地扭来按去,总是没有启开,其实压根她之前就没有接触过照像机。

“原来,你不会,来,我教你”,年青人接过照像机,迅速调出图像,又递给她:“你看看,这就是刚抓拍的你”。

姚婉君这时莫名其妙的快乐起来,颤抖着接过相机,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嗯,我倒想看看你的拍照技术如何”。聪明的女人喜欢拐弯抹角,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婉君看到了保存在相机里的那些照片,这么多,那一幅幅照片便依次展现出来,真象万花筒。终于她看到了自己,天哪,这是我吗?照片里的她,只露出一个落寞的侧影,她当时正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在人潮涌动的闹市,那热闹的一角也被他拍下了,越发衬出她那清秀的姿影。

真有意思,怪好玩的,递过像机。婉君再打量他:他有一副讨人喜欢的脸,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不知不觉间,她的内心一点点地舒展开来,眼前的这位年青人,乍看都顺眼,年青、英俊、活泼。但在她心里,倒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今天出来,只是逛逛、看看,吃点自己想吃的东西,再买几件可身的衣服,如此而已,绝对不是出来渴望寻找一种刺激,不,她的要求极低。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到底比她小一些,只是个毛头小子,年青人不懂世事,涉世尚早,触目所及都是风景,无关美、无关丑。只是觉得心奇好玩罢了。

“小姐,对不起”。他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别叫我什么小姐,我已经不小了,我那能是小姐”。她这样打趣儿,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里炎热难当,走,我们去茶馆坐坐”。年青人说着,前头走了,婉君无言地跟了来,边走边说:“以后就叫我姐姐好了”。说完,脸刷地一片红晕。

来到茶馆,两人分别坐在同一张木桌两侧,接触的时间短,还有些陌生感,互相不敢直视对方。茶馆不大,但拾掇的还很别致,墙壁上悬挂着几个明星的画,增添了一点点浪漫的情调。

一名女服务员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向这方走来,又慢慢将两杯茶分别放好。说:“小姐、先生请慢用”。服务员走了。

婉君又听见一声“小姐”,她有些慌张,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有些扭动。内心有些躁动不宁,她伸手拢了拢头发,思绪万千,这几年来,由于一直不生,常常困扰着她,她一直过的不好。当她坐在年青人对面时,竟然开始产生一种羡慕之意,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头发乌黑,脸色白皙,眼睛明亮,就象她当年一样,只是鼻头有些尖细,现在,她开始喜欢上他了,就如同他刚才一路跟踪她,是同样的心理。

“我一直想拍一组成熟女性的照片,但一直没有如愿,所以,刚才……”,年青人迷迷糊糊地解释着。

“唔,是这样,你刚抓拍的镜头,难免有些粗糙,只拍我的侧影,而没有拍正面,你完全可以拍得更好一些”。她刚说完,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抓拍嘛,不一定理想,我一直很想找个模特,拍一组成熟女性的裸身照,然而我没有本钱,请不起模特”。他眼神明亮,声音温和。婉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她说:“你这个想法好,应该去实现,看你年纪轻轻地,理想蛮大的”。

“你别说我年轻,我也不小了,和你差不多”。他这样说,其实真实年龄小她两岁。

“哦”,她头点了点。又问:“你拍照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她显然在寻话题。

“那倒不是,拍照虽是一种爱好,但拍的好,就可以通过杂志刊物把它刊载出来,还可以开个人影展,出影照专集,最终还可成为拍照大师,既有名又有利的事业”。他靠着椅背,侃侃而谈。

“原来还可以这样?你拍的都可以刊登出来?”她问。

“只要有价值,就能刊登”。他答。

“价值,什么价值,比方说……”话没说完,便觉不妥。

“也就是说,照片上的人要有一定独特性,让人一看,就觉得好,能给人以美感和美的享受”,他认真地说。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

姚婉君本来娘生就一幅好身段,喝的是蜀河深山纯净的水,吃的是蜀河山上的山药,皮肤特别细腻,说起话来,声音甜润,悦耳动听,加之婚后一直没生育,现在出落的仍跟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一样。

她相信自己的知觉没有错,眼前这个年青人一定涉世未深,甚至有些稚气,而她就喜欢这样的一种处于半朦胧状态中的年青人。

末了,当她们同时站起来准备走出茶馆时,婉君突然对他说:“唔,我能不能当你的模特?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价值的话?”

