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十月的山村既喜悦又哀伤。果子成熟了，但果价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扔下土地，出外打工了。如果不到四十的年纪，这个年龄外出挣钱的人很多。但如果走不出去。一是媳妇不让出去，怕他出去变坏了。二是两位老人都健在，八十的年纪了，时时得有人经管。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天天要到五里路外的学校接送。如果常常说：累赘得很。但他对生活充满着希望，十亩果园呢，就是小年，一年也能产十万斤果子。不说一斤一元多了，就是五毛钱，除去肥料农药等投资，也能落二三万元的，一家人也过得去。谁知这两年果价跌到五六分钱了。如果两口子夜夜一个看一个愁到天亮。
都怪你的名字。媳妇噘着嘴说。
如果有些气了，说：你名字好？一个女人，却叫个那么这个名。
那么也来气了，说：你念过书么？
如果不吭声了，从上学的第一天起，他看到书本就头疼，坐在教室真象是在刑场。小学三年级没念出来，就回家了。和对门的三叔一起上地了。三叔很爱如果，不论干啥事都要叫上如果。
一次，三叔问：你知道谁给你起的名字吗？
如果说：一定是你。
三叔眼睛睁得象牛眼，说：你咋猜得这样准。
如果笑了，说：我老师说，给我起名字的一定是个文化人。我一想，咱村就属三叔有文化了。
三叔哈哈笑了。
如果很讨厌这个名字，一叫，还有半口气没有出来，在肚子憋着。
有一天，非改了这名不可。如果想。
如果这个愿望没有实现，但他没有埋怨过三叔一次。
三
孩子大了，一个人偷偷哭。
后院有一棵大桐树，估计是在祖辈手里栽的。整个后院几乎被树冠罩住了。最烦是夏天，树下一片阴凉，是午睡的好去处，可树上有一百多知了，叫开了，耳膜都要被震裂了。还有知了爱尿，尿油油的，落在脸上身上很不舒服。如果想赶走知了，摇不动树，只有竹竿打树枝，飞走一批，又来一批。如果灰心了，再也不想去桐树下乘凉的事了。看到孩子藏在树后，如果以为是在抓知了，看孩子的身子一抖一抖地，如果起了疑心。快走近桐树了，听到孩子低嘤嘤的哭声。
孩子见了父亲，更伤心了。
如果问：谁惹你了？
孩子摸一把泪，说：你看你和我妈起的啥名字。
如果说：我和你妈名字咋了？
孩子气愤地说：你没听见吗？
如果开始留意了，放学了，孩子都回家了，几个小伙伴站在街上或是家门口，一个喊：如果。另一个喊：那么。
如果。
那么。
如果。
那么。
孩子疯一样扑出去，追打伙伴。伙伴嘻嘻地跑远了。
孩子回来眼里的怒火挂满泪珠。
如果默默骂起了三叔。
四
如果都会走路了，还没有名字。父亲麻雀夜夜犯愁。山村前些年对名字不讲究，娃出生了，父母出门碰见什么，娃的名字就叫什么。生麻雀时，树上有麻雀叫唤，麻雀就是娃的名字了。几十年了，麻雀没有感到名字的别扭。那时把人叫猪，把猪叫人也不一样的吗？麻雀说。自己孩子出生是个早晨，麻雀出门去，一条七寸蛇从门口爬过。晚上，麻雀说给了媳妇桂花。
桂花说：咋能叫孩子蛇呢？
麻雀说：这有什么？
桂花说：不吉利。
麻雀想也是。
五
桂花想到了对门他三叔。他三叔比麻雀小得多，但经见的世面可以说是全村最大的，村上的干部有什么都跑来请教他。晚上，桂花炒了两个菜，麻雀在村小卖部买了瓶酒。三叔爱喝酒，酒量是村上最大的。麻雀请喝酒，三叔高高兴兴地来了。
