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见的味道
老屋静静地伫立着,几分破败,几分沧桑,犹如聊斋故事里的鬼屋。老屋特有的温暖,驱散了一道道绑缚我的枷锁。就算在风轻云淡的深夜,老屋里突然亮起一豆灯火,我丝毫不会感到惊奇。
已有十多年没踏入老屋了,几次从老屋宅院前经过,我都是透过院门远远扫上一眼就匆匆离开了,唯恐沉睡的记忆潮水般将我淹没。而此刻,我站在老屋院子里的露台上,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搜寻着......
窗子“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笑声随即旋入耳膜,我躲闪着想藏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此必要,开窗的女孩透过我望了望院落,又迅速往左侧倾斜着身子,推开了另一扇只隔了一道窗棂的窗子。
我狐疑地凝视着女孩,差点跌坐在地,那个,那个女孩,不是十几岁的我吗?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肆无忌惮的笑闹声震人耳膜,没有一点儿女孩家的斯文。我急急的把目光移向女孩的眉头,一颗黑痣半隐半现的蛰伏着。
我愣愣地看看女孩,又愣愣地看看自己,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此刻的我穿越回了十几岁的年龄,得以近距离接触那个年代的我。
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张蔷的《月光迪斯科》混同女孩尖叫般的跟唱铺天盖地般淹了过来。我窘得无地自容,还好老公没随我同来,他要是看到我那时的“光辉形象”,断不会娶我的吧?!
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院子里,四处搜寻着,没多大功夫,就用四把椅子搭成了一个平台,又把事先堆放在窗台上的被褥费力地抱过去、码好。来来回回不过四趟,女孩儿的鼻尖上就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悄悄走过去,想助女孩儿一臂之力,却发现自己是虚无的,我可以穿透任何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阻力。
信步走进房间,一组红漆板柜最先跃入视线,挨着火炕的第一节是姐姐的,第二节是我的,第三节是奶奶的。我想打开看看第二节里面还留存着哪些衣物,想看看奶奶的装老衣还在不在,可我还是止住了。
板柜上的零头杂碎都被姐姐收在一个脸盆里,只有那台索尼原装录放机不甘寂寞地吟唱着。板柜边上是一个大衣柜,镜子裂成三块(我和弟弟逗闹时弄裂的),用透明胶条牢牢地固定着。
咚咚咚的脚步声伴着慌乱的鸡叫声骤然响起,母亲左手拎着一只鸡从前院穿过堂屋径直来到后院,操起早就预备在花墙上的一把刀。女孩儿比鸡还慌乱地躲进屋子里,母亲早已手起刀落,头和身体已经分家的鸡依旧扑棱棱、趔趄趄地翻跳着,犹如女孩儿打鼓的心。
母亲抻过来一个大盆,把尚带余温的鸡放入,奶奶把滚开的水浇上去,一股子烫鸡毛的臭味呛得我忍不住后退几步,掩住口鼻。女孩却从屋子里跑出来,蹲在奶奶边上,看奶奶拔鸡毛。被开水直接烫到的部分,鸡毛很轻松的随手而下。女孩忍不住跃跃欲试,没几分钟,女孩的手就被热水嘘得红红的。奶奶心疼得推了推女孩:玩儿去吧。
女孩儿站起身,恰好看到母亲扫完屋子急急往外走,自做的白的确良帽子落满了灰尘。女孩接过母亲手里绑着长杆的笤帚,又用扫炕笤帚帮母亲前前后后掸了掸。
我看着女孩细小的胳膊,略显单薄的身子,心里涌出无限怜惜。等尘埃落定,女孩还要和姐姐一起把房间过几遍水,再把搬出来的被褥一一搬回去。从我记事起,每年的腊月二十三,家里都上演着同样的剧目,只是打扫房间的主角悄悄发生了变化,先是母亲和奶奶,现在是姐姐和女孩。
随着炖鸡的香味越来越霸道地钻入鼻孔,所有的物品都已经各就各位,房间里亮堂了许多,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花露水味。炕桌摆好了,六套碗筷安安静静地等候着主人的恩宠。
我想仔细地看看奶奶,记住奶奶活着时候的神态;我想仔细地看看母亲,记住母亲年轻时的风姿。可任凭我怎样靠近,怎样张大或眯起眼,都看不真切。我又急急地去看女孩,女孩也逐渐朦胧起来,渐渐淡去......
......
桌上的碗筷变成了三套,没有炖鸡;房顶是满目的白,没有椽檩;房间里弥漫的是淡淡的香水味,没有花露水的奔放和热情。
今天是小年儿呢,我操起吸尘器和湿纸巾,满屋子乱转。一个想法固执地冒了出来:一会儿我要下楼去,买一只鸡。只是,鸡常有,奶奶烫鸡毛的臭味,炖鸡的香味,却再也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