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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人自敢撼天地，做鬼不忘民生疾。啊啊啊啊，壮哉，壮哉，李慧娘，其情绵绵无穷期，无穷期，无穷期！”充满深情的合唱声中，李慧娘与裴舜卿含情脉脉，依依惜别——一个孤魂幽幽此生无憾归黄泉，一个踽踽独行匡扶国难向人间！

　　这是一个阴霾驱尽却遭逢生离死别、既喜且悲、悲喜交加的令人唏嘘的悲剧性结局！正是这种迥异于中国古代传统剧目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迥异于外国经典剧目一味伤感的大悲摧收官的别出心裁的匠心，造成了上党梆子新编历史剧《魂断西湖》高潮陡起、荡气回肠、回味无穷、余音绕梁的独特的戏剧艺术效果。

　　上党梆子新编历史剧《魂断西湖》，取材于明代传奇《红梅记》，讲的是南宋末期，宰相贾似道专权擅政，作威作福，误国害民。朝野上下，怨声载道。蒙古大军虎视眈眈，赵宋王朝风雨飘摇。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一日，贾似道畅游西湖，巧遇太学生裴舜卿。裴生心怀苍生，傲骨铮铮，屡屡上述朝廷，痛斥奸相贾似道通敌卖国、谎报军功、祸国殃民的罪行。老贼早就心怀不满，必欲除之而后快。狭路相逢，裴生大义凛然，当众揭露奸相阴谋。贾府歌女李慧娘，对裴生一见倾心，情不自禁，脱口赞了一句，被贾似道杀死。裴生被困贾府红梅阁内，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李慧娘冤魂自地府求得明镜判官阴阳宝扇，大闹贾府，火烧”半闲堂”，处死了贾似道。李慧娘却因心力交瘁，无法再重返人间。李裴二人阴阳相隔，洒泪别离。

　　爱情永远是一切艺术作品的灵魂。经由爱情甘霖浇灌的艺术之花长盛不败，香远益清。李裴二人富于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恰似一眼呱呱流淌的清泉灌注于中国古代惯常的比较程式化的权奸谗臣欺君害民误国的题材中，翻出了新意，唱出了一曲下层人民追求自由、不畏强暴、不屈不挠、至死不渝的精神赞歌！折射出难能可贵的人性光辉和人格光彩。

　　缘于西湖邂逅，始于奸相铲除异己，形成于红楼救裴，升华于锄奸别离。李裴爱情迅速升温进而上升为千古罕有亘古不二生死不渝的爱情范本，是一系列戏剧巧合和剧情矛盾冲突相互交织的必然：

