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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她不变的永恒——王妍丁诗歌赏析

来源:文艺报 | 李 磊  2017年07月14日06:48

今年,是中国新诗走过的第100个年头,用“伟大而又令人感慨”表达的话,似乎过于庸俗。诗歌,是语言的最高艺术形式;诗人,就是人类存在的一种方式;文本,就是主观的、当下的、虚实融合的描述。这样罗列出三个小论调时,我开始变得忐忑不安、甚至有些忧惧。是的,我为当下诗歌写作的现实感到通体的无力,也为今天还在从事诗歌创作的年轻一代感到莫名的压迫感。人类文明在飞速发展,中国现代诗歌从站立到行走、又开始在全世界文学跑道上狂奔,它无疑是孤独的、艰辛的。纵然是这样,在诗歌写作的专业上来说的话,无论是技法还是语言,或者是感性、理性的写作特点,又或者是作者想表达的自我、宏观的指向,现代诗歌从一开始就被戴上了“艺术顶峰”的帽子,而中国诗人也是蹦着高儿地都想去触及这顶桂冠。

今天,作为青年一代写作者,让我来评价王妍丁的诗歌,说实话,我很不安,总是怕自己解读得词不达意、或者没有指向性、又或者缺少理论体系。刚接到她的文本时,我只草草地浏览了一眼,就像是被“吸盘”紧紧吸住了。那个阶段我恰好在读谷川俊太郎的《二十亿光年的孤独》,这个日本优秀作家的文本散发的文字味道和王妍丁的诗歌情境,在某个结点竟是出奇地相像。文学和艺术的存在,本就不在意是否跨越了山水和国度、是否相隔了久远的时空。于坚在《谷川俊太郎诗选》序中说过:“他的诗是为人生的,不是诗歌沙龙里只适合诗人小圈子互相切磋的晦涩玩意儿。他的诗是为家族、母亲、孩子、情人、朋友和一朵六月阳光下盛开的百合花写下的。”我想这个表达,也准确、恰当地贴合了王妍丁的诗歌特点,因为她说自己是大地上行走的灵魂、她说:我愿意,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直到,无路可退。(《重生》)

生命、爱情、生活永远都是诗人抒写的主题,无论青年澎湃、还是暮年沧桑,面对“感情”时,其实他们都在出发的路上,却不曾抵达。虽然我和王妍丁不曾见面,但她的声音传达了她对于生活、对于爱情、对于生命的概论,通透、清灵的话语,让我瞬间在脑海里产生了用“修行者”来定义她。在她的文字里,让我看到她走过的路有痛感但不曾让我觉得苦难、让我看到她心灵的激荡但没有庸俗的自嘲、让我看到她生命的辽阔但也不失柔情的呓语——

什么样的陶罐 才能掬住你

这幽而又长的 回声

这发烫的千年古道

干涸失血的脚掌

不用扬鞭策峰

多好的驭手 也跑不过漠上风

(《风吹动荒漠上的驼铃》)

这是王妍丁对于命运磋砣的感伤,她将自己置身于宽广的尘世间,她一路修行、朝圣,一路膜拜、祈祷;她的修行里,既有古人拓疆开土时的威凛正气,亦不失女子柔情的娇媚,这种媚不是“谄媚”,也不是心底的邪恶,甚至不带任何的颜色和标识度,只是诗人的生活过往一层层叠压、生命体验反复向上印刻,那是独一无二的经验表达。她特殊的命运经历,让她的文字有了某种暗藏的玄机,我想是她母亲的缠绵婆娑、更是她父亲留下的铁骨柔肠。但我看到更多的、更坚定的是她心灵苦难后面的温暖,那是:走了这么久,这些年/一把把吞下的盐粒,竟也像沙糖/那么多/头发白了/目光却从不曾浑浊……(《到对岸去》)纵然酸涩,也有诸多无奈,但是诗人没有回避和躲藏深渊,而是选择逆流而上的力量,她沉静、彻底地一次次击败自己的苦痛,成功地获取生活的幸福和人生的骄傲。在这个意义上,王妍丁一直是平和的、思想着、行走的“修行者”,这同样也是真正属于诗歌写作和文学艺术本身的。

夜已经深了,读着王妍丁的诗歌,我的意识在不断下沉,情绪变得不安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海市蜃楼的影像。画面中的人,每日都重复一样的、枯燥的、机械的“日子”,而不是进行精致的、优雅的“生活”。他们没有将苦难复制又将酸涩收藏,在意识中强行绑架了道德约束,让自己深陷泥潭。多数人对于“生命”的理解,都是茫然、浅薄、片面、个人化的,生活的经验如果不够饱满、幸运,偶尔还是会带有很个性的偏见。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把我的思维拽回到现实来,在王妍丁的诗歌中、在另一个层面,诗人映射了她对于生命的决绝和锋利的批判,比如《救救灵魂》:“一切生灵万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在死亡面前,任何生命/都显得那么渺小/但灵魂的重量却从未/减少过一分”,还有《不得不说的话》里有这样的描述:“苍天在上/大地无路可走/膨胀的谎言和贪心/连江河与湖泊,都耻于活着/有一片荒凉,渐行渐近/它将轻蔑地成为人类/最后的坟场”。以及《如果你爱这个世界》中说道:“地球上,已经长出许多/不明真相的阴影/那些可怕的暴力/人性的贪婪/一张嘴,福祸之门/一边是花园,田野/一边是陷阱和死亡的沼泽”……阅读到这些抒情诗时,一种巨大的、充满神秘的力量,将我的意识用力拽扯着。这些祛除了日常的经验的诗歌表达,包含着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纯诗”。我想引用1981年马拉美的一封信里提到的一句话来解释王妍丁的诗歌意象:“以一种中心纯粹性的名义对实物进行充分利用直至将其耗尽。”曾经波德莱尔和其他诗人也都偶尔用到过这个概念,而王妍丁的诗歌中也同样摒弃了日常的经验材料,把一些实践性的真理和她作为普通人的情感、心灵的顿悟,通过具有很强的私人化的语言,把我们带入到一个荒诞的空间。作为一个青年诗人,我很赞叹王妍丁的这些诗歌写作技法和技艺,能将诗歌语言施上魔法,不管是犀利的个人经验转化、或者是为生命感怀的辩护,都充满了力量。

