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傩 戏

来源:文艺报 | 任茂谷  2017年07月14日07:04

浸润传统 扎根大地 胸怀人民 面向经典

——鲁三十二高研班赴池州社会实践创作成果

社会实践活动是鲁迅文学院多年来举办的各类作家培训班教学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鲁迅文学院根据文学教育和作家培训要求,促进学员作家深入生活、开拓视野、激发灵感、扩大交流、增进爱国情感的重要手段。为了践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善于从中华文化宝库中萃取精华、汲取能量”的讲话精神,加强高研班作家传统文化教育,提升中国文化自信力。6月5日至8日,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一行赴池州进行社会实践活动。在池州期间,高研班的作家们与安徽省文艺批评家、作家代表及池州学院师生代表进行了文学座谈,对当下文学创作的特征与态势进行梳理和研讨,对正处于创作旺盛期的中青年作家们有着建构性的启发与指导。高研班作家们赴青阳县考察酉华宋冲宾山革命纪念馆,了解皖南游击根据地革命历史,重温中国共产党取得革命和建设胜利的光辉历程。在当地文联和作协的协助下,作家们调研傩文化,采访傩戏老艺人,了解傩戏唱腔、音乐和语言艺术,感受民间文化意蕴,浸润传统文化根脉。作家们先后深入贵池、石台等地,实地考察了李白、杜牧、岳飞胜迹和题咏,考察秋浦河、杏花村古典文脉,续写时代中国。

——编 者

 

傩 戏

任茂谷

“楚人信巫鬼,以歌舞事神。”贵池属吴楚之地,傩文化盛行,旧有“无傩不成村”之说,像北方有村就有土地庙。南部山区的梅街镇当地叫“傩窝子”。去那里看“傩戏”,心里便有了种种神秘的想象。

坐大巴车走几十公里山路,看着窗外景色,听当地学者说傩。

贵池傩事从古人戴面具驱鬼逐疫的仪式,演变为敬神祀祖、娱神娱人、消灾纳福、道德教化、有程式、有戏剧情节的传统风俗文化。最早记载于唐,盛于明清,多为宗族社事,无职业戏班,由本村本族男丁戴面具,穿戏装,每年正月初七到十五在祠堂、社坛、庙址祭演。从第一天迎神下架的傩仪开始,每天日落前演到次日日出,俗称“两头红”。太平天国、日军入侵和“文革”时期,傩戏被迫隐匿无迹。上世纪80年代,一些老艺人自发恢复表演。所谓根深叶自茂,历经变迁,中断多年的傩戏,如蛰伏长冬的种子,随一夜春风遍地生长,在现代生活的土壤里,打开神秘的面纱。与文化旅游相契合,风貌更胜昔时,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绕山过桥,弯道连着弯道。大巴车不停地转弯,晃得头晕。看着窗外的山水风景,晕晕乎乎地想着所知甚少的巫、萨满、傩,头皮似有发紧。

刘街村上村,山间相对平坦处,祠堂居于几十户人家的中心。前院屏墙门楼上书“天一门”,旁边有牌匾简介:“南山刘姓发祥七百多年,传二十五世。”过“崇德门”,进祠堂,顶头挂有蓝底金字御赐牌匾“一品当朝”,彰显家族曾有栋梁重臣。往下的门额上是红布披挂的白底黑字牌匾“亲逊堂”。古老的木结构厅堂,四根立柱贴着春节的大红对联,正面红字写着“忠孝可嘉”。左边黄罗帐里摆放着傩面具,右边靠墙几人组成锣鼓班子,立柱中间为表演场地。到了历史深厚的地方,自然会肃然起敬。我们像一群小学生,排排坐好在前厅的长条木凳上,背着火辣辣的太阳,满脖子热汗等待开演。

身着便装的傩戏会首手举五色伞从左侧走出,高喊一声“都来呀!”右边所有的锣鼓手应一声“嗬”,场面立时肃穆。仪式在听不懂的方言诗赞和一声接一声的“嗬”中进行。第一出,舞伞。一位头戴童子面具,身穿粉红戏服的舞者,从会首手中接过五色伞,踏着锣鼓的节奏,不停地点着头,脚下小跳碎步,向各个方向舞动花伞。动作简单,却有着严格的方位次序,似乎有看不见的魔力,牵着观众的心。第二出,“魁星点斗”。戴黑面獠牙面具,着红披,穿红裤,赤上身,右手擎笔,左手拿红榜的魁星,舞着点着,为智慧点化。第三出是文戏“孟姜女”。两个青年男女咿咿呀呀地慢舞清唱。第四出 “打赤鸟”,红面红衣人手举赤鸟,黑面蓝衣人手拿弓箭,在舞台上角逐,最终赤鸟被射杀在地。第五出又是文戏“刘文龙”,将要离家赶考的孝子刘文龙为父母祝寿。一部简化了的傩戏,演出人数寥寥,情节简单古朴,却透着虔诚神秘,粗犷奔放,意味优雅,让我想到古老的岩画,以及人类早期陶盆陶碗上的神人兽面舞者形象。

表演结束,带着好奇,去看卸装后的演员,真的就是几位平常村民,还有两个腼腆的小青年。若是平常相见,很难将他们与表演的角色对应。台口墙上贴着洇过水但尚未退色的红纸,写着“丁酉年正月初五上村傩神大会捐款名单”,几十位村民捐款几十到几百元不等,历年滚存,收支结余一目了然。还有一张2015至2023年各村演出排序表,一册南山刘氏宗亲寻根到访联系记录。我这个外地人,一看都能明白傩戏在当地生活中的位置。从巫到礼,释礼归仁。一切透着生活的敬畏、秩序与传承。

回程路上,日光渐沉,幽暗的密林间闪过道道阴影。多山,多雨,植被繁茂,气候多变,生物众多。在人类漫长的自然生存时期,这里既能获取丰富的生活资源,又面临种种危险,毒蛇猛兽,烟瘴邪魅。傩,驱逐人内心的恐惧,在敬畏中抗争,在娱乐中施教。傩戏一直演到今天,灵魂不断,信念不绝,凝聚着宗族内力,作为一种文化深植人心。远行之人,无论多远,都会懂得回归。

那只射落在地的赤鸟,让我想到古代神话。后羿射日,夸父追日,钻木取火,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都有一个坚硬的精神内核,就是不屈与抗争。中华五千年,就是在挑战不可能的抗争中曲折绵延。我们的祖先不像西方神话,需要火,不是派个“神”上天去偷,而是自己钻火;洪水来临,不指望有个诺亚方舟,而是由英雄带领主动治水;大山阻隔,愚公们用手搬走它;即便太阳为恶不仁,也要用土制的弓箭射死在地。祖先用神话传喻后世:可以输,不能屈服。每种文明的初期都有有神论,只有中华文明敬神不惧神。生生不息的信仰作为文化的筋骨,生活的诗意平凡又神奇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