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保无痕
柳林镇柳林村的村会计柳如是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原因是他给屯大爷刚四办的低保经过九曲十八弯今天正式通过,县低保局的低保证已经发到手了。这不,柳如是嘴上叼着“中华”,开着“中华”往刚四家去给他送低保卡。
去年的此时,也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屯大爷刚四在村部的村民代表大会上大闹会场,当时正在开会审议本村符合低保的名单。
偏巧这时候镇民政鲁助理打来一个电话说特批一个村民为低保户。当时刚四就炸了:“还投票选低保户,这都特批了,该保的不保,不该保的特批,老子今天就想成低保户”。主持会议的村书记兼村主任李蔫子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说:“你成天耍钱怎么能成低保?”。刚四闻听越发来劲了,随手从村空白的公示板底下拿起一把防火用的铁锹把村部的一扇窗户砸的稀碎。会场顿时鸦雀无声。继而刚四大嗓门喝到:“柳会计,你把村上这几年的低保都公开一下,我们看看都哪个皇亲国戚是低保?”
柳会计当然不能公布。一是镇民政鲁助理再三叮嘱:低保的问题太敏感,千万不能公布。二来他深知这些年来在低保这块有太多的猫腻,扯耳塞洞,藕断丝连,自己也难辞其咎。
会议在僵持,不开,也不散。外面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不怕渣子大,驾弄事的,说五七嘎了话的,闹哄哄的。
李蔫子告诉执勤的二赖子报警,说不收拾收拾这些驴马烂子那还了得。二赖子刚想用手机报警,柳会计阴沉的脸色说:“二赖子你来”。他把二赖子领到里屋小声的说:“一个屯子住着,不能整太僵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处理不好的话,他要是天天来闹。咱们还干不干了?”柳会计顿了顿,继而对二赖子面授机宜:“你出去把刚四哄走,然后许愿就说我说的来年一定给他办低保”,二赖子白了柳会计一眼:“可说准成了,到时候你办不成,不把我装里了吗?”
柳会计不耐烦的说:“别墨迹了,我啥时说话不算数了?沙愣点儿?”
……
人群散去,人群里有人嘀咕:“这是给刚四爷安排好了”。
柳会计坐在全村最破旧的村部的椅子上良久沉思。若干年前村部是村上最好的房子,经过几任村干部的折腾,卖的卖,顶账的顶账。新一届村委会没地方办公,把一个去世的五保户的房子收回来了简单收拾一下当了村部。而柳会计别看三十多岁但已是老会计了,经历了好几届。他知道村上由盛到衰的原因,他知道现在的村上能卖的都卖了。没卖的还有两样:一个是村民吃水的水塔,一个是头二十多年村里为了移风易俗而建立的一处简易骨灰堂。
所以在这个物质焦虑的当下,村民们普遍关注的就是国家的低保,低保就像一块诱人的大蛋糕,在淳朴的村民眼里拥有一个低保,就仿佛城市人有了退休金一样,但是很多人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除了国家对低保有明确的要求之外,还有当地的关系网才能决定你是不是。这些年来,全村乃至全镇的低保户在他眼里啥样的都有,啥样人参与的都有,啥样的关系网都有。在自己经手办的低保印象最深的有那么几个:一个是本村钱老大的低保。钱老大本是村里首富,但他偏要申请低保,柳会计曾为这事和他犟咕了起来:“老钱啊,你这样的条件不符合低保条件的”。“啥,我申请的国家的钱,又不是从你腰包里掏钱?”。无奈柳会计只好给他填表,说:“镇上能不能批下来我就不知道了?”钱老大不愧叫钱老大:“柳会计你给我填上表就行,别的事不用你管,我的名额能从上面戴笼头下来的,信不?”。
当柳会计把包括钱老大的全村的低保表报到镇上的时候,民政助理老鲁单独的把钱老大的申请表挑了出来,当着柳会计的面撕了。柳会计心里暗暗佩服鲁助理的魄力,这样的民政干部素质多高啊,别人骂老鲁叫“鲁大挎兜子”,说他给别人办低保收取好处挎兜都装满了,真是埋汰人?“小柳啊”鲁助理在叫柳会计,这时柳会计才从短暂的回味中回到了现实,“啥指示,鲁助理”。“你把钱老大的申请表重填一下,给他申报个一等的低保,我看你原先给填的是末等的,这个人人情都捅到县民政大局长那去了” ……
还有一个经柳会计办的低保记忆犹新。就是邻村的一个叫宋如意的女子。这个女子家境殷实,老公长年在外打工。那时柳会计因为工作关系和宋如意接触了几回,一来二去两个人好上了。后来让人家老公堵住了。闹得满城风雨,为了息事宁人,柳会计费了很多周折,把那个叫宋如意的公公婆婆都办成了低保。
还有前任镇长的同学在本村居住本是个教师家庭也办成了,还有李蔫子的兄弟,张老猫的儿子都成了低保,那孩子还读书呢,没办法,人硬。……
柳会计不愿再想下去了,越想脑袋越浆糊。有时他心里也升腾起一种正义感:后院的老张太太都七十八了,大儿子丧偶,家庭贫困;十字街的老游头,双腿残疾多年,本应该成低保啊;还有,还有……
不管咋样,毕竟柳会计当了那么多年的村会计,还是有点素质的,和别人不能叨咕低保的事,和老婆还是无所不谈的。
晚上两口子睡不着觉在唠嗑,“你说吧,咱村低保这些事真不能说,里面有太多的龌龊事”
“还舔脸说呢,那个叫宋如意的小娘们公婆的低保不是你给办的吗…”
一片寂静,而窗外大雪,大雪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