他“啊”了一声:“我该没有听错吧?你才是我要找的模特,我觉得你最有价值,但不知你要收多少模特费?”年青人本想请她做模特,只是不好启口,没想到这话竟让她主动提出来,一时高兴地不知所措。

他喜形于色,神情表现在脸上,她看出来了,忙背过面去笑了,眉毛弯成了一道小月牙形状,这微笑同时也泄露了她心底的秘密。此时,他们忽然变成一对惺惺相惜的恋人。

“只要有价值,只要你保密,模特费我一点也不要”。婉君肯定地说。

“那当然,那当然,一定,一定,祝我们合作成功”。他兴高采烈,激动的说。

他起身去柜台前付账,她站在门外等他,眼睛自然扫过街头的景致,街上还是那么嘈杂,但很热闹,而她觉得这热闹与她无关,她如今最关心的是做模特的事。

“今天先到我工作室去看看,行吗?”她请求着。

“好吧!今儿总也没别的事”。她愿意地说。

然后,他们并肩而行,往他工作室走去。有时婉君故意靠近他,用自己的胳膊碰他一下,还假装不经意的样子,时而又远远地走到一边,疏远他。而他全不理会,一心一意走路。

“还有多远?”她问。

“前面就到了,怎么样,后悔了?”她问到。

“没事”。她说,她怎么会后悔呢?她心里只有喜欢。

她跟他穿过祝尔慷大道,又越过太极大厦,钻进一条小巷子,又拐了一道弯,来到一处光线微暗的住所前,“这就是我的工作室”。他一边开门一边说:“进来吧!”

婉君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去,只觉得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慌乱。

年青人打开了房间灯光,顿时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才觉得房间马上豁然敞亮。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偌大的舞厅中央,而自己似乎就是舞蹈者。她问:“这就是你的工作室?”他说是,她叹息了一声,这房间又明亮又宽大,如果自己拥有这样的房子,她一定不会再要古镇那黑斑斑的老房子,这屋子里只有他和她,再没别人,这样最好,因为她做模特的事本来就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因为房子背阳光,屋内很凉爽。屋子右侧放一张犁花桌子,一把檀木高脚椅子,左侧立着一尊乳白色石膏美女雕像,她不由得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往里边看,有两间小隔间,隔间里光线幽暗。大厅四壁挂满名星照,名人照和各式美女裸照,她看得如痴如醉,也许这就是美的力量吧,她完全被这种美吸引住了,并发自内心地赞叹:“真漂亮,这些都是你照的?”

他走过去,笑着说:“有我照的,也有我师傅生前拍的”。

婉君又转到中央一幅两米多高的女性裸体照跟前看的出神,这女人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她愣愣地看着,没有一点突兀感,反而,只觉得美,这种美,她却说不出来,然后,她转身对正在给她泡茶的他说:“这是你拍的?”

“不是,这是我师傅的遗作。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美,挺美的”。她说着,脸红红的。

“嗯,这女子,是我的未婚妻”。他指着照片说。

她从他手接过一杯热茶,说:“原来她是你的未婚妻,怪不得她这么美丽”。

他们各自端着茶,一边喝一边参观了他的工作室,整个下午他们一直在交谈,寸步而行。她深深地沉溺于这暧昧气氛里。他乐于与她相处一起,但这个女人对他来讲,到底是个谜。

无意中,她猛地看他一眼,这一眼看的他心惊肉跳,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过一会儿,她转到他身后,终于发话到:“我答应做你的模特,我下了决心,就今天,就现在,下不为例”。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如此勇气,她又说:“现在时间还来的急,我想请你把我拍下来,而且我希望……就像你未婚妻一样”。

他当然是求之不得,他以为能拍她的裸照,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没想却来得这样快。

这时,婉君直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因为,马上就要在这个懵懵年青人面前赤身裸体,一丝不留地展现自己,自己真的有这份勇气吗?

