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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书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7年07月13日15:55

《三峡书简》

作者:王彬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6月

ISBN 978-7-5063-9418-4

定价:40元

推荐语:

王彬的散文既是一种对苍茫生命的解读,也是其内心光线在文字中透射的影象,具有时间的纵深性和空间的广阔性,物与理,情与辞相得益彰,俊朗、阔大而精微感人。

作者简介:

王彬,鲁迅文学院研究员、湖北大学客座研究员、中国光华研究院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学术执行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顾太清研究会名誉会长。曾任鲁迅文学院副院长,现任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致力于叙事学、中国传统文化与北京地方文化研究。在叙事学方面,结合中国传统考订方法对小说进行研究,提出第二叙述者、叙述者解构、动力元、延迟、漫溢话语等观念;在北京地方文化方面,从城市建设与城市美学的角度,对城市形态进行分析,由此提出微观地理构想,参与了许多旧城保护与奥林匹克体育公园规划。

内容介绍:

《三峡书简》收录28篇王彬的散文作品。《我对一种树的认知过程》从一种精致细腻的东西出发,用一条理性的线索将他们聚拢成篇,最终走向广阔的思想和情感领域的咏物之文;《三峡书简》文脉看似散漫,却以一种情绪控制着文章的格局;《顾太清》文章将时空互相连缀,让古今相互交融,将世俗和典雅相接。

目录:

我对一种树的认知过程/1

宙斯的礼物/10

冬天的树木/20

次第花开/25

北京的野菜/33

蓟/37

飘散雪一样颜色花朵的芦苇/41

带囚笼的歌者/46

杜鹃/51

小麻雀啁啾/54

乌鸦/60

银鹊山庄/65

大地的呼吸/70

佛陀的猴子/74

银官桥/78

雪原茫茫/83

城市味道及其他/87

淮安名物/99

静园的名片/107

三峡书简/111

蜈蚣脚上的札记/133

龚岭禅云/144

状元故里风清/149

留余堂/153

范文程/158

顾太清/168

故园的女人与花朵/176

舒群先生在本溪/197

记忆中的沙砾/205

后记/208

正文开篇5000字左右:

虽然在武汉延宕甚久,却只玩了半天,就是前信说的黄鹤楼、晴川阁与峙立于龟山之顶的湖北电视塔。龟山道上林木丛薄,我注意到有一种树,叶片的形状仿佛是缩微的小提琴。苍暗的颜色缓缓沉坠,给我的印象颇深。不知为什么,这情景突然使我想起北京秋季的一种树。我不知道该叫什么,躯干挺直粗糙,树冠狭长,叶脉硕大,叶缘深刻缺裂。那种火红的颜色,满山满谷都是。这种红不是黄栌和枫树那样的萧瑟凄恻,晓来谁染霜林醉;也不是苹果或柿树那样红得凌乱红得散漫,而是红得深红得厚红得沉,红得爽朗,红得繁茂。不是女儿红胭脂色,而是丈夫红英雄气概,充沛着一种浓郁的阳刚之气。湖北有没有这样的树?

湖北姑娘身材高挑白皙,有一股优雅动人的劲头,相形之下,湖北的男子则差。记得同你说过,保定的男人,从小孩到五六十岁老者,细长型的身材相当普遍,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坚韧而挺拔。女子则矮粗如瓿。水土无殊,何以如此悬异?

昨晚写一信,准备今晨发出,却无邮票可寄。由于早七时赶赴宜昌,到那里已是下午四时三十分,急于购买去奉节的船票,又不知邮局在天涯何处,终于寄不出。我在江汉124号船上给你写信时,昨晚的信还放在包里,但愿在奉节能够把两信同时邮出,却又担心不要寄丢了。

从武汉到宜昌,大致要途经汉阳、沔阳、潜江、江陵、枝江。沔阳与仙桃市重叠,我揣测可能是市管县。从武汉,精确说是汉口到宜昌,沿途皆丘陵,公路两侧列立杨树、水杉与梧桐。最多是杨树。还有一种不相识的树,树不高而丛生着密而厚的墨绿色的带有角质感的叶片。已是初冬,大部分木叶脱落了,只有这种树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真想知道它的名字,可是问谁呢?这种树在车窗上闪现了多久,这种念头也就浮沉了多久。现在也还在猜想。湖北的冬天相当于北京的秋天,沿途的梧桐,高高低低,在距汉阳不远的地方,叶片都已枯萎,凝缩如拳团聚在灰褐色的树梢上。而靠近江陵一带的则明朗润泽,虽然已经失去了夏日的光彩,却黄得可爱。是那种贴近于红的黄,黄得热烈,黄得透彻,仿佛栖满了橙红的蝴蝶,真是美极了。而杨树,钻天杨几乎完全被剥光了浓绿的衣衫。另一种,北京常见的白杨,疏疏朗朗还挂着不少叶子。黄与绿间糅的颜色,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审美快感。更多的是丛集在公路下面田野中的杨树条子,还不能说是树,还没有长成材。一痕主茎,胡乱伸出弯曲的枝丫,枝尖上悬挂着半黄半绿的叶片,宛如随便装束的女孩子,潇潇洒洒,有一种自然的姿质,也就是中国传统画论称道的那种乱服粗头之美罢。无意中,在接近宜昌的地方,我见到一种似乎更成熟些的杨树条子,叶片虽然转黄却几乎未落,极其硕大的叶子,宁静而安详地悬垂于白色的树枝。尤其是顶尖上的叶片往往两枚并列,刹那间给我一种两条大鱼颉颃浮沉的感觉。我想起了咱们家里的大红鱼,悠悠然翕动嘴唇,吞吐着暗银色的水波。我是非常喜欢杨树这个树种的,左观右赏百看不厌。从枝江到宜昌有一段公路,两侧生满了高大的白杨,鹅黄与淡翠交映点缀,那么谐和、那么美。虽然只是简单的两种色彩,却是那样的丰富、那样的深沉、多彩而又那样的壮丽,仿佛在最终告别母亲的时候还要唱一首天鹅之歌。这样的景色,平常很难见到,也许并非难以见到,只是无暇领略罢了。湖北这个地方,气候要温暖许多,虽是冬天,偶尔在田地里也还可以瞥见残留的芦苇,穗颗又粗又长,叶条很肥很重,给我一种蛮荒旺盛之感。但与湖南相比,这里的气温又偏低了。在长沙,水杉的树皮是暗绿的——裹了一层纤薄的苔藓。有时候,你常常可以见到老屋瓦陇之间厚腻的青苔,几乎把低陷的陇沟填平了。那儿的苔藓是立体的,而且似乎生满了刺状的纤维!湖北呢,水杉的树皮则依然保持着暗褐的本色。

