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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袍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杨冲  2017年07月31日09:37

一条蛇形小道蜷缩着自己的躯体盘绕在一座半山丘上。一轮圆盘般大的红日将炙热的光线向山丘倾泻了下来,杂草丛生的蛇形小道两旁升腾起一阵阵热气,整座山丘变得若隐若现。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一颗头颅开始向山丘的顶部游动。

山丘的顶部一片殷红,似乎是生命精血的栖息之地。抵近一瞧,原来遍山是“猴子袍”。这“猴子袍”是一种野生果树,夏天会结出一种鲜红的小拇指头般大小的圆圆的果实。浓密的杂草挤成一撮,轻柔地托起这些布满水珠的红果实。红果实似一个个娇小的婴儿躺在杂草缠绕而成的软床上。光线犹如红果实里的血管缀结成了网状,裹着滚动的热腾腾的汁液。这座山似乎十分荒凉;野草嗒拢着脑袋,因雾气蒸腾受潮而微微泛黄甚至糜烂;不远处的石头墩在长期的风力侵蚀下变得越来越光滑;同时峭楞楞的硬木作势刺向了苍穹;“咕咕……咕……咕……”的叫声突然响彻山谷,野鸡因受到惊吓而扑楞着翅膀从草堆飞起,仓皇地逃跑;一旁灌木丛中翠绿的叶子托起诱人的红果实,却透露出点点新意。

这颗头颅依旧有节奏地游动,继而在“猴子袍”前停了下来。远远望去,它在抖动着,红果实却逐渐有了缺口,而缺口越来越大。我急切地向这颗头颅吼一声,它终于受到了惊吓,露出了其娇小饥黄的面庞。当四目对接的时候,它便成了我。它似乎不愿意与我融为一体,可能是因为它胆怯而卑鄙;相反,无形无态的我,只是一缕流浪世间的游魂,能体悟一个话理,能揽一份真情便足矣。

世界如电视上的雪花般朦胧,在一片白茫茫的强光的扫射下,我仅有的一抹影子渐渐缺失,先是没了胳膊,继而没了双腿,末了,只剩下了一个头颅,当头颅被强光挤成量子级的黑点时,再也守不住我的本源,我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当我有意识时,我发现我的嘴里塞满了红果实,红果实的味道确实很一般,又酸又涩,但汁液极为饱满,可以润润喉咙,也可以垫垫空洞的肚皮。

“木易,快点过来,这边的猴子袍更好吃,可以大吃一顿啦!”我闻声四处张望,这里分明只有两个人影,不曾有别的生物掠过,若要细究一下,不过是软草随风轻轻摇动,尽显曼妙的舞姿罢了。我用手胡乱抓了一把猴子袍,便机智地跑过去,摘了一颗红果实放在了嘴里,一股清新的凉爽从嘴里窜到了喉咙,便由喉咙灌向胸口,感觉极为奇妙。当我未曾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番滋味时,一股热气涌上头颅,继而眼前的世界逐渐失去底色,变得虚幻了,另一个世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圆盘似的月亮出奇地大,银光四溢,但眼下的小路却永远地炭黑一片。四周是高高的土墙,似乎人头以上是属于月亮的势力范围,但人头以下便是黑暗的领地了。我意识到周围摩挲的树影都以缓慢的节奏在后退,并且身体下半部分明显在摇动,定眼一看,原来我正趴在一个结实有力的背上。我清楚地知道是爸爸正背着我,妈妈则在一旁与爸爸说着话。这条小路是那么长,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沉沉浮浮永无尽头。我便抬头,将稚嫩的头颅抛向了天空。原来天空是一面平静的湖面,星星都是弄潮的浪儿,时而将自己定在一个地方,不露丝毫动态,时而急速划过,尽是卖弄高超的泳姿,时而潜入湖里,玩着捉迷藏的小游戏。正对着天空想得十分出神时,一片喧哗的声音似惊雷般打断了我的思绪,突然密集的人群出现在视野里,周遭的世界变得空旷了起来,连呼吸的气流也随之变得流畅了许多。

