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宝明
小舅子路宝明一年前查出癌症。开始不信,去市两家医院看医生,均说是。也没叹气,回到长治他姐的家,正好遇到来看望他的同事。都问啥病?小舅子哈哈笑道:“癌。”大家不信,他笑着说:“这还能诈唬你们,真的。”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讲别人身上的故事。
家人劝他去北京瞧瞧,他说,先到市里医院保守治疗一段,实在不行再去。挨了一段时间,觉得出不动气,胸闷。在家人的劝说下,去了北京。
第一次我去安阳高铁站接他,站在出站口往里望去,远远看见一个中等个子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雄赳赳出站而来。哪里像一个病人?倒像一个出差回家的人一般。见到我们,笑眯眯打招呼。乘车返回路上,我们不敢问北京之行效果,车里气氛浓重,有一种很压抑的氛围。倒是小舅子很健谈,主动说了北京见闻和自己本次之行治疗的效果。说:“这次化疗效果很好,医生说,不用几次,就会消去。”一路途中,还不忘讲医院里的见闻,说有许多的病人,年纪轻轻就得了癌症。还有一些外地的人,开始减肥,得了病之后,每日海吃海喝。
可以说一路谈笑风生。
其时,我的岳母远在厦门其大儿子家。快过年了,大家一齐同意不告诉她。岳母也不知咋了,竟问起来,说这些日子眼跳的厉害,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大家在电话中故装笑声道:“您是不是想家了。没事没事,安心到厦门过个年吧。”
小舅子喜欢打乒乓球,原因是因为胖,说打球可以减肥。每天大量的运动,只打的气喘吁吁才罢,还不吃晚饭。后来他得病之后,我们总结道:“男人嘛,减什么肥?即便减肥,也不能消耗过多的体能,营养跟不上,不得病才怪。”
2017年春节之后,岳母从厦门返回。每次小舅子去北京化疗,他的三个姐姐总要设法将岳母接到家里住,问起宝明来,都说出差了。
北京跑了几趟,不见好转,转到市郊区医院。岳母正好在家,听说病了,一定要陪着去。去陪自己儿子嘛,理由很充足,我们也不好阻拦。在医院附近租了家,开始瞒着挺好,也不知怎么了,忽一日说漏了嘴,岳母才知道她自己的小儿子得了大病。
岳母一生三女两子,宝明最小,2017年才44岁。44岁这个年龄,放在古代也算上年纪的人了,放在现代,还是一个青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按照古代人讲,孩子还没成人,老人还没打发了。得了这病,真是一个不舒服。
岳母表面倒也看不出。清明给岳父上坟时,突然嚎啕大哭。妻子劝说不要哭了,我在旁边说,让她哭吧,哭哭会好受些。
这种病也属于富贵病。经济本来就不宽裕的小舅子决然将一个门面卖了。还清了所有外债,剩下的给了妻女,道:“今生跟了我没享过福,这些钱就是我最后的努力了。”
虽然重病在身,但很清醒,开始安排后事。坟地了,送老衣服了之类,岳母以后的生活了等等,安排的很细。
2017年4月9日,医院劝他出院回家。私下对我媳妇说过不了9日。他的三个姐姐也愁,商量着干脆直接把他抬到老宅准备后事罢。宝明肚里有病心里清楚,执意要回物资局自己的家。说:“我知道自己的病,该走的时候我会告诉大家的。”不吃不喝只靠简单的维他命维持经熬过了9日。三个姐姐每天轮流在他家看护,每晚和衣而卧生怕出个意外。
住到第12日头上,突然嚷嚷着要洗澡。一个病人洗澡很费事的,家人们好不容易给他洗了澡。躺在床上,说:“我不要穿衣服了,这样省事些。”大家看去,不觉眼泪汪汪。一个曾经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现在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左脸已经肿胀,眼已经睁不开了。
病魔折腾的他很疼,姐姐们费了不少事去医院找了止疼泵。有天我去看他,见他在床上坐着,强睁着一只眼在看手里的一个小本子。我们年龄相差一轮多,平常他叫我姐夫我叫他明明,却不知咋了,本想问明明你咋样了,出了嘴竟是,孩,怎么成这样了。宝明努力抬眼看看我,眼睛并无泪水,姐夫,我没事。
4月23日晚上10点多,我忙了一天眼皮打架,想睡了。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说你快来,宝明不行了。一时睡意全无,赶紧叫上儿子开车去了。屋子里已经有许多人,都是亲戚。气氛很压抑。我进去,看见他躺在床上,我还傻乎乎问宝明咋样了,他闭着眼说,我该走了,该去老家了。
大家将一个简易行军床改成一个担架。屋里转不开身,七扭八扭好不容易才将他移出门来。准备下楼时,我看见他费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
4月的北方夜晚,还是冷飕飕的。出来楼梯,我无意抬头,山城夜景,万家灯火,霓虹灯,山顶的探照灯,将这个小县城夜晚妆点的富丽堂皇。头顶天空,湛蓝无云,星星满天。我在前面抬着他,突觉心酸,这些美丽的夜景已经与他无缘,忍不住小心嘟囔一句:“明明,你睁眼再看一下这个世界吧。”
走的快了些,他喊疼,说:“你们慢些呗,肚子疼。”
不到20分钟,到了岳母家。岳母这个时候身在市里,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入膏肓,大家劝她不要回来,都说:“有我们呢,您放心。”岳母大概也不想看到白发送黑发的凄凉罢。
临近半夜,我们突然发现他出气粗,喘得厉害,都说不好。急忙至其前,他睁眼看了我们,还伸出手来,给大家握手。嘴里呜呜着,已经说不出话了。其女在旁流着泪,紧紧握着他的手,嘴里一直喊着爸爸爸爸,您醒醒您醒醒。
他的姐姐们边哭边给他穿衣服。摆弄停当,已经过了凌晨。24日0点5分,他停止了呼吸。
终年4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