然而,他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决,但他不能拒绝。因为,她的话没有一丝逼迫之意,只有请求的诚意。

“唔,那好吧,但我不知道,是否能达到师傅那个水平,或许会让你失望!”他缓缓起身,嘴里却支支吾吾,而他又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轻易放弃。

姚婉君心意已决,豁出去了,抖了抖连衣裙,准备马上脱光衣服。

“别!别忙!你还得先化妆一下”。情急中,他双手在空中比划起来。

“还这么麻烦”。她叹息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停着脱衣服。

一个女人此时要有多大的勇气呀!心底深处总感有些羞耻,好像屋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男人的身影来,要是被他发现拍裸照的事,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走,先进化妆室化妆去”。年青人打断了她的联想,年青人先走进化妆室,她慢慢跟了进去。

小小的化妆室里,一张梳妆台,一把檀木椅子幽蓝地光色使她受不了。

他指着椅子:“坐下”。她忍受着局促感缓缓坐下,眼前镜中显出了自己的脸庞,头发纷乱,脸型清秀,仿佛不像自己。自己整天呆在家里,孤孤寂寂的,不需化妆打扮,打扮了给谁看。她似乎不了解自己的美,男人也似乎没注意她的美。本来婉君小时候像朵花似的,在旬中上学被称为校花,回古镇后,又被称为“古镇街花”,只是婚后几年不生,一度情绪低落,无心梳妆打扮,懒怕见人,但尽管如此,她的美貌还是依然忧存的。

他开始精心为她打扮起来。婉君通过镜子这才看清这个年青人:他笔直的身材,个子高高的,一脸阳光像,怪勾女人魂的,一双纤细的手指,正在摆弄着头发、化妆着脸,不时手指轻轻碰在她的脸上耳上,她微微感觉到很舒服的,她慢慢闭上双眼,只觉一阵风正抚摸过她的发际,脸蛋和眉心,她更感觉身体麻麻的,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

等她睁开眼睛时,她看到镜子里是一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一头留云高悬绷起,面前一股秀发垂直而下,整个脸色白里露红,鼻梁的暗影很显,眉毛弯弯如柳叶,好似画中的蒋雯丽。

他还在左看右看,然后,满意地说:“你自己瞧瞧,这个样子才真好”。

她点点头,听了这句话,婉君马上热泪盈眶,什么话也没说,她不敢相信,镜中的自己像换了个人似的,焕然一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美。

之后,他们回到摄影室。他熟练地摆置好布景,调准光线,站在三脚架前,微微地弓着腰曲着腿,调好焦距,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拍。

他提议说“机会难得,我想多拍几张,你可以随意变换姿势,越自然越好”。 婉君点头表示认同。他又迅速走到墙角,拧亮了一盏灯,这时他才发现她已脱掉衣裙,赤身裸体,完全一丝不挂,脸色红晕,表情羞涩,浑身上下,冰雕玉洁,两只手不自然地抵垂着,眼光落到乳房处,他忍不住紧盯着:双乳兀立,像两只熟透的仙桃,乳头桃红,优雅上翘,柔柔的,细细的,绵绵的。她的线条柔和,性感强烈。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女人的裸体,这完全是上帝赐给人类的一件艺术品。当然,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处女,如是,她会更完美。一阵阵散发出来的女性气味,更加显示了这个女人几分纯真,几分妩媚。

透过镜头,他终于又看到了她下部身体,一簇黑毛紧藏两腿跟处,两条笔直光滑的腿微微并拢又分开,恰好露出一片荒草,更显肌肤白净,这时他有些魂不守舍,下身微微燥热,且有蠢蠢欲动之势。

