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一)
时值金秋,天高气爽,丹桂飘香。
可是,这天,她的神气一点也不爽,对桂花的香气也充鼻不闻,既像有什么心事,又像六神无主,迷迷糊糊,昏昏昏沉沉的,一副弄丢了魂的模样。
视线……好像有点儿朦。
感觉……好像有点儿饿。
捏捏肩膀,起身倒了杯水喝
几点了?抬头,墙上的圆挂钟显示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
家里的亲人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该做点什么?
拿起架在墙角小台面上的座机电话,想要打给爸爸,在心里默念出一串数字,手指轻按,等待。
美妙的彩铃仙曲般响起,悠扬婉转,如梦似幻,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得盯住电话屏幕上面的那串号码。
好熟悉的号码,好陌生的彩铃!难道是自己打错了吗?……可是,只有极亲近的人的手机号码她才背得下来,刚刚拨号码时她心里很自然就冒出了这个号码,不是爸爸的吗? ——爸爸最近换了新号码,是不是自己真的记错了……那这个号码是……?
此刻她恼恨握在手里的不是手机,否则,肯定会显示对方在“电话簿”上的姓名的。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桂花香……
(二)
那是八年前的秋天,天高气爽。南方大都市的大学校园里桂花盛开,香气袭人;天空蓝得像块蓝玻璃,晴空万里。刚进入大学第三天的她,和一群刚刚相识的新同学们站在桂花树下,望着背对着她(他)们站成一排的身着橄榄绿的年轻军人,嘟嘟囔囔地猜测他们中的哪个会是自己的教官。她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挨个儿数着,下士、少尉、中尉,唯独他特别,红色的肩章上,只有细细的两道弯杠!
她忍不住小声地对旁边的同学说:“只有他是义务兵。”想不到,他似乎听到了,回转了头——她异常清晰地记住了这一瞬,他的帽檐压在眉头上,眼光如炬,闪亮闪亮的。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或者说,一种期盼——他,就是那个要训练自己整整一个月的教官。
但是,预感和期盼并没有迎来心想事成的缘分,他被分去训练她那个班的男生。一位军迷同学告诉她,部队有规定,义务兵不能训练女生。她听了,如有所失!
接下来的军训日子里,她时常站在队列的第一排把追寻的目光看向前方,班里的男生就在前面训练,他也在那里。仍旧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个月里看得最多的也只是他的背影,站得笔直,宛如挺立的一座山峰;喊着口令的声音洪亮,恍惚山林中传来雄壮的虎啸(她听出他的口令里带有一点南粤口音);教练的每一个动作都特别认真,就像一位年轻老成的工匠。
她那颗细腻的心觉察到,他不久就和男生们熟络起来,休息时常常坐在一起东聊西扯什么。她每天都远远地观望着,好羡慕,好嫉妒!有时,心有不甘,想找个借口从他面前走过,但又似乎觉得绕那么远太麻烦,不,准确地说,是怕被人识破的心虚。只好,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心里带着那么一点羡慕、嫉妒和遗憾。
时间就这样从观望的目光和雄壮的口令声中一点一滴地溜过,军训已到尾声。夜间训练时,大家都逐渐放开了,同班的男生、女生常常相互对歌或搞些训练动作比赛,教官们也和她(他)们一起聊天、嬉闹。闲谈中,她更多地了解到他和他所在部队的“内情”:他名叫汪梓,入伍还不满两年;还没有恋爱,战友们都很照顾他,特别是他的第一任老班长,因此他并不觉得孤单……可是,这位老班长在一次抗洪救灾中,一连几次往返于洪流中,最终体力不支牺牲了。他常常怀念老班长,把老班长作为自己的榜样……
也就是在这放开了日子里,她无意中听到他按照一位男同学的要求告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便把这“旁听”来的号码牢牢地“珍藏”在心里,就像“珍藏”着一封从未寄出的情书。
军训结束,他和战友们顺其自然离开校园。他们离开的那一天,仍旧天高气爽,丹桂尚飘清香。她还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像初次看他的时候那样。
(三)
此后两度春秋,每到天又高气又爽,丹桂重飘香,校园里哨声再响起时候,已非大一生的她,总是忍不住从操场旁经过,看看他有没有再来。没有!
刚上大四那年,还是一个天高气爽的季节,还是那丹桂飘清香的树下,她意外的发现,他来了,真的来了!