　　贾似道携李慧娘游西湖，赏春景，遇裴生，这出戏包含多种巧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景甲天下，更何况正值大好春光?满眼绝世风物，李慧娘却偏偏瞩目梅花，致使贾似道下令将两岸梅花尽行砍伐，此为一巧；这一巧，引发了主仆二人砍梅与护梅的矛盾冲突——贾似道斫尽沿岸梅花，不过只为博得美人一笑。这是骄奢淫逸、声色犬马的统治者惯用的手法。周幽王不爱江山爱美人，为博得褒姒一笑，竟然利令智昏，不知轻重，不止一次燃放报警烽火，愚弄忠心护驾的诸侯。致令国破家亡、身死人手、贻笑千古。更有商纣王宠爱妲己，葬送成汤六百年天下。唐明皇痴迷杨贵妃，引发动摇大唐国本的“安史之乱”，“开元盛世”化为乌有。贾似道之飞扬跋扈、南宋朝政之昏暗，可见一斑。李慧娘冰清玉洁，虽然身陷囹圄，身份低贱，但如梅花凌寒盛开，傲骨铮铮。“红梅非是富贵种，傲霜枝岂肯独向金瓶中？”多才多艺的李慧娘借花喻人、托梅言志。表面上的假意逢迎、绵里藏针的委婉劝阻，无一不显示出李慧娘柔弱之躯里燃烧的刚烈之火，这火自地下暗暗积聚能量，随着二人矛盾的急剧升温、急速激化，到最后，化为明镜判官赐给李慧娘的阴阳宝扇，越阴山，闯人间，入贾府，进红楼，吐烈焰，却强梁，救情郎，烧府堂，除奸相。贾似道、李慧娘围绕梅花的争执虽然没有结果，不了了之，但表面看来，似乎亦无大的波澜。裴舜卿的突然闯入，巧合之外，又横生出诸多枝节，也就是矛盾和冲突：裴舜卿一介书生，心系国运，心忧苍生，自然与贾似道之流格格不入，以至于针锋相对、兵戎相见。戏剧矛盾由贾李之间看似平常的琐屑小事陡然转到贾裴之间的军国大事上。“蝼蚁之辈”的文弱书生，“泰山”之尊的当朝宰相，尊卑、高下、强弱、胜负立判！这种超强的超大的强烈反差所碰撞出的矛盾火花愈加耀人眼目、惊心动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裴生的出现，以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迅速将李慧娘推到和贾似道对立的战壕：“沧海横流人沦丧，玉石同碎暗神伤。与狼共舞路途上，又添一位少年郎”“书生一派忠义胆，义正词严气浩然。磊落光明世少见，壮怀豪情一少年。”李慧娘的表白，道出了心中的隐秘——既是又一个巧合，也使得矛盾更加复杂更加趋于激化！她万万没有料到，随口一句“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慧娘对月抒怀，给心怀不满的贾似道撞了个正着——这一巧合，注定了李慧娘与贾似道的彻底决裂，“举目望月凝思想，心中牵挂少年郎。”压抑多年的感情潮水犹如开闸泄洪一发而不可收拾，“难得少年豪气壮，傲骨抗元驱强梁。”旗帜鲜明地点出李裴政治观念上的一致性，这是二人从萍水相逢到生死与共的价值观基础，没有志同，何来道合？“梦里寻你千百度，今日相见如愿尝。玉树临风西湖上，慧娘黑夜见星光。”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李裴相逢相识与林黛玉和贾宝玉有相似之处。“美哉啊，少年！你欲何方，你欲何方？”则准确无误地传递给贾似道一个他不希望成真的信息，也宣告了李慧娘罹难的不可逆转——矛盾冲突到极点，达到白热化，必须以新的矛盾来解决!李慧娘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对贾似道咄咄逼人的凌厉攻势，她只能处处招架，巧言遮掩：“慧娘见青山滴翠春风临，才言出赞叹高入云！”贾似道早已看出慧娘心怀异志：“纵然是老夫我眼昏耳钝，察人言观人色从不失真。”老贼直击要害：“那少年虽不是题桥相如，慧娘你却是那未寡文君。你虽然身无彩凤双飞翼，却有那通情灵犀一片心。”奸相欲擒故纵：“只要你颔首微笑将亲认，老夫愿重奁成全这门亲。 ”一反常态的举动，叫李慧娘忐忑不安：“一时不知如何好，亦真亦幻云中飘。猜不透，实难料，相爷他一反常态令人蹊跷。”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除了厄运当头，剩下的就是常人无法摆脱的幻想和安慰，可怜的慧娘心存侥幸：“莫非今日机缘巧？小喜鹊越过天河来搭桥。”“月色撩人星光耀，不由我寒透的心又燃火苗。”面对残暴成性、草菅人命的老贼，李慧娘既有不祥的预感，又有企盼老贼良心发现手下留情的天真幼稚的想法，这种复杂的内心矛盾纠结，伴着善良的她走向生命的终结！

