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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作品选(20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7月27日15:43

石头经

李啸洋

世界靠石头来加深自己

刻,凿,雕

在铁器里剃度,石头

方有了佛的肉身

是身

在寻找身外之身。

石头的一生是硬的。甚至

秘密,甚至欢喜

都安然于平缓的脉象

大水灌岸

淤泥里的石头怀藏冥定的玉

而不安

是给石头赋形的人

 

不安之水

贾昊橦

在故乡,庄浪。倒掉一碗水,你说。它会不会

借此,向东逃去

一碗泼出去的水,它把自己想成一条河

使劲地,使劲地在黄土上蠕动

我,久居地理上的高原。二十年,怀疑所有的水

把自己想成一种瓶子,把头颅骨拧紧了

拧紧了活着

用井,用桶,用洼,用舀,用捧

用接,用歇斯底里的喊

去活着

二十年,我与这流逝之物的对抗一直在

持续着

比如,一次次从滴答的夜晚醒来

比如,一次次发现。水缸里的平面

竟然在

微微地倾斜着

 

乌贼

卢墨

也曾渴望清晰。喜形于色的

团块,自诩为云朵,游荡在

两座峭壁之间。它同时承受

两份重量和怜爱——十立方

海水,以及善于刺穿海水的

视线,一壶四处幻动的箭[1]。

([1]典出洛盏:《低微的雨天》,《沐浴在县城》,银川,阳光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49页。)

而那些从观看中幸存的,将会把刺猬本能铸造成

更绵密的鳞片。狡黠,如同瓷器,光洁而苍翠。

等待。流转淋漓的阳光正烘烤一粒蚕豆。当平庸的

护林员发现她慷慨的黑色时,遗忘便是得救。现在,

此山既寂。味苦微甘。温良的脾性适宜生长与呼吸。

不过他们仍需一屏靛蓝之肺,以便蜂鸟更强劲地吹拂。

乌贼骨并非名贵药材,而胖妇人亦不必因此沮丧,

刺客与豪侠列传,可远观,可亵玩,唯独不可

肆意向其索取解释或是,妄图赞美。偏爱植物的匪徒

不写诗[2]。又或许,在良宵美景之中,尚有佼佼者存在?

若果真如此,定当与你分赃,与你同床不异梦,与你共用

全部的左心房、右心室。就做一条无铠甲的,怯生生的蜥蜴。啊!

乌贼

断腕。

如同四季轮替,这伟大的敌意,横亘在翻耕与收获者之间,

它自称文明坚韧不拔的注脚,实则源于一粒麦种的分歧。

([2]典出肖水:《不写诗的匪徒》,《艾草——新绝句诗集》,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第1版,第86页。)

 

众生

左手

地下铁入口处,蠕动的灰色队伍

好比沙坪坝烈士墓前等待敬献花篮的子孙后代

用姹紫嫣红的生,怀抱容颜素净的死

 

车厢不断向内透视,灭点处隐隐传来婴孩啼哭

我转身,在多节的铁皮容器里

望见漫长的产道,望见母亲子宫根部小小的我

 

我站定此刻,任凭地下铁携带盛大的空间穿过腹腔

我是:他不断寻找的那个你

我是:我不断重复轮回着我

 

庄稼人

袁伟

他们的一生,是一本厚厚的书

由生命的最后一声啼哭执笔写完

粗劣的纸上没有文字,一切只用标点表达

皱纹,纵横交错,像一条条波浪线

反复标注:勤恳,这个安身立命的重点

没什么比花白的头发更触目深思

这些稀松的感叹号,控诉着岁月的无情

越来越弓的腰,是铁犁压弯的问号

关于庄稼和黄土地的关系,他们一直在思考

省略号与肌肤上的老年斑高度契合

但生老病死,却无法删减或省去

直到生命垂暮他们才戛然停笔

谦卑,赤诚,邀请身后的旧时光代为作序

 

寻物

李阿龙

作为一件遗失物,每个人都会无意中想起。

首先描摹出它的轮廓、色泽、质感和周围发生接触的事物,

包括细小微动的尘埃;

然后是我们的轮廓、声音、语调,和血液被指派到的身体的某个部位。

那个部位,也是回忆的部位。

我想起你时,手指割破了。

无名指指背,靠近指甲,肤纹缝隙里渗出浅淡的血色,伤口不深,痛感活跃。

我冷静下来,想割破的原因:

假设我有遗失的物,它一定是锋利的,无形,有温顺的品质;

如果它属于你,那是你的头发、体外萦绕的清香、鼻下方的黑痣,或是眼睛里的亮光?