在她眼里,他着装依旧是一身橄榄绿,肩章仍然是红色的,喊着口令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恍惚山林中传来雄壮的虎啸;教练的每一个动作照样都特别认真,一如三年前带她(他)们军训的模样;不同的是,黑瘦了许多成熟了不少,脸部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听同学们传说,盛夏时他和他的战友们又去抗洪救灾了,好在这次洪水没有已经牺牲的老班长参加的那次凶猛,他们都平安地归来了。他的黑瘦了许多,他的成熟了不少,教练的动作尤其特别认真,更像一位年轻老成的工匠。这,大概与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却因一身橄榄绿色的戎装而肩负如此重任不无关系吧。她想。
和初识他的时节相比,她也有所不同了:由于她来自北方,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两年前就当上了校园播音员,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反映,她的音质温柔、圆润,很有磁性,特别中听;刚开始,她工作起来很来劲,可日子一久,便逐渐消退了当初走马上任时的那份激情。可自从他重新来到校园以后,她就像打了鸡血针那样激情焕发,每次到校园播音站上岗时都把她声音中那温柔、圆润、很有磁性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大四的日子匆匆忙忙,她也将离开这个南方大都市回到北方的家乡。她与他可能就这样再见,也可能再也不见了。即便如此,她心里仍然存有一份期待,期待下一次平淡无奇的见面。就算再也不能相见,她也要把对他的秘密珍藏在心底,就像珍藏那个从未拨出的手机号码一样。
(四)
大学毕业后,不知是想要让这种暗恋的遗憾遗憾到底,还是不想打扰了心田的那份平静,即使那串手机号码的每个数字都清晰地印刻在心底,她都不曾拔打,直到三年后的那个夏天。
那是网上的一张报道军民齐心合力抗洪救灾的新闻图片,画面里,一群军人扛着大麻袋在泥水里奔跑,他们的脸上都沾满了泥浆,表情都一样疲惫,一样坚定。她觉得每个人都彼此相像,似曾相识。突然,画面最右边的那个人让她心头一震:帽檐压在眉头上,眼光如炬,闪亮闪亮!就像她当年在校园端详了一个月的他——黝黑的皮肤晒得黑里透红,胳膊上紧实的肌肉上凸出几条微微暴起的青筋……
顿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强烈得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胸膛,那么大力,那么猛烈,那么势不可挡!
大概是为了最终证实是不是他,她得到那场洪水退去了的消息后,拨打了那个珍藏在心底从未拨出过的手机号码。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后的那一瞬间等待时刻,她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她极力平静着自己,提醒自己别忘了预先想好的让这通电话既可以有聊的话题又不至于太唐突了借口,可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她所熟悉那种带有一点南粤口音的男声,而是一位陌生女人标准的普通话音:“您刚才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哎,最后一点能联系到他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心田渐渐又复归了那份平静。似乎在平静中度过了又一个春秋,谁知……
(五)
“喂?你是……”话筒里飘来带南粤口音的男声。
她更加仔细地盯住电话屏幕上面的那串号码。啊!是的,是他的!
“喂,麻烦找——”她突然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沉默了片刻,话筒里再次飘来带南粤口音的声音,“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唐突……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像当年大学校园播音站的一位播音员。”
“嗯,我当年上大学时确实当过校园播音员。”她趁势抓到了开口的话题。
“她的声音温柔、圆润,有磁性,很中听。很多人也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吧?”
“请问您贵姓?是不是姓汪?”她急切地转变了话题。
“免贵姓员,全名:员伦。”
“唔,我打错电话了,对不起。”她轻声说,挂了电话。
然后,身体发软,靠着墙壁缓缓地下滑,直到坐落在地板上。
“你怎么啦?”爸爸回来后看着她的脸色问。
“嗯。有点饿了。早过了吃饭时间吧?”她支吾着向厨房走去……
晚上,她做了一的梦。梦里:她站在陡坡的最高处一棵丹桂飘清香的大树下,汪梓穿着救生衣、迷彩服,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她能看见的仍旧是他那宛如挺立一座山峰般的背影。旁边的坡壁上长满常青藤,盛开的却是一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台阶下是奔腾的洪流,洪水一点点涨起来;汪梓转过头朝她笑了笑,然后纵身跃入洪流中。她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相信她绝对不会死。不知道过了多久,汪梓从水中一跃而出,望着她,笑着。她也对汪梓报以微笑。
醒来后,她回想着这个短暂的梦,觉得身心释然了——这,既是最好的兆头,也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