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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鞋垫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卢晓林  2017年08月23日09:20

我和我表弟从小穿奶奶的花鞋垫长大。

奶奶的针线活独有一套,出了名的好。一过秋天,冰雪封锁了大地,人们很少出门。男人们一聚,打牌,下棋,穿着大棉袄,嘴里哈着热气。女人们就拿起了手里的针线,趁着冬天地里没活,做上几床被褥、几身棉衣、几双布鞋,供全家人穿。我小时候调皮贪玩,没事就爬个屋,上个树,使半天劲挖个坑,跳上跳下。鞋坏的也快,尤其俩大拇指好露出来,只盼着冬天快到来,冬天一来,新鞋也就做出来了。我和弟一穿上新布鞋,高兴的眼不离脚,出门能走迷糊了。我俩跑到门前大街上跺着新鞋,脸对着脸笑。奶奶看我们高兴得乐不可支,又一个人做了一双鞋垫,绣着花,这花是奶奶自己画的,她说是凭着想象画出来的,一支上三四朵,争奇斗艳,好像几个少女从门后羞涩地探出来的脸。

奶奶的本领非一日之功。她瞅一眼你脚的功夫,手上就铰出了一张鞋样,对脚一比,天衣无缝,来者无不拍手叫绝,点头称妙。因此,村里村外的妇女争先恐后来找奶奶,每年如此。做两双鞋垫也就不在话下。我们在一旁看着,她让我们在铰出来的鞋样上画针脚,我们画得一丝不苟,累的手麻。奶奶还唱歌给我们听:推车呀喝,麻绳呀喝,和针锥呀喝,趁着闲空纳鞋底,纳呀么纳鞋底。没等秋收完,我们就争着要奶奶唱这首歌,心里想得却是那双新鞋垫哩。

奶奶的功夫说来轻巧,实则不易。她年轻时受的累我们不知晓,只看到她手上的关节全变了形,大的犹如一个个小桂圆。纳鞋底我们也常见,只是她要求手里的这件艺术品针针到位,完美无瑕。一个人坐在窗台前、房屋遮出来的阴影里一声不响的纳着。

我和表弟到城里上学后,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我们在城里的学校没见过有人穿布鞋。临走前,奶奶一人给我们做了双布鞋,我没穿,表弟也没穿,它一直静静地躺在衣橱里。我们脚上穿着运动鞋,坏了就买新的,再也不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冬天到来。

这几年,冬天没下几场雪,冰也不多结。妇女们都爱凑热闹,门道里一坐,七嘴八舌,谈天阔地。没人在家里做针线,更没人来找奶奶铰鞋样了,年轻些的女人针、线都没拿过。奶奶不爱出门,还是在家里做针线,鞋垫做了好几摞,在柜子里安静的熟睡。

快秋收了,我和表弟回家看奶奶,住了几日。有天早上奶奶问我们:给你们的鞋垫咋不垫上?表弟说:运动鞋里垫着别扭。奶奶又说:别扭啥?我知道你们愿意要啥样的,带花的,是吧?奶奶在柜子叫醒了两双花鞋垫,拿出来给我们。她说:城里买的鞋垫是表面的香,我做的鞋垫带着花,永远香哩。

奶奶给的花鞋垫,我一直垫着。每到冬季,我的耳边就响起那首纳鞋底的歌谣,它来自远方,又飘向远方。

奶奶的眼花了,自那之后,再没做过花鞋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