一种流逝从指尖生出,

如醒来的梦正解释着一切。

作为人的悲哀,我无力以此作为爱的名义,或说一场小雪直抵了世界的内核。

 

过九里

贡苡晟

那是我第一次回到故乡,

第一次见到大运河。

撑船的人将竹竿刺入太阳,

又折下,立刻被稻草吞灭。

灰暗的水,大理石般光滑,

接引着一条断渠,勤苦如

村路边,擅自萌芽的毛豆。

秋季的凝炼,在乡间铺散。

人们将来年风干,藏于稻穗。

被清空的戏台,等候着不透明之亡。

那是我爷爷最后一次

回到故乡,切开的莲藕

生出白发,已故者的肖像

挂在高处。欲言又止。

做生意的七叔

忽然从屋里提出一只母鸡,

说它认得生人。

 

理想流放

——为奥•曼读诗会而作

凡亞

室外的广袤远甚于言语,一群

芳香洁净的姓名纵地翻过低矮的槛

接受晚风纵横的吹拂,夹杂着的

远东的暴雪,此刻已不再有寒意

 

在从未驻足的天台轻抚想象的马

在烟囱之上我们互相围拢,抵御

中央散放的书籍且当作蜡烛,

有一种好奇被灯光照亮了一半

青春的声音不显得匆忙,交织

与遥远的涅瓦河面,冰层解冻的细响

没有额外的世纪可供我们进入

自愿拷上镣铐的人,离开他的房间

从手中的发光屏幕抬起头,我的脊柱

浸入平行的负片,泛白的乌云缓缓挪移

我想,今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

也必定会同样落满了星星

 

于嘉陵江

冠楠

我看见,我自己。

看见那个骑行的男孩,小腿结实

且有力。

这与身边的嘉陵江不同。

无法唤醒的石头,堆成墓碑

垂钓者静坐。沽去了

声调、平仄、回音

和拉纤、吃劲儿的川江号子

 

是我。我看见了:粗肩膀的

摆渡人、厚脚踝的码头工

还有岸边搓碎皂角,清洗内衣

的散发妇女

船坞边,男孩停驻。我看见,纤夫

未下水的头盖骨,打成了水漂

点过黄昏,绣钢铁的影

幸存的狗尾巴草,朝着死亡

倾倒头颅。我想起,母亲说:

“草木,是嘉陵江的神。”

我在天地。哪个位置,才能承受

这人世的小沧桑,和不变、唯一的

大造化。

 

过去式

覃昌琦

在老式台灯下

握笔。写一行潦草的字

黑夜施展它的历史,蒙尘的字

在昨夜照出血污苍白

一辆绿皮火车,满载

坟山之后的矿石。从故乡的心腹驶来

高速铁路身后的漫步者,追不上

铁壳里的老魂灵。在困倦的凌晨

发出粗重的喘息。只是没有人

在睡梦中醒着

在那废弃的乡村站台,嘶哑的

古老汽笛。像一把利刃

插入现代的胸膛

 

夜晚与我(组诗之十)

春马

我为自己做些什么事情,

或是寻找一些不存在的意义。

我坐上一辆通往未知旅途的末班车,

或是,分别通向天堂和地狱的。

这些都无所谓。

我所看到的夜里的一切,

以及我在光线以外,所触碰到的黑夜。

都在将我向陌生的疆界驱逐,

我抓住每一缕光线的把手,

用即将干枯的花茎捆绑。

可我却无力摆正黑夜的身姿,

他时而卷曲,时而舒展,

像个好动的少女,或是青年。

盆栽里的那只蝉的标本,

是我在夏夜捉到的——一只翠绿的幼蝉,

它甚至没有机会吸一滴露水,

就渴死在我的纱窗上。

它也曾向黑夜求救,也想活下去,

至少,让翅膀有机会伸展。

可是,黑夜闭上一只眼睛,

另一只眼望向干刚破土的

有活着的希望的幼蝉。

我数了数手指,摆了摆头发,

这九千多个日夜,我究竟都做了些,

做过一些寻找意义的事,

一些毁灭意义的事。

如果再问我做了些什么,

也不过是熏黄了牙齿,浑浊了眼球,

磨钝了耳朵,撕裂了喉咙,

还有就是,没有忘记

从云端取回冰冻着的心。

 

母亲

成廷杰

母亲的双手轻轻滑过我的脊背

老茧粗糙

有金刚石划割玻璃的切肤之痛

炉火温暖着她的双眼

从甲骨上挪移的鱼尾纹波澜不惊

干涸了的井的内壁

童年的呼喊震聋发聩

老树的年轮加深了黑暗

而我的骨骼疯狂生长刺痛古老的太阳

逼着她走向山岚

作为一把火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母亲烧尽

我们的分离是我生命的第二次分娩

 