“开拍呀!你愣着干啥?”她见他看入迷了,催促着。

“唔,好,好,开始……”他语无伦次,才从这幅自然杰作中回过神来。

他下定决心,全心投入,决不让她失望。像机镁光闪着刺眼的光芒,咝咝作响,“咔嚓”一幅全身正面裸照拍下了。

接着她迅速调换姿势,说:“来,这样再拍”。

婉君随心所欲,不断扭动着身子,变换着各种姿势,初开始她还有些忸怩状态,现在她竟忘乎所以了。由于她配和的好,一下子拍了三十多张不同的姿势照片。

“好了,足够了,太好了”。他很满意的说。

这时,姚婉君径自走过去,从地上捡起衣裙,迅速穿好。他转身熄灭灯光,带着几份意味犹尽的心情同她走出外间,坐在沙发上小息一会儿,他起身走向她说:“我们一起去吃点饭,我请你”。他的诚恳邀请,未偿不是一种感谢。他没有钱,没有什么回报她的,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答谢她。她知道时间不多了,窗外隐约透出暗淡天色提醒她,现在该告辞了。突然,她突然带着一丝哀伤地说:“不了,谢谢,因为,我马上得回家了”。

慌忙中他问:“回家,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用车送你回去”。

她心里在挣扎,说:“不,我家很远,在蜀河古镇,你千万不要送。好了,今日就此告别了,我自己先回去了,再见吧!”说着向汽车站走去。

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随她来到车站,帮她买好车票,送她坐上最后一趟去蜀河古镇的班车。车子起动了,他定定站着,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并不断地向她挥着手。

车箱里凉风习习,她在心里想:他又年青又细心,聪明能干,真好……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从心里感谢他,陪她一起度过这一天短暂而美好的时光。她做了一生最特别的一次裸体模特,这实在不可思议。她不由地说:生日快乐。其实,这也成全了他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摄影师之梦。他特别感激她的。

然而,姚婉君要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并慢慢忘却。永远不让人知道。

当姚婉君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定了,蜀河古镇的人家早已关门在家吃晚饭,整条古镇,灯火通明,静静悄悄,不像太极城那样喧闹。来到自己门前,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来,心里不觉害怕起来,如果男人问起她今天的行踪,自己该怎样回答?心里忐忑不安,然而,当她开门进屋时,她的这种担心,显得多余了。

“你回来了?”他一边洗锅一边同她打招呼。

“今天,我出去了一下”。她心跳加快。

“嗯”。他看她一眼,又干着手上的活儿。

“晚饭吃了吗?”她俩几乎同时问。

这时,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会心一笑。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她今天有所怪异。要知道,平日里婉君是沉默无语,更从不露笑脸,对他,一向无话可说,可今天却一返常态,满面春风,脸上竟挂满笑意!再仔细一看,特别白净的脸上,红红的、白白的,还透着光亮,眉毛细细弯弯,象两片柳叶一样,格外耀眼,似乎化过妆?他想:她之前很少化妆,难道是疯了,平白无故的,为啥要化妆?

她掩饰地说:“在家里呆着没事,今天去太极城随便转了趟”。

“我从厂里刚回家”,他说。

他相信她的话,再没问什么,心里却依然感觉奇怪,如今她仿佛日渐成熟了,看上去,今天更显靓丽动人,使人喜欢的样子。

而她想:今天的事好玄乎,幸好没让那年青人送,不然,要是被男人看见,就是有十张口也说不清。

她到睡房换了件衣服,走出来说:“那我就去做饭,你昨天不是说要吃酸菜面吗?我去给你弄”。她姗姗地向厨房走。

他突然说:“等等”。

这时,她猛一惊,竟吓了一大跳,天哪,难道他意识到什么?不等她回头,男人已将她拥入怀中。她破涕为笑,心跳久久不能平静,说:“你干啥吗?吓死我了。”