“看电影喽,木易,我的小乖乖可是第一次来看哦!”妈妈身着一袭粉红的连衣裙,用细长而略带粗糙的手指捏了捏我的小脸蛋说道。

我捋了捋许久没有动弹的舌头,吸吮着圆润粉嫩的大拇指,想将心里的话潮倾泻而出,但唇齿似乎漏了,只有凉风弱气呼呼掠过,欲喷薄而出的话语却退潮了。欲语而不能言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的,我很清晰地吐出了几瓣话语,并用手指比划了几下,可宇宙是有声音的,神秘无穷的,我的思绪终将被它淹没了,话语也被撕扯成了几个模糊不清的碎片。

“咱小乖乖是不是想说话萘,瞧他高兴激动的样子!”妈妈将手搭在爸爸的肩膀上,面露喜色说道。

“嘿,咱们宝贝还是蛮聪明的呀,当初他满周岁的那会儿,他爷爷特地在他面前摆了三样东西,叫他选一样,他哟,可到好,一手抓元宝,一手握钢笔,紧紧地不放手,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你说他这是要财,也要文化呀,将那一俗一雅捏在手里,一点也不含糊,咱爸当时就夸他前途无量啊。

“嗯,咱爸呀,就是犟。这样的做法也太封建迷信啦,一点也不靠谱,跟他说了好几遍也不听,真是拿他来没办法呀。”

“老人嘛,总要怀怀旧的,没有旧事物,他们是活不下去的,有时候我们要谅解一下他们。”

“嗯,你说得不差,听你的。”

“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吧,电影就要开始了。”

“好。”

爸妈的对话犹如几瓣雪白的浪花,在喧哗的浪潮声里没有丝毫被淹没的痕迹,是那么地响彻,在我的心弦上激荡起了几点涟漪。咣当一声,一个被银光覆盖的铁门缓缓打开了,里面却是漆黑一片。人们纷纷朝漆黑处涌去,地面的银光却被踩得七零八碎。爸妈紧跟在人流后,一点一点朝黑暗靠近。我仍旧趴在爸爸的背上,双眼一直紧盯着前面,却看到了奇异的场景。银光变成了银色的液体,人们变成了鱼儿,在铁门前上演了一幕幕“鲤鱼跃龙门”的戏码,末了,不忘浑身挟裹几片银色的浪花。越过铁门,便置身在一片漆黑里了。黑暗总是很有密度,往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一片光亮蓦然地闪了闪,似在试探沉寂的黑暗,继而在一抹明亮的光芒上稳定了下来,一幕光墙便形成了。光墙里出现了几抹人影,走过来走过去,十分单调,而周围的人却笑得人仰马翻。我正有点疑惑时,光墙里的人越来越多,继而有人被挤了出来,我心里一紧,脑里便只翻滚着浓厚的雪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花越来越淡,只剩下一片朦胧了,我的世界就只是一片朦胧了。但一股凉爽感却由弱至强地慢慢涌上了心头,待我低头仔细瞧手时,手掌里分明托着几个红果实,嘴里也塞满了果肉,汁液顺着嘴边流了下来。

“木易,想啥呢?快吃!”一声朦胧而轻快的话语从身旁无息地划过。

我猛然抬头,顺着那声音传来时的路迹探去,却恍然若失,酸酸涩涩的果肉口感占去了全部的味觉,握着红果实的手传来阵阵暖意,白色的雾气随着胸脯的一起一伏迅速占领所有的支气管以及其末梢,整个肺部潮湿沉闷,喉管处隐隐约约地痒了起来。

“这猴子袍好吃极了。”

“是呀!咱哥俩吃了这顿,今天就不会挨饿了。”

“这是怎么回事?拿猴子袍当饭吃,人们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有白花花的米饭不吃,遭这罪干啥?”我心里十分困惑,不假地思索道。

“过来,小泥鳅,把手里的猴子袍都给我拿过来。”一句霸道十足的话语划破苍穹,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用眼睛的余角扫了扫四周,并没有瞧见什么人,可这句霸道的话就像一串点燃了的炮仗,既然开了个头,岂肯就此罢休。