在夜的时候,我醒着

米吉相

在夜的时候,我醒着放牧思绪

从草原的蒙古包到西藏的布达拉宫

北上到盆地仰视天山

走过河西走廊,观一场楼兰姑娘的舞蹈

在黄土高原与牧羊人攀谈

追寻我祖先的足迹,拿起牧羊鞭子

赶着羊群往高坡的更高处走去

穿过泾渭河,一马平川

立于北京西郊圆明园遗址回想一场火灾

在北海吹风,弥补与海无缘的遗憾

北京城的繁华,被雾霾隐藏

紫禁城的格局,故宫、天坛的模样

随夜深渐渐模糊。唯圆明园旧址的那场火

依旧浓烟滚滚。再度跨过长城

在驱逐外族的战场设台祭奠英雄的魂

驻足谈一次人生的是非成败

随火车南下,在广东城

灯光下等待某人的女孩约摸二十多岁

尴尬的年纪,娇羞的脸颊

修长的腿,清瘦的身躯托着丰腴的乳房

时而张望,时而沉默。在这深夜时分

不知道她又将怎样迎 合中伤

再一次于矛盾中寻找偷情的欢娱

驾着云,我踏着丘陵

穿过盆地,回到我的故乡云贵高原

摊开记忆,整理草原的蒙古包

新疆的高山、盆地,西藏的布达拉宫

河西的楼兰姑娘,北京城西郊的残破圆明园

繁华的都市街巷。当回到广东深夜的街头

心里头一阵酸,明显多了一道伤

唯蜷缩在云贵高原看彩云之南,构思聚散不定的云时

才知道活着如此轻松。云南印象

除了傣家姑娘的孔雀舞

我还想为故乡坑坑洼洼的山代言

 

