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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云富《蜘蛛洞》:坚实的故事 精彩的细节

来源:文艺报 | 杨显惠  2017年07月28日06:45

唐云富的小说《蜘蛛洞》讲的是明朝末年到清军入关建立统一的大清朝初期,生活在渤海湾海河入海口广阔盐碱滩上的盐丁灶户的生活,它以一个灶户家庭破败逃亡到再建家园过上小康生活为线索,通过四代人悲欢离合的命运,写出了一部盐民的生活史。故事分四大块:明朝崇祯时代,由于吏治的腐败,各级官吏对灶户敲骨吸髓地盘剥,加上大明王朝在内乱(农民起义)和外族入侵的压力下需要更多的军费,便对提供朝廷二分之一财政的盐民增加赋税并压低盐的收购价,逼得不堪负重的灶户们集中到盐场衙门请愿,要求恢复原收购价并减少杂税。请愿失败,灶户们弃灶逃亡。故事第二块是讲:清军入关,改朝换代,新建的清王朝严令逃亡的灶户们重操旧业,恢复海盐生产,以增加朝廷税收。为此朝廷给灶户们发放部分贷款,但这时老龙湾的养船户财主郑顺杰却要把灶户蔺中才的一块灶地霸占过去。蔺中才不让,郑顺杰便贿赂知县和盐场衙门私改地图,把这块地划与郑顺杰。蔺中才状告郑顺杰,引出了一起官司。在清官的主持下,蔺中才打赢了这场官司,且清官宁宣善顺藤摸瓜逮捕了受贿和贪污税银的几名贪官。故事第三块是讲蔺中才和丰源盐场全体灶户要把刮土淋滷锅鐅(铁锅)熬盐改为天日晒盐,郑顺杰却又看上了灶户们计划用来建盐滩的东大洼——一片盐碱滩和芦苇荡——想把它改造成万顷稻田。为此,郑顺杰又花重银买通了层层官僚直至户部尚书,还用碱滩上的稻田种出的稻米粥取悦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下了懿旨把东大洼划归郑顺杰种水稻。幸好清廷还有几名忠诚耿介之臣,他们说服皇帝和皇太后,一亩盐滩晒盐能给朝廷增加10倍于稻田的税银,而皇帝正在想如何建立自己的小“金库”,于是太皇太后为皇家社稷着想而改变了自己的懿旨,叫灶户和郑顺杰打擂——赌老天爷下不下雨——定输赢。为打擂郑顺杰请了自称能兴风作浪的道士,请了多年驶船捕鱼的渔夫老驾长,但最终还是灶户们赢了。灶户们多年来在盐碱滩上熬盐,发现有一种生长在草丛土洞里的蜘蛛总是在下雨前织网把洞口封起来,防止雨水灌进洞中,它对降雨的判断的准确性超过了老驾长的判断。这是聪明勤劳的灶户们与财主、贪官们斗争的重要回合——它推动了直隶盐业生产方式的一次重大的改革,东大洼改造成了天日晒盐的盐滩。惟其如此,作者把这部60万字的长篇小说取名为《蜘蛛洞》。故事进入最后部分,户部尚书、直隶盐运司、丰源盐场盐课司大使和盐匪勾结起来公盐私卖,并且降低盐的收购价,使得朝廷的盐税减少许多,灶户们的生活也陷入困顿不堪。于是灶户们和几位清官联合起来打击了贪腐官员。

为什么要分析作品的结构,为什么要叙述故事的脉络?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没有引人入胜的故事就不能聚焦读者的目光和阅读兴趣。没有坚实的结构,就盖不起一座大厦,也就失去了主人公施展身手的舞台,塑造不出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细节决定成败,而在这一点上,作者的想象力似乎比结构故事更胜一筹,满篇都是精彩的细节。这里仅举一例:郑顺杰图谋蔺中才的一块灶地而给三水县衙和丰源盐场盐课司行贿,两位官员得了银子便私改地图,把蔺家的灶地划给了郑顺杰;后来私改地图事发,两位贪官被直隶按察使拿下,接着审讯郑顺杰,他却大呼冤枉,说银子是山东大旱时他捐给朝廷的赈灾银和捐给朝庭平息云南叛乱做军费之用,他还出示了两位贪官写的捐银收据。按察使只好重审两位贪官,两位贪官却都磕头如捣蒜,推翻了原先的供词,招认是自己贪污了郑顺杰捐给朝廷的银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直隶巡抚的幕僚温润理收了郑顺杰两万两银子,把事情摆平了:温润理在按察使拘捕郑顺杰之前去了一趟按察司大牢,分别对两位贪官说,你们数罪并罚罪大当诛,但你们想过自己死后家产抄没,家中老人和妻妾儿女发配边关为奴和沦为乞丐如何维生吗?两位贪官痛哭流涕请求温润理指教,温润理支招叫他们给郑顺杰写收条,就说是自己贪污了郑顺杰捐给朝廷的银子,他就可以叫郑顺杰给他们各自的家眷5000两银子以备沦落后度日。两位贪官接受了这个建议,立马就要写收据,但温润理拦住他们说:“别忙,我得让郑顺杰将银票送到你家,然后再安排你的妻子来探监,你就悄悄把收据交给她,让她亲自送给郑顺杰,这样你也放心。”多么精彩的细节呀,它把封建王朝官员们的师爷、书办者流的幕僚们的精明、干练和狡黠、奸诈表现得淋漓尽致且鲜明突出、入木三分!

不仅仅是故事的结构厚实坚固、细节精彩,作者叙事的技巧也很奇巧和新鲜。全书开篇的《楔子》说:“六月初二上午,丰源盐场盐课司衙门前十分热闹……今天是打鱼的养船户郑顺杰和熬盐的灶户蔺进元打擂的日子……他们争的是盐碱荒地东大洼……”这次打擂郑顺杰输了,但是小说正文开始,作者却抛开打擂,从盐丁灶户的日常生活写起,写了灶户熬盐的艰辛生活的困顿,官吏的腐败和盘剥,灶户们逃亡……直到数余年后满人统一全国,恢复和振兴盐业,海盐的生产方式即将发生一次革命——灶户们要把锅鐅熬盐改为日晒产盐,要把东大洼建设成盐滩,而东大洼也被郑顺杰看上,想把它改为稻田,双方开始争夺东大洼……这是一个长长的倒叙。而正像蒋子龙先生写的《序》中所说,“正与倒叙、插科与打诨,纵横捭阖,跳跃自如。”正是这种跳跃自如的写作方法,还有作者虚构的蜘蛛洞预告气象的魔幻细节,使得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产生了异样的美感。

以上说的是《蜘蛛洞》的谋篇布局和细节描写以及作者的叙述才华;作者就是用这样旖旎传奇的方式技巧塑造了蔺中才、蔺进元、岳凤禄等盐民的形象,塑造了一个贪婪无耻的财主郑顺杰,塑造了忠于朝庭的官吏宁宣善,也塑造了包在发这样奸诈的贪官,人物个个形象饱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这部小说还通过盐场灶户们的日常生活,婚丧嫁娶,写出了一部盐民史;通过由锅鐅熬盐改为日晒产盐讲述了直隶盐业生产的发展史,也写出了海盐产销和国家命运的关系——在漫长的近3000年的封建和帝制时代,海盐的生产和国运的盛衰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