如果我只给你唠叨些湖北冬天的树木,我自己也觉得未免枯燥单调。虽然是乘车,也还是能够接触到一些风土人情。车过汉阳县境时,路过一个叫奓山的地方——我估计村后的小山即是。奓山不高,浑圆而葱笼,很秀气也很朗润。如果请教风水先生,奓山,应该是附近村落的镇山。但是,这种清朗的气象,不要好久,就被破坏了。山包被炸药轰开了很大的一片缺口,裸露出暗灰色的岩石,与绿色的耸直的树木形成了强烈对比。我突然想起陈从周对南京开采幕府山的告诫,如此这般,用不了十数年,奓山就会永远从地球上消泯。人类五千年,百年来第一次拥有了足可以摧毁我们曾经匍匐其下的自然的手段。生态环境,对于急待解决温饱的人们似乎还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这个忧虑在侏儒山得到了印证。侏儒山也是个村落,车还没有驰进那里,就可以瞥见人家屋瓦后面不时闪露出灰或白色的怪石,犹如瘦骨嶙峋的太湖石。驰近以后,看清了原来是被开采的山包。那样的惨痛,仿佛山在死去以后遗留的骨骼。用不了多久,这些残乱的山的遗骨,也会被黑色的牙齿狞厉地咬断、啮碎。在侏儒山,不时闪过耸立着银色尖顶的铁灰色的类似坟丘的小圆包。有的尖顶还袅袅地冒着温热的气缕,有的圆包已然剖开,裸袒出银亮的石块,这是石灰窑。那些白石头,就是侏儒山的儿女,在铁青的世界里饱受炼狱之火。

当年,北京的街灯亮度低。灯盏枯黄,街灯之间弥散着黝黑的魅影。公交车与今天一样,车厢里面不开灯,照明依赖街灯,驰到街灯下面,车内便明亮,离开街灯便陷入黑暗,仿佛突然钻进大山腹部。我那时在工厂上班,以公交为出行工具,时常体验这种光与影的均匀变幻。

一年大雪,我在站牌下面等候夜行的公交车。一个穿黑色棉衣的女孩子戴着白色口罩,立在站台前面的自行车道上,也在等公交车。她前方的积雪散逸淡蓝光辉,很可能是结冰了吧。一辆自行车从前方笨拙地骑过来,为了躲避她,在发光的地方,偏了一下,摔倒了。之后是第二辆、第三辆,都在她的前面倾侧倒地。一个穿工装的中年人喊她回到站台上来,理由是为了躲避她,骑车人都摔倒了。小姑娘不说话,中年人很气愤,但小姑娘寸步不动,依旧石像般立在那里,口罩泛出洁白的幽淡的光泽。

我乘坐的公交车蹒跚地驶过来了。我登上车,而小姑娘依然立在那里,她等候的公交车还行驶在夜色深处吗?我们的车慢慢驰离站台,慢慢加速,黢黑的车厢突然散射光芒。然而,很快又堕入黑暗,苍白的脸,美丽与不美丽的渐次消融。不久,车厢又透进暗黄的麦粒一样颜色的光线,美丽与不美丽,苍白的脸颊又浮现在我的周围了。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她还立在那里吗?而那些自行车,从她前面经过的自行车还再继续做多米诺骨牌运动吗?

许多年的雪花眼见着一点一点变黑,北京的街灯早已明丽瑰艳,而那年冬季的情景:夜行、车厢、人影迷蒙,那个女孩子、中年人、那些跌倒的自行车,今夜突然在深沉的苍色中爆发喧哗,这里有什么暗示呢?一时难以索解。我一向认为,散文不过是对生命的一种凝望——苍茫或抵近,寒冷或温暖,混沌或清晰,长歌或低吟,真挚而随意。我今天对往事一点薄明的琐忆,或者也是一种幽寂的潜涌。赫拉巴尔在《碧树酒家》里写有这样一句话:“三节车厢,就像燃着灯的鱼缸一样映照酒家……”为什么是鱼缸,而且是燃着灯的鱼缸映照酒家?

那个女孩子还站在那里吗?

2016年3月22日