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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绕云梁s  2017年08月02日09:23

若是这世间,真是有因果报应的话,那等待的时间,也谈不上长与短,只是等待就可以了。

梅花村有很长一段时期是处在不稳定中,原因是有很多外来户不断地来此定居。说来奇怪,梅花村的风水被请过来的风水先生定位为劣等的水平,可就是陆陆续续的有人家经过一番比较后还是决定安置下来。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一段时期,村里的人民公社以雨后春笋般的速度消失,一片片村落的规模不断扩大,地域受到限制,梅花村才得以平静下来。经过多年的发展,梅花村在方圆二十里地内算是最大规模的村庄了——人口过千,村户有四百多家,光所占耕地就有上千亩。四周都有河流围绕,只是近些年河内的水都干涸了,里面的柳树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

这里的故事太多,我只能凭己微薄之力去讲述。为了不饶岁月,不愧我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与梅花村紧邻的便是柴火村,然而梅花村的耕地的地界却超过了柴火村更远的北面,只是分散不均匀,也比较偏僻,所以土质不好,农作物的产量也少。柴火村曾经与梅花村为土地而起过争执,不过最终和平解决。方式却也简单——以地换地。根据地块的大小与土质的优差来分配,较远的与较近的交换。双方最终达成口头协议,只不过还是有些河里的地,常年有水淹,收成不好,无法衡量,梅花村的村民只好种一年是一年。

梅旺已过六十大寿。生日那天也没如何操办,就是家人欢聚一堂吃顿好饭。即使如此,家人也没有到齐,大儿子梅连海大女儿梅云英都没来。原因是大女儿六年前喝农药自杀身亡,大儿子派的是她媳妇过来。如今也是儿孙满堂,可悠闲之余,梅旺想起家庭内部以往的事,总是叹口气说:人呢,活这一辈子为了啥。

大儿子倒插门出去了,当了别人的儿子,那时候也怪家里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后分给的土地也不多,每年的产量温饱都无法保证,吃的还是红芋饼子与玉米面馍。二儿子梅连城是家里唯一上过大学的人,家庭都比较重视,后来在村里开个小卖部,生活相对宽绰。小儿子梅连景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小学没上完便辍了学,先前学了木工,跑过很多地方,正是要说媒的年龄。大女儿嫁给了外省的一户人家,虽是外省,但是离得很近,也就十里地的路程。小女儿梅云莲嫁给了大王庄的一个修车的人,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老二梅连城的婚事,是家族里的大事,也是梅旺在所有孩子里的婚姻大事上最为重视的。刚开始让媒人说的一个是云莲同庄的闺女,后来来到家一看房子是土屋子,便不愿意了。然后又介绍一个亲戚同门的一个闺女,那闺女了解家庭情况后,唯一的要求就是盖个砖瓦房子,否则就不过门。梅旺没法子,只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房子也只有翻新,才能把老二的婚事给完成。可那个时候的砖头也买不起,为了省钱,梅旺就让老大连海与老小连景在家里弄出个煤窑,自家烧砖盖房子。但盖屋子还得请泥瓦匠和工头老师,光靠自家人是不能完工的。于是梅旺只能去云英和云莲那借钱。

梅旺首先去的是云莲家。

正值春夏之交,四月的天还留有春天的尾巴,微风习习,有燕子在低空中飞来飞去,到处是绿意盎然,土地上少有的麦地散发着绿色的氤氲。梅旺到二女儿家已经是半晌午。女婿的车子修理铺就在他们的住处旁边,现在没有活干,女婿便下河去抓鱼去了。云莲正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

莲看见亲爹来了,只是打声招呼:“爹,你咋来了?清明时给娘上坟我不是回趟家了么?”

梅旺见墙角有个破凳子,走上前提到云莲的旁边坐下:“我说爹想你来看看你就不行吗?”

“行,行,您老先坐着,我把这汎出的衣裳给晾好。”

“你先去给我弄碗茶,我走着过来的,又累又渴。”

“那家里的洋车子呢?”

“叫你二兄弟去镇上找朋友玩去了。”

云莲进厨房端出一碗茶递给梅旺:“二弟没白上这个学,认识的人不少!”,说着云莲去搭衣服,“你今天是来干嘛来了?”

“二妮子……”梅旺棱角分明而又黝黑的脸没有了严肃的神情,“你二兄弟说的媒,想必你也听说了,非得要个砖瓦房子,我想着总晚得走这一步,决定把那土泥房子给翻盖翻盖,只是……”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吧……我也做不了主,你先回去,等王实回来我给他商量商量,等几天我回去趟给你信。”

梅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着去大闺女家看看。

“那我走了,你家的洋车子我骑骑,不能让我这样走着过去啊!”