“我要你……”他急不可待。

“我先去洗洗”。她挣脱他的手,竟直向卫生间走去。

不一会儿,她洗完澡,走进睡房,一头湿漉漉的秀发瀑布般地披洒下来,增加了几份姿色,见梳妆镜前的自己时,这才猛然发现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惊讶地说:“你买衣服了

“今天厂里发奖金了,我还给你也买有一套,来,你试试,看合身不?”他说着从床头塑料袋里取出一件浅粉底色带着菊花的连衣裙让婉君试。

“怕是明天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她笑着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男人新买的连衣裙。没想到,还十分合身,素净又大方,灯光下,婉君又高兴又漂亮。

她说:“还是有眼力嘛!”

随后,她在梳妆镜前坐下来,准备梳理头发。不料喜良从她手上拿过了梳子,帮她梳开了。她定定地坐在凳子上,任男人给她梳。透过镜子,看见男人如此专注仔细地为她拨动头发,不觉内心一暖,热泪盈眶。原来,程喜良也是这般地爱她,平常他没有时间,加之心里也不畅快,手里缺钱花,一旦有了钱,他还是很大方的,继而,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来:太极城里那个年青人,也曾为她梳妆打扮,她觉得一时幸福,一时刺激,而眼前的男人给她带来的这份温暖却是一生一世的。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她连这个年青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事实上,他们二人彼此都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上,她从梦中醒来,天气灰蒙蒙的,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眼前浮现着太极城年青人的面孔又缓缓向她走来。心里一边哀伤轻轻掠过,而那张脸的轮廓却瞬间即逝。

正在这时,楼下有人喊:“婉君,姚婉君,有你的信”。

她将头伸出窗外,只见一个穿绿色制服的邮递员,说:“我马上下来”。

走到邮递员面前,问:“谁来的信?”

“是太极城那个吴摄影师让我将这个信袋亲自交给你的”。邮递员将信递给她,就走了。

她拿着信袋,只觉沉沉的,上楼关紧了门,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信袋,几迭裸照一下子就掉落在地上。

她慌忙捡起,心里剧烈跳动,她未曾料想年青人竟有如此快的速度,一晚上就把这么多的照片洗出来了,又这么快带给了她。透过晨光,她开始欣赏起自己的这些裸照来:第一张照,是她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正面彩照像,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番勇气。她正襟危坐,娴静如一株盛开的芙蓉花,开在无人抵达的空谷。手上拿一株白色野山茶花,掩着双乳,一道细乳沟却显露出来,下身局部地区时隐时现。她完全可以想的来,当时年青人一定目不转睛地浏览着她身上的每个部位。他一定也春心如潮。

接着她一张张往下看,看着看着,直觉后背火辣辣的,心里像一片野草原燃烧着。她想:自己是蜀河山上一株山茶花,兀自独开,终年偏居独处,何等寂寞,无人问津。年青人懂得欣赏,再好的花倘若无人欣赏它的美,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她收拾了照片,来到梳妆镜前,她一下子意识到:没有化妆的脸有一种自然的真实美,而经过化妆的脸,猛看觉得美,细看却给人一种虚伪感。

程喜良将要回家时,姚婉君心里极度矛盾:这些精美的裸照该藏到哪里呢,要是喜良看见这些美到极致的裸照,又该如何感想呢?这本来是她一时冲动和好奇,还是她对他的一种报复?心血来潮,发生了一幕不该发生的举措。终于,她决定裸照不能保存,全当没有发生这件事,她拿着照片,来到厨房,拧开煤气灶火,将所有照片全投了进去,霎时,那些照片化成纸灰,随着直冲的煤气飞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地夜幕里。

正当这时,男人手里提着一塑料袋好吃的东西回来了,女人右手接过塑料袋,左手拿一条干毛巾打着他身上的水泥灰,继而,便去厨房做饭,他们又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时,蜀河古镇的东北角,传来了一支古老而悠扬的《永恒爱情》弹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