“还不快过来。”它开始催促了,语气叫先前急促了些,并掺杂些许狠劲儿。

这霸道野蛮的话语于我是无碍的,我没有丝毫的畏惧。可是只见其声不见其人的氛围却是令人颇为尴尬的,这好比一对热恋的情人,一方俟而不见,另一方便搔首踟蹰了。况且双方记忆中美好的她或他任谁也是永远无法打败的,活人怎么斗得过死人呢?思虑及此,我的心莫名地着急起来。

“你小子发什么楞?”话语似炒熟的板栗剥剥地脆响着,裹着贼腻的热气。

这会儿,我释然了,我知道干着急也没有用,要来的迟早都会来。可也奇怪,这回没有让我等多久,在我心里发急的时候,它便及时地出现了。先是脑袋上面有异样的感觉,我抬头望时,看到了一柄蒲伞形状的手掌,正与我的头发丝粘连在一起了,一股麻痛由头顶灌了下来。继而一副薄纱般的透明的躯体闪现了,它似一堵结实的墙横在了我的面前,慢慢地,它似一个惨白的空虚公子补足了气血,渐渐有了肉色。再则,躯体后面露出了一个头颅,却是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着青光。

“我手上的猴子袍就如此的珍贵么?竟然招来了这两个鬼魅,用不可抗拒的威严来抢夺它。我素来也是个令人招惹不起的角色,虎口夺食的事件是万万不能发生在我的身上的。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我颇似一个吃了化功散的武林高手,即使拥有何等高超的技艺却也发挥不出来半分,骨头酥酥的,麻麻的,似小道旁的软草,被压着身段随风飘摇着。这感觉确是颇为奇怪的了,以至于我有时不得不去怀疑它是一种幻觉了。我不应该是一个如此软弱的人的,我分明清楚自己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烈的个性,更懂得自己的心。然而一种宿命似的东西似乎缠上了我,令我无法抗拒,不自觉地便将心软化了下去。我知道不自觉才是最可怕的,而这时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便在这种感觉中沉溺下去吧。”畅想的感觉总是很奇妙的,似温水在心窝里流动,心里面啊,是久旱逢甘露,极为惬意的。而畅想却是很容易令人脱离外在的世界的,陷入自己的小宇宙的。对于这点,我认识颇深,便强行将自己拉了回来。待我低头瞧手掌时,猴子袍却莫名地消失了,那哥俩也不见了踪影,只是空气里传来“哈哈”的笑声。

我努力地揉了揉双眼,想看出一点点蛛丝马迹,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于一片朦胧中,那笑声在耳边回荡着,不折不饶,渐渐地,周围的空间似乎在变长变扁。那笑声开始被拉长,变小、变弱,似软草轻轻摇动时的悉悉声,又似睡着的人的喃喃的呓语,然后叮的一声,那笑声骤然消去,朦胧的空间也随之轰然坍缩,留下长久的寂静和暗沉。这时,适逢一缕微弱的凉意从全身拂过,惹起阵阵鸡皮疙瘩。

“今儿是咋回事?遭遇的一切似乎有些反常,却又正常地发生了。”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肚皮里传来雷鼓般的轰鸣声。一股难受的感觉窜了上来,喉结抖动着,我不时地咽下几滴难得的口水。这时候,猴子袍的形状被放大了好几倍,在我眼前肆意地招摇着。我仔细捋遍了软草,丝毫不见红果实的影子,只剩泥土的气息了。我想泥土可以吃的话,我可是吃几回都不够啊。不过,你还真别不信,泥土确是有人吃过了的。听老人讲以前闹饥荒的时候,人们饿了就扒树皮吃,吃光了就解下腰带煮着吃,再垫不了肚子便只能抓把泥土往嘴里送了。当然,有人为此送了命。我当时听老人唠叨这故事时,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老人瞎编着吓唬我罢了。如今,当突然间的饿到极点的时候,方才明白了这番滋味的真实苦楚。没办法,既然无东西垫肚子,便只能往山上赶了。

“到家就有吃的了。”心里反复念叨着,似乎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肚子顿时也没有那么饥饿了。