但三杯过后，三叔没有兴致了，是麻雀不喝酒。喝酒要人多，一个人喝没有劲。
在村上叫个人啊！三叔说。
麻雀有心事，说：今晚算了，改天喝时多叫几个。
三叔说：还有改天，你一辈子请我可能就这一回。
麻雀嘿嘿地笑。
三叔喝一口酒，说：说，有啥事？
桂花给如果喂完奶，说：给娃起个名字。
三叔说：这事啊？简单。
麻雀连忙给三叔斟酒。
三叔不加思素地说：富贵。
麻雀说：不能叫这名，和他妈撞上了。
三叔说：有才。
桂花说：不行，娃他舅叫有理。
三叔说：攀登。
桂花说：不行。撞到他一个舅了。
三叔说：是伯叔舅吧？这不怕。
桂花说：不行，没出五伏。
三叔想了想，说：革命。
麻雀说：胡起开了，我兄弟不是叫文革吗？
三叔在头上拍了几下，说：劳动。
麻雀说：胡起呢。
三叔说：这撞到谁了？
桂花说：我大叫劳作。
三叔抱住头了，说：就你酒难喝。
麻雀说：谁家酒好喝呢？
三叔接着起了几个名字，都撞到长辈了。
三叔说：我头疼很，回去想好了，明天说。
六
接连一个礼拜多看不到三叔了。
麻雀决定去三叔家里。
三叔爱喝浓茶，喝茶的几个瓷缸都是黑色的，被茶染的。泼好茶，三叔不由哼几句秦腔。三叔一个人过活着，曾经有过两个老婆，都没守住，一个过了半年走了，一个过了一年半走了。
麻雀劝三叔：娶个本地人吧，外面的人性子野，受不住。
三叔看不起当地的女人，犹如这里的土豆一样，灰不溜球地，没有味道。
麻雀说：能过日子就行，还狗屁味道呢。
三叔这时哼着秦腔就走了。
麻雀望着三叔的背影，叹息着说：光棍的命。
今夜，麻雀一进三叔的家门，就听到了秦腔。
麻雀想：一天活得挺滋润。
三叔停下了歌唱，他听到了脚步声，正想出门看个究竟，麻雀已进了房门。
三叔惊叫一声：麻雀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麻雀没有理三叔，径直走进去，坐在炕边上，说：少说废话。
三叔笑了，说：名字想好了。
麻雀问：啥名？
三叔说：学习。这名字好。
麻雀从炕边跳起，大骂：你得是不想活了，你不知道娃他舅爷叫练习啊？
三叔说：那就叫团结。
麻雀被气哭了，说：他姨夫叫团娃啊！
三叔来气了，说：这名字没法起，人家城里娃的名字故意和长辈连呢，咱这里还讲什么避讳呢？没法起。
麻雀火了，大声说：你把我的菜吃了，酒喝了，却起不出来名字，说了个好，这回你就是生也要给我把名字生出来。
三叔望麻雀一眼，喝起了茶水。
七
如果都会跑了，还没有个名字。麻雀每天在三叔家门口等三叔，三叔一天躲着麻雀。麻雀知道了三叔躲他，改变了策略，去地里捉三叔。
苹果已经闪出叶子了，一些早熟果子都上味了。树地主要活路是夏季管理。三叔在树地一般情况是转，他望见果子就高兴，一高兴就不由自己爱吼几句秦腔。
到处寻父寻不见
心中好似钢刀剜
听说五台神灵验
上得山来问灵仙
麻雀听到三叔的吼声了，心里想：看你今日往啥地方跑。
麻雀猫腰钻进树地。溜到三叔身后，猛扑上去，将三叔压倒在树下，骂道：狗日的今天望哪里跑。
三叔看到是麻雀了，躺在地上不动了，任麻雀打骂。麻雀打骂一时，顿觉得没有意思了，但心里的气还是没有出尽，他踢了一脚三叔，说：装死狗啊！
三叔就是不吭气。
麻雀气咻咻坐在梁埂上，抽起了烟。
三叔在地上爬着，一动不动。
麻雀熬不住了，起身走时，说：如果你再给娃起不出名字，我。。。
三叔突然爬起来，大声说：有了。
麻雀楞了。
三叔眉飞色舞地说：就叫如果，多美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