　　一剑穿心，将李慧娘从豺狼口中重获新生的奢望刺成碎片。“此恨绵绵永难消，永难消！”原先主尊仆从的表皮下掩盖着的矛盾、冲突井喷式暴发、火山般炽烈，燃烧着弱者奋起反抗的怒火！灼烫着作恶者肮脏龌龊的灵魂！“怨气冲天三千丈，骂奸贼肆意狂妄，丧尽天良滥杀无辜，屈死的冤魂恨满腔！”死亡意味着新生！置之于死地而后生。既已死，何畏惧？复仇、救人，成为当务之急。一颗芳心，一缕冤魂，牵着裴郎，执着前行：“更连累裴相公同遭祸殃，如今他身处绝境陷骇浪，慧娘我心急如焚牵愁肠，奋力向前人间闯。”此时此刻，裴舜卿已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然而，愿望和现实之间总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却谁知阴阳相隔万仞冈。”奔向人间，对于初为鬼魂的李慧娘难于上青天。游荡地府，偶遇明镜判官——巧合重现，接着矛盾丛生：慧娘诉冤，字字带血，声声含泪，天地同泣，草木同悲，引发明镜判官以及众鬼魂对孝义双全的李慧娘的同情，由此引发冥界与贾似道的对立，孱弱无助的李慧娘总算有了一支可靠而且有实力的同盟军！有了这一前提，才有明镜判官慷慨赠送阴阳宝扇，助力慧娘搭救裴生，除暴安良的情节。鸡鸣五更，宝扇失灵，慧娘力竭，判官现身，于是，一个让慧娘左右为难无法调和的矛盾浮出——继续救裴除暴，伸大义，扬正气，是李慧娘和裴舜卿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爱情基础和共同的价值追求，本来，明镜判官念及慧娘“心地善良，青春貌美，已求得阎王”让慧娘“重返阳人间”，这样一来，李慧娘“心力交瘁，阴阳不调，此时前去，只恐永世难以重返人世了”——是救裴除恶，还是“回地府好生静养”重返人间？两难的抉择！国难当头、生死关头、得失之间、荣辱之境、进退之际、取舍之中最能体现一个人的人格、情操！情、义、理面前，李慧娘毅然决然放弃了生的希望，也在事实上放弃了与自己用生命深爱着的“谦谦君子翩翩仪，磊磊落落浩然气”的裴郎。在慧娘眼里，她的裴郎风度才学足可以令“西湖为你泛涟漪”。放下“梦里寻找千百度”的白马王子，慧娘的锥心之痛无法用言语形容！面对两次援手的明镜判官，李慧娘真情告白：“我一介凡俗女子，惨遭奸贼折磨蹂躏，已不在乎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可那裴郎志向满腹，前程似锦。若能救出裴郎，除掉奸贼，阴曹地府就是我的家，我心无憾呐！”这是一个浴火重生、破茧成蝶、比生死劫难更见真金更见真心更见珍品的历练、折磨、煎熬、考验！李慧娘实现了人格的升华，实现了完美华丽的急速转身，将剧情推到高潮中的极致之时，也让自身在个人情感、裴郎前程、国家前途、苍生命运之间找到了一个合乎民族心理、审美意识和传统道德观的平衡点。

