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梦断的那天
母亲去年冬月去世,心中悲恸难以自抑。
时常夜梦到她,一切似真似幻。
醒来心中伤惨。
母亲幼年出生于山东蓬莱岛海边一个叫墟里的乡村,七岁母病故,后随姥爷辗转他乡多年。十九岁那年又重回故里,与军人父亲结成连理。
母亲清雅知性,品性清傲 ,兼有姣好容貌。
她是那个年代的女先生,在我出生的这个叫凤眼的小村子任教;又工于诗词乐理,且身材绰约纤秀,有不落俗世的清幽气质。
时常沉思用什么来解语她的品格呢,是院子里那春日里迎风绰约、清冷傲然的满树梨花吗?
那棵梨树的年龄和我差不多,栽在院子的东首,父亲婚后第二年亲手栽种的,因母亲说,她最喜欢梨花。
院子很宽敞,新鲜黄色的泥土碾得平实素净。
后来,在我五岁那年,院子里盖了平房。又陆续栽了石榴树,枣树,杏树,无花果树,还有沿墙爬的葡萄树及门外的梧桐树,热热闹闹地拥挤在一处。还养了几只下蛋的芦花鸡和一猫一狗。
我呢,也陆续有了一弟一妹。
弟弟聪明灵活,调皮可爱;妹妹自幼娇弱多病,人称二小姐。
门口那棵桐树很多年一直挺秀地长着,年年在高高的枝丫开出一树淡色粉紫、文气斐然的云霞。
夏天的葡萄树是吓人的,绿色的串串葡萄躲在宽大的叶子下,一不小心会碰到叶子背面那零星趴着的水灵灵、触目惊心的绿色虫子。
我六岁那年的春日,父亲在梨树干上做了个秋千,我在满树梨花的梨树下悠悠地荡秋千。
梨花梗儿十分地纤秀生姿,皎洁似雪的花儿娇弱迎风不胜,簇簇花萼让人生出万千感动。
一岁的小黄狗快乐地围着我跑来跑去,大花猫蹲在墙头半眯着眼看热闹,一面恣意享受着阳光。
五只花鸡婆婆们谨慎地躲在墙角,咯咯叫着。
风儿暖暖的,正午当头的阳光金灿灿,一院子的香甜和饭菜的诱人香味。
母亲正忙着做饭,幼小的弟妹围着母亲转。
母亲有意无意的向我这边瞟来几眼。
这时,父亲收工回家了,冲我喊;
----吃饭啦!
一面自顾自地进屋去。
我赶忙跳下来,尾随着向屋里跑去。
父亲是退伍军人,高大英武。
那时,童年的幸福时光真像满树怒放的梨花一样恣意盎然。
农历七月,满树的香梨成熟了,恰好正赶上七夕节。
七夕晚上,姐弟仨儿一起围着母亲,仰躺在平房上看遥遥的天河认识星星。
父亲坐在一边抽烟不语 。
花猫出去玩了。
狗狗长壮许多,远远地趴在那里,聪颖和善的眼睛望向我们。
夜幕深深低垂,周围是那么的安静;微微的夜风吹过树梢,灿灿的群星仿佛在向你说着什么神秘的话语。
我们一边啃着香梨,吃着巧果,一边听母亲讲故事。
香梨个头儿不大,又甜又脆,核心很大。
门口梧桐树已经很高了,层层叠叠的叶子大如蒲扇,让人浮想联翩。
葡萄的藤蔓爬在墙头,细诉着整个夏天的秘密。
母亲说,七夕的晚上,躲在葡萄架下能听到牛郎织女在说话;睡梦中踏着桐叶就可以到天上的那座银桥,见到披着牛皮、穿着古装的牛郎织女,还有挑担里的两个孩子。
想来好笑,那时竟真的带着天真的困惑痴迷地想去做这样的梦。
院子东南的石榴树结出十几个大大的白石榴,晶莹剔透的粉红种籽裂露出来,欲语还羞地诱惑着你。
无花果树安静的站在南墙下,还有不安分的杏树。
只有枣树倔强的守站在门旁,枣儿是没有的 ,老早让虫子先吃了,地上一片的狼藉。
每天父亲要扫两遍院子,后来这份差事不知怎么就成我的了。
再后来谁都不耐烦了,夏天的毛毛虫蛰人,从树下走满头满脸的红痒肿疼,于是就砍了,然后很多天心里嗒然若失。
童年时曾做过一次刻骨铭心、痛彻心肺的梦,梦到青砖大瓦的家没了,父母也都不见了,房子周围仅剩外面的断墙残壁,恐慌中大哭醒来。
梦境至今记忆犹新。
二十几年的岁月倏忽流转,我们姐弟也都开枝散叶,各自有了自己的归宿。
只有逝不去的儿时快乐时光搁浅在记忆深处。
一向体质健壮的父亲先于母亲十年离去。
而今风烛残年的老母亲也随他去了,老家中只剩下几十年风雨飘摇后颓败不堪、曾经载满那么多欢笑时光的旧砖瓦房子。
院子里的那几棵树忘记是在哪一年全砍了,只有门口的梧桐树还在,厚厚的浓荫遮天蔽日。
母亲不在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有时突发神经,拿起手机给她的电话一遍遍拨号。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在一阵阵的电话忙音里泪流满面。
近些日,不知怎么地突发奇想,它日如有幸能陪伴在父母身旁,然后在雕有梨花的墓碑上刻上我的铭文:
染一身书香,此生素质自负,堪为群芳师表!(注:素质一词有诗为: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
也许儿子伤心之余, 会感到一些宽慰和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