蛇形小道就是这么神奇啊,拐角处总会及时闪现一抹事物,不论是赤裸裸的仰面朝天的碎石头,抑或是一朵野花探出高傲的头颅,总不至于太单调。太阳的光线在软草丛里四处逃逸,吱吱直响,我的思维也随之律动,偶尔掀起一片涟漪,却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罢。

这时,一股熟悉的味道朝我袭来,我抬头望去,原来是到家了。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雪花花的大石头从天而降,垒成了一条有点坡度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是座木房子,尽管太阳将自己的光线全部投向它,燃烧自己的热情扑向它,它还是不为其所动,似乎它与这个世界是隔绝的,接受不到这个世界的任何讯息。就在我试图登上台阶时,一抹身影闪现了,一条扁担落在了它的肩膀上,扁担两头挂着两只锈迹斑斑的铁桶,铁桶里的水不安分地乱跳,溅在石板上,咯吱几声便生起几缕白烟,四处逃散去了。这个身影对于我却是有几分熟悉的,从身形上判断,这是个还没有换牙的毛头小子,其头只到我的肚脐眼,窄窄的肩膀还不到扁担宽,他便把扁担往脖子上移,却大口喘着粗气,一道亮丽的红色就从脖子蔓延耳朵根上。再瞧那两根光秃秃的脚杆子,倒是与土地里插着的玉米杆子相去不远了,姿势一点儿禁不起审美。脚掌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了,仅有的几根脚趾头挤到了一起,脚掌却紧绷得像一卷麻花了。原来是他太矮了,不得不把脚尖垫起来,使得晃晃悠悠的铁桶能跨过台阶。他口里咕咕地叫唤着,说出的话语却像是狗啃过了似的,断成一节一节的,不易使人明白了。于是我赶紧加快脚步赶上去,虽然我跟他之间的距离看似不远,但走了半天,却也摸不到他的一剪衣角。我头一会遇着这样不着边际的事,虽然我也知道人生大概有时也是要不着边际的,但一份烦躁的情绪却在我的心里生发,似乎要喷薄而出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狂奔了起来。这一次可算是要逮到他了,然而由于我没有及时地刹住脚,便朝他的身体撞去了。我赶紧闭上双眼,耐心地等着一场激烈的大撞击爆发。结果却出乎意料,等了老半天,啥也没有发生,空留一份空寂的寂寞给我。待我睁开双眼时,那抹身影,那副身形早已消失不见,它似乎与我融为了一体。

眼前依旧是那堆砌得方方正正的台阶,台阶的尽头依然是那座木房子。我带着缓重的脚步慢慢靠近那房子,这时,一群雪白的鸽子纷纷落在了瓦檐上。这令我想起放飞白鸽,白鸽翱翔蓝天的壮观场景,白鸽象征着和平与自由。但这里的白鸽呈干扁状,似一张张纸片挂在了那里,诗意与美境全化为乌有,却将真实的内容凸显了出来,不禁令人感叹它们能活着真是个奇迹。我朝屋里探去,不曾瞧见一个人,只是一个宽阔的炕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重叠在一起的几个昏黄的瓷碗罢了。当然,里面还有一扇木门,用一块碎花布遮严了,门板却不见了,只留一块门框,我也是由它的大致的轮廓和旁边贴着的对联推断出来的。面对如此单调的情境,顿时,寂静和空虚的感觉开始在我的全身蔓延开来。这时,碎花布开始抖动起来,我疑心是风吹的缘故,岂料一只满是皱纹的手伸了出来,接着一个老头模样的人掀开了碎花布,背后却跟着一个刚在台阶处见到的毛头小子。他们半蹲在炕上,双手十个手指交叉摊在桌子上,嘴皮一闭一和,好像在说些什么。待我将耳朵贴在墙皮子上凑近听时,他们的谈话像清澈的流水流进了我的耳朵里。

‘爷爷给你讲个“不见哥哥,只见斧戳”故事吧,想听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要,要,快讲,快讲。”一个稚嫩的声音轻快地催促道。

‘每到三四月春天的晚上,咱们这里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个鸟儿在叫:“不见哥哥,只见斧戳。”你知道鸟儿为什么要那样叫么?’

