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燕子
我的家乡在鄂西平洛,在清江隔河岩大坝蓄水前,那里是千亩稻田,是典型的鱼米之乡。
孩提时,我喜欢骑在堂屋门坎上看燕子。
每到仲春,大地回暖。去年秋天南去的燕子,寻着记忆中的路径,与回春的云朵结伴,沐浴着盎然春意的阳光,一路亲热话语不断地来到我的老屋安家。到我堂屋门额上,向我叫几声,我回望着她们那似曾相识的身影。想着,燕子还是去年的那只燕子,她的子子孙孙,已成为我家的一个个成员。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的家境虽然穷得餐餐野菜煮清水,但燕子却不管你家是茅屋瓦屋,不管你屋檐高低,照样到我家来定居。也许她们清楚,我们一家是清贫善良人家,是朴实忠厚的人家。是不会在乎她们吵吵叽叽的,所以,她们乐意到我家来安营扎寨,繁衍生息。
每年三四月份,乡亲们用犁耙赶出了一方方明镜样的水田,在田中,头上包着粗白布袱子的父亲,牵着黑光油亮的牯牛。牯牛在水田中拉着犁耙,父亲巍然站在耙上,犁耙像水车一样前行,在玉汤样的水田中打着盘旋,卷起乳白浪花,那犁耙中间有木片齿轮,把水田中的泥弹得酥酥的,这样的泥不仅养稻谷,而且,酥泥那特有的香气,引来了无数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在犁耙上空舞蹈。还有几只好动的燕子,逗着牯牛,啄着牯牛身上的虫子,使牯牛在田中一边奔跑,一边甩着头上的泥水,回敬着燕子的亲热,把个春耕的景象闹腾得热火朝天,蒸蒸日上。
春雨时节,燕子在稻场衔泥,燕子啄一口泥,就飞到堂屋门额上,构筑她们的家巢。我守望着新泥垒出的巢,巢的外观很有流线,凹凸有致,嫩嫩的泥呈灰白色,牢牢地粘在门额上,坚不可摧的样子,那是燕子爸妈用嘴唇的唾液融和春泥凝结而成的,像一只结实的葫芦瓢倒扣在门额上,可以承载将来生育子女的重量,承载子女长大成熟的重量,那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做着温梦的香巢。
五六月份,燕子爸妈有了自已的孩子,如果燕子妈妈在坐月子,燕子爸会独自挑起全家生活的担子,勤快地从田里和山上叼回虫子、野果等食物。待子女稍长大些,燕子爸妈会引导雏燕们到稻场上玩耍,训练儿女们翅膀的强度,当一只小燕子飞到中途有些吃力时,燕子爸妈们会到空中去迎着接着,用翅膀支撑着、承载着子女幼小的身体,迅速回到窝去,小憩会儿再试飞,直到儿女能独自飞翔一千米,可以冲着太阳高飞,向着大地俯冲,燕子爸妈才会让孩子们放单飞。
到了水稻扬花时节,燕子们会成群地飞到稻田中间,用娇小身体贴着稻浪,好似陶醉在稻花香中,在帮稻花授粉,在催谷早熟,也像是验着评估着农田的收成值。
初秋的雨后,乡亲们正抢收金黄稻谷,燕子们就一个个跃上空中的电缆线,双脚弄弦,她们就成了电线上的一个个标点,成为夏收交响曲中的一个个五线谱符,她们俯视着火热的劳动场面,不时用嘴尖相互啄一啄身上的羽毛,或两只燕子之间哼着稻香曲儿,或是抖几下潇洒的燕尾,装出音乐会指挥家的样子,或是抛出一个个媚眼,与同伴热语,或是故意碰撞一下对方,那样的温情,那般的缠绵,那般地让人眼热。
完成了一季水稻的收获,燕子们就备着行装,踏着中秋的霜迹,携儿带女,一路浩浩荡荡向南飞去。在南方,她们带着对我家乡的眷恋,编织着下一个年度的虹梦,蓄积北飞的能量,只待来年将春的讯息带到我的家乡来……
秋去春来,日月轮回。随着一九八七年清江隔河岩水库蓄水,乡亲们奔走他乡,平洛的千亩稻浪,变成了万顷碧波,我的老屋沉到了湖底,变成了龙宫,父老乡亲们永远失去了家园,老屋的燕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春天要来了,向移民他乡的燕子问一声:你在那里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