“爱情诗”在王妍丁的作品里大量呈现,一开始读她的诗歌时,我明显地带有自己的“偏见”,试图寻找特别强烈的女性诗歌写作的一些特点,寻找贴着关于身体、激情、情欲的标签,亦或者神秘、欲望、毁灭的议题。也许这样,我才能找寻到一条幽谷,静静地去探寻属于她的诗歌意境。在男权社会主宰的当下,很多因素束缚了女性认识自己,她们往往是通过他者来认知。女性、女性写作者、女诗人,这些特殊的标记,到了新世纪无论是在现实生活还是文学作品中,都在引导女性知性的清醒、自主自足的独立以及彻底打开自己的决心。女性深层的思想源头,反复地告诫自己要摒弃女性作为第二性别的道德捆绑,释放女人母性、纯粹的天性,率真地接受心理和身体的改变。我懊悔我的迂腐与浅薄,也不得不敬佩王妍丁有关爱情诗文里充斥的苍劲的生命力和无限放大的两性相处的境界。在她的诗歌书写中,创造了属于她自己的情感领地、语言体系以及文本架构,她在宏观的角度上阐述了女性内心的隐忍及个人挣扎。她把渴望爱情的焦灼安放在我们要抬头仰望的空间里,以坚挺的面貌、倔强的个性和持久的信心拉开寻爱的序幕,她没有在等待中消磨意志、也不会在失去中沉沦。“爱是一件/多么甜美的事情/它竟让我忘记自己/会衰老/会死亡/甚至会遭遇种种意想不到的/伤害或者分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假使活在世上百年/也只是一具孤独的身躯/我宁愿/活在短短的这一个时辰里//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只要活着……》)这不正是王妍丁爱情经验的摹写吗?

“玫瑰”、“春”、“你”这些因素反复出现,“寻找”、“等待”、“期望”这些暗示轮番穿梭,在王妍丁的爱情里,她把这些因素揉碎了、又重新粘合,几乎穿越了她最虚弱的身体后,自然地分成了两条道路。一条路上是她把“玫瑰、春天、你”分别装扮成她灵魂里想要的那个人。惦念着过往的感动、期待着再次相遇,那种隐藏在身体最深处的想念恰好迎合了一个概念——诗是沉默的,是想象、抒情、语言、知识的艺术。不张扬、不激进的爱情观,也是王妍丁所有爱情诗文表达的一种现象。“爱情是一棵美丽的树种/我曾努力尝试/把它种进我的肢体/和你一起天荒地老”(《穿过夜晚的无眠》);而另一条路上,她却在微弱的光里寻找那个能在她的生命中停留的人。在我的观点中,高调的抒情始终也不是浅酌低唱。情,尤其是爱情,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的生命体验中。“一直都没有停止寻找/一双手的温暖/不管日子艰涩或者缓慢/我从不失去寻找的希望//……这一生我没有过多的愿望/只想用没有拎菜篮的/那只手/找到菜场上的另一只手”(《手挽手的温暖》)我把自己放进她的情感空间里,酸涩与无奈让我难过,曾经任性地认为悲悯的爱情还不如选择结束、或者卑微的爱着就干脆甩弃。而王妍丁对爱情的解释里,有温情、有温度、有让人感动的长情。这些与她的身份、经历、经验有关,她没有把自己包裹在懦弱、悲情的阴影里,更没有将自己钉在落败、惨烈的十字架上。她选择的是迎头而去,那种决绝、毅然还有对爱情的执著,被放大镜放大在生活中,华美地表现出来了,不做作、不扭捏。

我不想用“现代派”、“抒情诗”等概念,来定义王妍丁的诗歌写作,因为那样似乎有些狭窄和局促。在她的作品中,所有的技巧、方法、知识、架构并不是诗歌本身渗透出来的“主义”,我只想说,她是为人生、为生命、为爱情而写作的诗人,读她的作品,能让人感激生命的存在、感动每一次经历中的甜蜜和失败。情,是她掺揉了血泪的过往;爱,是她经久不变的永恒。就像《一棵草的力量》里她说:“回忆/其实是一种幸福的燃烧//我不知道我今生还能不能拥有一次那样的物质/我只想在里面/生一个/草一样茂盛的孩子/让他延续/我生命中剩余的钙质……”作为一个青年作者,同样也是一位诗人的我,看到的只是作品中反射的关乎生命、爱情、人生的一些或痛、或悲、或喜、或忧的情绪感染。王妍丁的诗歌掺揉了血和泪,在我看来,这些是能通过她的文字延伸出来的“重生”,是坚挺和韧性、亦是生长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