“不知道嘞。”

‘很久以前,有一对兄妹,他们无父无母,妹妹要结婚时,哥哥就想帮妹砍一根古老的松树拿来打造嫁妆。第一天砍到树的三分之一处,天就黑了,他只得收拾工具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这位哥哥又接着去砍树,噫,奇怪的是,他到那儿发现昨天砍的那棵树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似的,竟然完好无损。可是,哥哥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不信邪似的,他又抬起斧头砍了起来,当砍到三分之一时,天又黑了起来,他不得不收工回了家。第三天一大清早,哥哥又去砍树,他见到这棵树仍旧完好无损,不由得急了,于是他不停地砍呀砍,终于砍到树的了一半,天又黑了,他不得不放下斧头回了家。第四天早上,他就跟妹妹说:“我今天不回来啦,你给我送饭来,我在那里吃了就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砍,直到把树砍倒了,就拿来帮你打造嫁妆。”妹妹等到天黑了,就给哥哥送晚饭去,哥哥也刚好砍到了树的三分之一。哥哥吃完饭后,妹妹就回了家,哥哥留了下来。第五天早上,妹妹送早饭去时,发现树又生长为原貌,但是不见哥哥,只见斧头、戳子。妹妹急忙找了起来,可是找了好久、好久,找遍了四周,找遍了整个山林,原野,都没找到自己的哥哥。她在长期的忧虑和不安中去世,化作成了一只鸟。它总是在叫唤着:“不见哥哥,只见斧戳”。从那以后,每年三四月春天的晚上的时候,你都会听到它叫唤的声音。’

“这俩兄妹的感情真好,他们之间的故事太感人了,世间要是都这样就好了!”

“是呀,世间要是都这样该多好!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大力士的故事。”

“好。”

‘从前有个人力气很大,他的姐姐要造木房子,要打山料(即木头等一些建木房子的材料),总共需要三桌人帮忙(一个桌子坐八个,共二十四个)。姐姐就请兄弟帮她叫人,兄弟说:“你先做好饭,我到时候给你叫来就是了嘛”。姐姐说:“要三桌人哎,才搬得完这些山料”。弟说:“那你煮三桌人的饭,我帮你喊人来”。他姐姐在家里推豆腐,打糍粑,什么都准备好了。第二天早上,弟弟就一个人来了,姐姐见了十分生气,说道:你一个人来,你吃得完那些饭么?你搬得完那些山料吗,叫你喊三桌人来,囊凯你一个人来了撒?”

弟弟镇定自若地说道:“你饭煮熟了么?”

姐姐听了,心火直往喉咙撺,生气地说道:“饭熟了,你就晓得吃,吃吃,啊呸,你吃得完这些饭吗,干得完我这些活么?看你今天一个人怎么吃得完这些饭?”

弟弟听了,不想争辩什么,不管姐姐怎么生气,就叫她帮忙盛饭,就这样,他一个人吃了三桌人饭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的饭。姐很生气,说道:“你打主意来吃我三桌人的饭,就得吃完它,不许剩,还有我那些山料你也得给我搬完,甍管你什么想法。”

弟弟说:“谁说我不吃了,我就是缓一缓,你不要跟我急嘛,我肯定会吃光的,至于山料嘛,我会帮你搬完的。”弟弟绕桌子走了一圈就又坐了下来,端着碗接着吃起来,直到把三桌人的饭吃了个精光。姐姐满肚子的气,不再理会他,拿着工具就准备自己去扛木头,弟弟见了连忙跟了上去,喊道:“姐,你不要去嘛,你在家给我煮晚饭,我搬完了山料啦,就来吃晚饭。”姐说道:“你吃吃,吃了这么多饭,不怕撑死你么啊?还要吃晚饭昂?你是想去山上睡完了觉再回来吃吧,糊弄谁呢?”

弟弟听了,不说话,闷着头就去扛木头,他一下子呀就扛起两三根木头,真是了不起,所以没多少时间,山料就被他搬完了。于是,他就往家的方向走去,刚一跨进自家院子,边擦汗边喊了起来:“姐!姐!饭熟了没,今天累死了!”