方舟

梁上

他在太阳泛滥的岸边画一艘方舟,明天用来渡除他之外的世界

从不锈钢架上,他取下玻璃的无色标本瓶

将它们送上素描纸粗糙一面,港口张开大门

巨轮码放进整齐的方格,他目送船与船上沉默的黎民入公海

太阳升起,舱室中每个隔间都是一个幸福之家

A1301室的鸽子先生向下泼出洗发水与简易火锅底料的混合物

被B229室的黄鼠狼太太看个正着,之后念叨了整整一天

A1704室的金雕先生紧闭的窗帘缝中,他去年贴满卧房的海报发芽了,生长出来

E913室的天麻小姐在方格的房间中实在不甘寂寞,受不了居室光滑的墙壁而抱怨不停

但可惜,她上有老下有小,她还没法抛下家庭离开这里。而且,她是个植物

K1031室的虎头鱼一家却真的开始了行动,因为他们错把

窗外雨打击船舷的声音,当成了旧式沉闷的火铳

不久他们就凿开了一个小洞。水很快浸满他们的小房间

他们的门从此再也没有打开过,大概是全部溺亡了

同样沉默的还有整个荒废的D栋,这栋公寓全部的门都布满斑斑锈迹

即使是趴在哪一间房门的钥匙孔窥探,也只会有空洞如晴天的气味

有一日,几个放假的孩子潜入这栋楼探险,他们过于年轻,世事未谙的他们

不会相信有什么妖魔鬼怪。他们无所畏惧地说笑着靠近,拉开了一道门缝

孩子们在无人的楼梯上绝不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因为他们是那么的

精于奔跑、围猎与爬树。他们决定绕过进来看到的第一扇门,与它对面的那一个房间

尽管那里的房门独眼般大开着,他们还是选择了暂时忍耐。最终,他们敲响了第四层楼

正对楼梯的房门,这里是他们的极限了。看上去无比牢固的不锈钢门

在他们触及的瞬间轰然向后倒塌。他们甚至并不吃惊

也许是因为整栋楼始终散发着的年久失修的味道,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

这扇门旁朽坏的大洞。孩子们鱼贯走入房间深处,经过空荡荡的门厅与走廊

在走过客厅巨大的石几时,他们中的一个惊惧不已,试图后退

但队伍中其余的人严厉地羞辱了他,这令他不得不掩起双耳,禁闭牙齿向前猛盯

他们找到了一片坚固的门,无论怎样都无法砸出一丝声音

孩子们议论起包围这门那布满青苔的墙,它斑驳而坚定地隔开,不留一扇窗户

门后有什么吗,孩子们问,会是一场宴会吗?传说中快乐的古代人

仍然在这里集宴,隔音极佳的大厅,狂欢周而复始,历经多少朝代至今

那些人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外面的世界正如何坏腐,也不能

听到任何声音。我们也可以做到吗,孩子们想象着他们全都学过的那幅画

我们也可以加入那些人们,砍去自己的手脚长出翅膀吗,孩子们互相提问

一种魔力在他们中间滋长,他们一秒钟不去敲门,这力量就变得愈强一分

他们一个叠着一个,冲击着沉默的大门。这扇门甚至连锁眼都没有

他们中的一个惊叹起来,这扇门如此静默,与墙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如果不是他们身体中的那种魔力,他们可能根本不会看到门的存在

他们于是敲个不停,直到房屋突然震动起来,家具四散飞行,孩子们尖叫着

抱头蹲下。但是仿佛有了眼睛的木头与石头、陶瓷与合金,把他们尽数压倒在地

而这时,我们的船长在画面之外,刚刚拿起画笔又放下,轻轻转动百叶窗

他让屋里保持适度的昏暗,然后在书案上冲了一杯乳白色的速溶咖啡

这艘方舟将会带着上面所有愚蠢的生物,不知疲倦地在无尽的大洋上航行下去

 

黄金分割

宋阿曼

我无法朝你再走一步,也无法

把话都说出。亲爱的,我是星辰

幽微,出于美。但距离的忠诚度

像我们的礼貌用语,无法敞开

这一度使我对造物的用意感到迷惑

为一个人下场雨,是妖魔作乱的时刻

人口失踪的时刻,获得喜悦——

五月的午后降临的时刻

 

白马寨之夜

椎木

篝火很快就要燃尽

驱使步履走向深夜

躺在铁索桥上

河流绕过身侧无法汇入我

山风从足尖吹起

像穿过每座峡谷那样穿过了每个人

 

学院之夜

康宇辰

火车驰入当代史,黄昏的熔炉里

被不断塑造的我们,尚未举手表决

乐园之外已不再有乐园

这热闹的中关村之夜,照例堵车两小时

我可能错过的,像子弹错过鸟

十字架好歹肩住了一个中国问题

所以就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吧!

仿佛一线到四线城市的教育不公

仿佛会推磨的鬼,都还是新闻

但在偏僻的中产阶级餐厅以外

我还是不顾岁月,尝试扮演了尼采

以中和我们身上太多的历史,和太少的血

然而岁月啊!年轻的研究员敞开心扉

发现没有心扉,连挂号预约的羞耻

也是虚张声势,遁入八卦和夜色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这温情里的分寸感

仿佛告别的阶梯没有尽头。黑暗中

孤独者攀上礁石,却不再呼救

 

我看见了电流的颜色

童莹

他说再见后

白昼与灯光 黑了

连同我身体的轮廓 黑着

凝结起实心的一块 铁

不像铁 琥珀也不像琥珀

只是有

一股酸胀,散漫地

起;或伏……

因着封闭的实心的黑

而迟迟

无法出鞘

我猛烈地一呼吸,它便出去了

或咬住牙根,它便去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电流的颜色

 

下雨

张丹

下雨了,

童年成为诗歌。

在昏昏浅浅的下午。

从句中,向我伸手。

在刚发生的丢手绢游戏旁。

在金色的杯中。

我说话晚,吐词不清,

故不去融入有趣的游戏。

可我总是有趣的看着。

一切就这样进入了,

我的观看游戏。

看,是一种比说

更密如雨点的行为。

我看,便什么也不可能错过。

这无疑更高明。

我也看到妈妈的秘密。

她眼中茂密,深进。

复杂的缠绕。

她低头看我,也看天空。

雨落进她眼中的泡影。

便融在一起。

下雨,正成为没有的事。

 

为四位姑娘

德吉娜姆

先人带领家族翻越七大洲的最高峰

捧着光辉前来拜谒

永世的火焰不过一盏酥油灯

而四位姑娘的脚踝是一切旅行的意义

“姑娘们啊

你的苦难妨碍不了我的苦难”

她们穿着白衣站在远处

太阳和月亮流动 六月的萤火

苍老的一部分站在沙棘拒绝结果的春天

青翠的一部分是流血的獐子

“姑娘们啊

土墙下的蚂蚁,你们见过吗?”

有人为她们写诗

有人把四季收获的酥油放进她们的血脉

她们回报以所有眉清目秀的年纪

“姑娘们啊

因为一些事,所以我要带着你们的品质

重走七大洲最高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