　　红梅阁内，裴生孑然一身，“月光冷寒心力瘁”“如豆孤灯伴凄凉”，借助阴阳宝扇，李慧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看起来，一切顺理成章：裴生获救、奸贼毙命、李裴牵手，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然而，人鬼殊途，不讲真情，裴生不听良言，拒不逃走；表明真相，善良多情的李慧娘一则怕惊吓裴舜卿，二则觉得“慧娘丧生已足够，何必叫他也添忧”。两厢僵持不下、各执一端！慧娘的鬼魂身份使她得悉贾似道“今晚三更时分，红梅阁内，将裴舜卿杀来见我”的阴谋——貌似旁逸斜出的巧合，及时化解了李慧娘面对眼看就要命丧黄泉却近乎迂腐的裴舜卿“讲”与“不讲”的矛盾：“想开口时难开口，千言万语压心头。有心敲开万丈堤，任凭苦水东西流。……钟鼓声声来势骤，当断难断愁愁愁。燃眉之急怎袖手？敞开心扉吐隐忧。”与此同时延伸出新的矛盾——是人是鬼？直到慧娘含泪道出真情，裴舜卿大吃一惊，如雷击顶：“痛慧娘剑下亡，我如雷轰顶！”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促使裴舜卿冷静下来，继而对眼前舍生忘死搭救自己的奇女子心生敬仰和爱慕：“纵然你是鬼魂虽死犹生。阴阳有别情无尽，何惧慧娘是冤魂。历尽人间风和雨，患难知己情更深！”“你是寒梅雪中放，我愿终生伴寒香”痴男怨女，终于心神相依。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佳期如梦，但穿越时空穿透风雨的人鬼之间柔情似水、至死不渝的真爱远远胜过人间天成佳偶！红梅阁内，人鬼牵手，缠缠绵绵，心神俱醉，“天明之后，宝扇就失法力”的警告暂时忘却，以致耽搁了宝贵的救助时间。一场鏖战之后，李慧娘不得不面对“猛然间鸡鸣声撕裂心肺，宝扇废心劳力瘁两眼黑。裴郎他声声呼唤声声泪，脱虎口又陷魔掌旦夕危！”的惨痛结局。然而，她心有不甘，决不放弃！

　　“愁云散尽奸贼毙，知己相会终有期”。半闲堂化为灰烬，贾似道一命归阴。赵宋王朝和千万黎民百姓，终于迎来新的转机。这一切，都来自于李慧娘的舍生忘死、奋不顾身！一个孱弱女子担起一个民族的命运！寒梅吐菲雪中来，裴舜卿矢志追随李慧娘：“慧娘你铁骨铮铮愧须眉，愿与你生死不离永相随。”他决心“为报芳心红尘弃，有情人愿效比翼鸟双宿双飞在泉台！”饶是铁骨铮铮的李慧娘，此情此景，也柔肠百结：“谁不想春来燕儿枝头双栖，谁不愿秋去鸿雁相伴南飞，谁不求恩爱蜜样甜，谁不盼苦乐长相依！慧娘我怎不愿与君一飞千里？”慧娘毕竟是古今少有的奇女子，柔情、痴情、激情、深情，都不能冲垮她理智的堤坝：“慧娘是玉碎珠沉西风里。你我阴阳相隔难约佳期。”弱不禁风小女子，赳赳丈夫大胸怀：“好男儿志在四方顶天地，不可恋儿女情长泪沾衣。”大敌当前，国势衰微，读书人应当胸怀天下，匡扶正义，挽救天下苍生！临别之时，李慧娘千叮咛万嘱咐：“破碎河山待兴起，黎民疾苦铭心里。待到那乾坤朗朗青天蓝蓝时，慧娘我含笑九泉心神怡！”

　　一对璧人，基于大义，只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此去，阴阳万重，生死茫茫永不见。留下“此情绵绵无穷期”的浩叹！

　　艺术与现实客观存在的巧合与矛盾冲突，串联起李裴爱情悲剧的主线，将一幕千古悲情演绎得伤到极致、悲到极点、美到绝佳！！

　　长治市上党梆子剧团优秀青年演员李慧琴、郭栋杰、李学斌、暴红星强强联手，超强阵容打造山西省第十三届杏花奖专场演出。几位演员功底淳厚，演技精湛，感情充沛，贾似道的奸诈好色残暴、李慧娘的善良痴情无私、裴舜卿的正义纯真执着、明镜判官的嫉恶如仇明察秋毫，人物之间的感情纠葛矛盾冲突，故事情节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无一处不是精品，无一处不是范本！一出《魂断西湖》唱响长治，唱红上党，享誉三晋大地，一举摘取第十三届杏花奖评选七项大奖，为上党梆子这一珍贵的传统剧种的繁荣发展平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作者：申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