云莲刚把衣服晾完,就收拾压水井边的水杂物,听见父亲这样说当面没搭理他。梅旺见闺女没说话,就自主地推车子。出了门口,梅旺听见院里闺女说:“饭就不给你做了。”我都没准备在你这吃饭,梅旺心想着快速的离开了。

梅旺想起二女儿的小时候。

那时村里实行的是公社制度,吃的是大锅饭,有力气的人都要去挣工分——不管是啥活,只要对公家对人民有好处的,都可以去干。每个人都想挣工分,因为工分多,粮票就多,分给的粮食也就多,所以小孩子才四五岁就要提着个篮子去割草捡粪。

云莲是个滑头的人。地里的活总是捡轻的活干,然后留着力气去拾粪割草,因为地里分派的活是公家的,干多干少都无所谓,而这些活就是多劳多得。有时队里出工,云莲经常以上厕所为理由,把厕所里的粪给掏空藏了起来,由于这是公家规定的,不准将公共厕所的大粪据为己有,云莲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了这种龌龊事。后来有个公社的管理人员在固定日期去收粪时,总是对不够数,便纳闷起来。最后公社的领导想出个招,派个专职人员监视厕所周围的一举一动。很快,厕所的粪少的原因被查找出来,云莲的秘密被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因此云莲在长时间内都背着小偷的十字架。后来云莲确实不敢了,因为受到了惩罚——队里的猪要喂养一月。云莲在喂猪的过程中也是想坏点子,给猪的吃食上偷工减料,半月不到猪没长膘反而日渐消瘦。作为生产队管饭的梅旺见状知道是云莲又做了手脚,便找到云莲训斥她:“可要好好对待,你又想挨批了。工分挣不到,以后就没你粮食吃。”云莲反驳到:“我不是想让人多吃点嘛!”对这个二妮子,梅旺是又爱又恨。在艰难的岁月里,是她为家庭的地位据理力争,捍卫生存的尊严,可是又爱惹是生非,经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一路上,梅旺惴惴不安,怕到大闺女家再碰一鼻子灰。而事实上,是自己想的多余了。

云英见她爹来,就问他:“爹,你吃过上午饭了没?”听梅旺说没有,就赶紧让自己的丈夫学良上街去买菜。

“闺女,我心里苦啊……”

云英在厨房里烧茶,灶窝里的劈柴噼剥地炸裂,同时冒出的蓝烟呛的人难受。“爹,你坐厨屋门口,别进来。我先给你烧点茶喝。”

“闺女,我心里苦啊!”梅旺又说了一遍。

“爹,这次我听清了。”云英从厨屋里走出来,“我知道你不容易,二弟还没娶亲,小兄弟也还小都没有了娘。可怜我那娘死了,我又出了嫁,如今就剩你孤零零的一个养活他们。爹,我听说了,你放心吧,我这边给你拿点钱,先救救急,把二兄弟的媳妇娶家里再讲。”

梅旺听她闺女这么说,心里温暖极了,一时却不知说该如何开口。

“你这厨屋的烟囱该扒了,通风口过不了风,烟就散不出去,垒个新的就不会这么迷眼了。”

“早都给学良说了,只是他整天的忙,现在盖屋子的也多,忙不过来,这烟囱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凑合用吧。”

“这个烟囱的问题啊……”梅旺突然想抽烟了,“家里有烟叶吗?我卷根烟吸。”

“你自己去屋里找吧,高低柜上兴许有,学良吸烟就去那拿。”

“好。”

……

天色已晚,梅旺揣着大女儿给的八十块钱返回家中。想着大闺女的好,梅旺整个人就舒畅起来。云英没出门前在家里就是个孝顺的人,是个热心肠,里里外外在她的打理下,井然有序,邻居关系搞得相当好。因为娘死的早,小兄弟连景整天跟着她屁股后面要吃要喝,从没给别人抱怨过。毫不夸张地说,连景的这个大姐跟娘一样一样的。

学良见他岳父离开,就摆出一副臭脸:“你给你爹拿多少钱?”

云英见学良有点情绪不对,就说:“给了八十咋了?你这是啥态度!”

学良不语。

“我兄弟要盖屋子,我当姐的拿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别不高兴,那是我爹,不管咋样,他养我到大,多么不容易,你还搁这闹情绪呢。”

“我闹啥情绪了,不就是问问嘛!”蹲在地上的学良起身走出家门。

“你是不是又去打牌,晚上不给你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