姐姐听到弟弟的声音很不耐烦,说道:“熟了熟了,但是今天那些山料你不给我扛完,就别想我盛饭给你吃。”

弟弟说道:“还有哪里没给你搬完嘛,是不是河沟里那几堆啊?”

姐姐点头道:“嗯,对。”

弟弟说道:“一根都没剩下啊,不信你就去河沟看看。”

姐姐去河沟一看,果然一根都没剩下,心里不由地高兴了起来,好酒好肉招待了弟弟,并连连称赞,之后,他的事迹传遍周边几个村寨,大家都来找他干这种重活。由于那时候正是在闹饥荒,他这样做会抢了别人的饭碗,有些人看不过去,就设个陷阱,把他整死了。’

“这两个故事好生奇怪,前一个故事的话,兄妹之间相互眷顾,感情深厚。而后一个故事的话,姐弟之间情谊冷漠。都是生活困顿的环境里发生的故事,却演绎出了不同的人性,妙哉,妙哉!”我由于听入了迷,耐不住思索下去,更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竟叫出了声来。

“咦,谁在那儿,出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赶紧将头一缩,双手抱头,似受了惊吓的鸡崽,瑟瑟发抖。但不一会儿,我想起来了,我是这儿主人啊,这儿是我的家勒,我怕什么呢?当我把头再次向屋里探去时,屋里啥也没有,空荡荡的,灰尘却积了一寸后。

“怎么回事?我刚是幻觉吗?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我向来谨慎小心……。”心里一边想,脚便随意走动起来,至于要到哪里去,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走一走有利于我整理一下思绪,想清楚一些东西。

当我留意到外面的事物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山上。这里到处长满了青绿绿的细草,风轻轻地一吹,绿浪便翻滚着朝我扑了过来,接着我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七八头牛儿低头努力地啃着青草,并时不时“哞哞”地叫唤,喷出几口热气。不远处有几个光着脊脊背的小屁孩在打闹嬉戏,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在我兴致昂仰地观赏着这一切,尽情开放所有的感官感受这一切时,一声呵斥钻进了我的耳朵。

“赶紧放牛去,发什么呆啊?”

待我想去看清这个发生体究竟为何物时,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明的是,我隐约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从我眼前闪过。再看向手里时,却多了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套着一头黄牛。

“放牛?真的呀,好吧,放就放,不急这一会儿”尽管我纳闷至极,心里一百个一万个不愿意,却还是执着绳子放起了牛。我牵着牛,漫无目的地走,黄牛也随处乱啃食起了青草。突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何不趁这个机会骑一骑黄牛?”于是,我颇费一番气力爬上了黄牛的背,将其当马来骑。起初它还是挺温顺的,乖乖地啃食它的青草,丝毫不理会牛背上的我。这可把我高兴死了,我得意地晃晃悠悠地在牛背上唱起了歌来:“我清早起来嘛把牛儿放……哎呦……哎呦噢……”。岂料天有不测之风云,黄牛瞬间像是发了狂,竟奔跑了起来。我吓得死死搂住牛的脖子,但泥土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大地也直逼我的眼球。终于,我被牛甩了下来,摔了个嘴啃泥。一阵头晕目眩也从头部铺天盖地的卷袭来,搅得人生生直疼,我试着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无法动弹,似那刀俎上的鱼肉,被迫等待、接受一些无法抗拒的事实,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丝丝的恐惧感无声地缠绕着律动着的心脏,并一点点地渗透进心脏,将那丝丝细细的恐惧塞满了心脏的各个角落,带来难以忽视的心悸。我挣扎着想喊出来,想打消这般恐惧,却骤然发现自己超脱出了肉体,无法捕抓到自己的声线,恐惧更甚。我无力拖动自己的身躯,眼看着那暗沉沉的散发着冷意的黑暗铺天盖地的袭来,将我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吞噬,徒留下苍白无力的破碎的灵魂。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旁边躺着一个长得与我一般模样的一个人,他的身边放了一抔猴子袍,我想是时候得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